黎予青动作略略一顿，他听到这个问句，不由回过头去瞥向问出这句话的人。
这种稍微带点嫌恶，还有些冷淡的语气，他还以为是顾榆檀呢。
但看到的人和他的想象截然相反，竟然是……
裴翊。
黎予青眉梢微挑，和陈子昂在同一秒露出如出一辙的假笑：“啊，你好，你是？”
他故作认不出的模样，有些歉疚、又有些真诚地盯着男人。
宁岁朝扶额，几分哭笑不得。怎么用过一遍的把戏还要用第二遍？黎予青对裴翊极其不佳的初始印象十分难得，毕竟温吞吞的人连对顾榆檀都没展露半分明显的矫揉造作。
裴翊没再像之前黎予青调查的那样胡子拉碴，颓废不堪。为了上这个节目，他似乎把自己捯饬了一通，恢复了“最帅导演”的模样，但黑眸里的怅然和麻木是怎么也压制不住的，精神气也略有些差。
裴翊眸光微动：“你好，我是裴翊。”
他这样简洁地介绍着自己，不像顾榆檀上来就是阴阳怪气一通，反倒弄得黎予青有点不习惯。
带有敌意，但却还要保持基本的礼貌。
黎予青对这样的人升起了几分探究**，但是想不通对方敌意的来源。
摄像老师抬起了摄像机，似是像拍摄点花絮。
镜头对准他们的那一瞬间，裴翊的笑容顿时真诚了许多，如沐春风：“希望我们这期节目合作愉快。”
黎予青和陈子昂：“……”
少年人还憋不住气，笑容有点扭曲：“合作愉快。”
黎予青习惯了这样的场合，真诚的微笑也是从镜头挪移开始：“我也这么期待着，裴老师。”
三个人笑呵呵地一来一回聊了好几句，摄像师才心满意足地移开摄像机。
摄像机移开的一刹那，三个人都恢复了面无表情，并同时移开目光：“……”
全部看在眼里的工作人员：“？”
有必要吗？
律所合伙人很快就前来，微笑着把三个体验官领了进去，并简单向他们介绍了律所的日常，提及道：“如果体验官们不介意的话，正巧我们所的律师要去法院，不如一起？”
黎予青点了下头：“好啊好啊。”他还没去过法庭呢。
陈子昂也比较感兴趣：“陪朋友去开过庭，这次是什么案子呢？”
合伙人微笑道：“就是一个小的经济纠纷案开庭而已啦。”他开玩笑道，“体验官们不会还想看看什么杀人案的开庭吧？”
“我还挺想的。”
裴翊这句话一出，全场骤然一静。
合伙人打起哈哈：“我们所也想接这种案子啊，不过其实现在还挺和平的，碰到这种案子的概率实际上很低。”
裴翊扬起笑：“是么？确实，相当和平。只是软刀子杀人，有时候法律就管不到了。”他似乎在叹息现在社会的一些不公正现象，眼睛却盯着黎予青，一字一顿地，“毕竟长期的霸凌也会导致人精神的崩溃，最终促使人自杀。”他这些话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鸣，纷纷附和起来。
“是啊，现在有些人自杀，不就是因为其他人的软刀子么，言语杀人是很可怕的。”
“还有校园霸凌什么的，好在校园霸凌被重视了……”
“是啊，家庭的冷暴力和热暴力也都很可怕。”
黎予青听着其他人讨论，自己则垂下眼帘若有所思：总感觉裴翊在阴阳他，原主对宁岁朝可不就算是一种长期的霸凌？
旁边的男鬼像是有读心术似的，淡淡说：“你别想了，他就是在阴阳你。”
认识裴翊这么久，他怎么可能不清楚对方莫名其妙的举动是干什么的。
“哦，所以你还挺了解他。”黎予青盯着被围在中间自若的裴翊，轻轻说出了这句。
宁岁朝：“……”
那头陈子昂还以为黎予青在和自己说话，脑袋立刻凑了过来：“予青姐，你说啥？”
黎予青笑了下：“我想问问，你很了解裴翊吗？”
陈子昂摇摇头：“不了解，也就综艺节目一起撞过。”
他嘟嘟囔囔：“那家伙在节目上火气特别大，我就是想帮忙挪一下他放在座位上的木雕小鸟，结果他还给我生气上了……”
黎予青失笑：“这就是你讨厌他的原因。”
陈子昂点点头：“对啊。谁能忍受不太熟的人对自己莫名其妙发火啊？”
“木雕小鸟？”宁岁朝顿了顿。
啊，糟糕，好像是之前裴翊过生日，他让助理代购的一件礼物。
据助理说对方很喜欢，宁岁朝也就没有再放在心上了。
……如果现在和黎予青说的话，对方本来就酸溜溜的心情，恐怕会更加不美妙。
宁岁朝沉默不语，在黎予青眼里就是心虚。
他怎么可能猜不出来那是宁岁朝送的？裴翊那么宝贝一个木雕小鸟，还随身携带，答案只有一个了好吧！
