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要紧,甄伏自然而然地将猜疑的心思先置于一旁,将专注投在男子左胸的伤处。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捏着男子的衣襟,以十分熟练的手法小心翼翼地揭开他的中衣。
看起来本该是个孔武粗俗大汉的男子,衣物之下的肌理竟然光滑而细腻。
胸膛处狰狞的伤口在病态的肤色上显得格外扎眼,宛如一朵盛开在地狱里的妖艳红花,孤傲而清冷。
可周遭皮肤上附着的薄薄细汗又泛着尘俗的艳光,透着一种撅着人心的诱惑。
食色性也。
甄伏的耳根不由微微一热,视线也不由自主地自男子的伤口处往下移去,及至……
她不由眸光一滞,猛地闭上眼睛,呢喃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小半晌,甄伏的气息才复又平和,重新睁开恢复清明的眼睛,直直盯着男子胸膛伤口处,目不斜视,拾起帕子,为他清理伤口。
男子伤得着实不轻,大约是为了阻止箭头所淬之毒过多地渗入心脉,在中箭之初,长箭就被狠心地迅即拔出。
这样简单粗暴的拔箭方式虽阻碍了毒素的大量渗入,但也让箭头带起皮下的血肉翻露在外,导致大量出血。
“也不知他是怎么忍过来的。”
甄伏啧啧,面露不忍,却仍有条不紊地继续手上的动作,只叹箭头距离心脏的位置还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男子大约是疼得厉害,在甄伏为他上药时,金疮药甫一落至伤口处,他便如惊兽般低吼了一声。
粗粝的大掌猛然抬起,一把握住了甄伏纤细的手腕,用力往旁一拽,似要把靠近他的危险甩开。
可毫无防备的甄伏被他的力道一带,因跪坐而不稳,不仅没有被甩开,反而扑倒在了他的身上。
她好不容易才稳住双手,没让好好一瓶金疮药全洒落。
见男子没有下一步动作,猝不及防的甄伏才惊魂落定,艰难地挪动身子起身,以免压在男子的伤口处。
可男子却像一头敏锐的猎豹,方察觉动静,便迅速收紧擒住她手腕的大掌,另一张大掌则快速抬至她的腰间,将她的腰身狠狠掐住。
他的一双手齐齐用力,越收越紧,要将她揉碎的同时,也把她牢牢地锁在了身上。
他身体的滚烫隔着衣料传来,灼得甄伏双颊、耳根都在发烫,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甄伏不由又腹诽,只恨自己为何起恻隐之心救了一头豺狼。
可下一瞬,在视线触及男子已经拧成“川”字的眉头,紧闭的双眼,以及簌簌滑落的汗珠时,她的恻隐之心又泛滥成灾。
外祖父常与她说道:“无心之失,在所难免。”
更何况是一个不知所为的重伤迷糊之人?
天人交战的时间不过几息,甄伏大度地忘记了男子的冒犯,又端起泥菩萨救人的姿态,低下头,再看向男子的伤口处,那里外翻的血肉仍然艳红。
她也不挣扎着起身了,只小心翼翼地继续抖落手中瓷瓶里的金疮药药粉,洒在男子的伤口处,又朝那处轻轻地呼着热气。
不时注意男子脸上的神色,调整用药的量度。
这一回,男子温顺了不少,乖乖地一动不动。
没过多久,药敷完了,他的大掌也开始慢慢放松,直至彻底没有了禁锢的强势。
甄伏以为终于寻得时机,挪动身子要从他身上下来时。
却发现男子的铁臂已经缠上了她的腰身,堪比镣铐,像是怕她逃跑一般,在不限制她动作的情况下,让她无法离开半步。
“我看你是故意的。”
甄伏气恼得猛然竖起一根食指戳了戳男子的伤口周边。
男子只皱了皱眉,却没有要松开钳制甄伏的手臂的意思。
他的薄唇微微动了动。
甄伏见状,便低下头去听那低低的呢喃声。
“阿娘……”
这么大个人还要找娘亲?
甄伏古怪地看了一眼男子开始泛红的脸色,一手抚上他的额头,不由又皱了皱眉。
很烫。
几息后,甄伏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不住地安抚自己:莫要与伤患计较。
她认命般拿起那张已经发冷的湿手帕覆在了男子的额上,为他的身体降温。
随后,又将他的身体摆弄一番,让他能舒服些靠睡在她的怀里。
又将她方才脱下的直裾外衣小心翼翼