他还没收到过宁岁朝送的礼物呢。
醋缸打翻，黎予青全然忘了现在自己面对的是一只鬼，怎么让人家鬼给他送礼物？
“黎老师想不想看呢？”忽然，裴翊话锋一转，把话题丢给了黎予青。
黎予青“嗯”了一声，抱歉地说：“我刚刚在和子昂聊天，你说什么了？”
裴翊笑着重复道：“比如去亲眼见证一个杀人犯获得惩罚什么的。”他黑洞洞的眼静静盯着黎予青，像是一定要得到一个回答。
旁边聊天的律师还感叹：“之前去参与过这样的案子，确实会感受到‘恶人有恶报’，听到法官判决结果下来的时候，真的有一种大快人心的感觉。”
黎予青淡淡答：“不是很想。”
他这个回答激起了裴翊的兴趣：“嗯？为什么？”
黎予青歪头说：“但我们也不能忽视某些可能，比如防卫过当的人失手杀了人，却要因此入狱甚至付出生命。法律是公正的，他必然要为此付出代价，但届时看到的时候，心里也会难受的。”
合伙人哈哈笑：“确实，像我们这种铁石心肠、案子看多了的人来说，看到这样的杀人犯受到惩罚，还是会有点给心里添堵。”
“这样。”裴翊轻轻一笑，不说话了。
聊天把场子勉强热完，合伙人说：“时间到了，体验官们和我们一起坐车去吧。”
*
坐车到法院，如合伙人所说，确实只是一个小小的经济纠纷案子，原告看到著名导演还有最近正当红的网红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人都傻了，整理的证据都失手散落一地，还是黎予青和陈子昂蹲着给她捡起来的。
进到法庭里之前，原告还小声问自己的律师：“待会儿我能不能要个签名啊？”
律师：“……”
律师：“他们，应该是，不介意……的吧？”
法庭里有专门的旁听席，三个体验官都算是有备而来，拿出相应的有效身份证件，证实过后，就能进入旁听了。
坐到椅子上，还没开庭，工作人员都在有序准备着，黎予青找了个视野较好的位置坐下，旁边紧接着就坐下了陈子昂。
但裴翊也离奇地坐在了他们旁边。
黎予青没说话，陈子昂先探了个脑袋出来，表情写满了疑问。
裴翊语气很平静：“我可不想节目播出后，说我们三个体验官之间有矛盾。”所以，必要的表面和平他会维护。
陈子昂呵呵一笑：“巧了，我也不想。”
黎予青沉默，他前排坐着的男鬼幽幽转头，有些不悦地看着黎予青“左右为男”的局面——一个空隙都没给他留，鬼只能委屈自己，坐到黎予青前排去。
眼睛望着正在有序准备的法官和书记人员等工作人员们劳碌，裴翊开口道：“你似乎不惊讶我的出现。”
“没必要惊讶。”黎予青微笑，“我是个沉稳的成年人。”
裴翊平静说：“你也不惊讶我对你很讨厌。”
“这很正常。”黎予青还是很淡定，“知道‘我’欺负过宁岁朝的人对我都很讨厌。”
裴翊望着前方，即将正式开庭，也在要求旁听人员安静，在这最后一秒，他说：“不错，不过我更把你看作刽子手之一。”
他说完这句话，案件审理也正式开始，其他人员都得安静下来。
黎予青却眼珠挪移，看向了裴翊，几分疑惑在黑眸中浮现。
“更把他看作刽子手之一？”
为什么不是“更想”、或者“更愿意”这样的主观词汇？黎予青不认为对方会草率地省略这一两个字。
所以这就是裴翊所认为的“言语杀人”么？
若是真是原主的问题，黎予青也就倒霉要认，但他查到的事实可不这样，没必要认的罪黎予青可不打算认。
男鬼即便变成鬼了，也想要保持基本的公序良俗，此刻也在专注地旁听案件审理，没有注意到黎予青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裴翊真是算计好了，在这最后一秒说出这句话，黎予青还得思索很久，才能寻找到机会和他说话。
来者不善啊来者不善，虽然知道裴翊愿意上这个节目，肯定是有一部分原因是冲着自己来的，这么明显的敌意袭来时，黎予青还是有几分头疼。
裴翊可不是能随便捉弄的顾榆檀，他和顾榆檀比起来，两者对宁岁朝执着的点并不一样，黎予青要应对的方式也会有所差距。
……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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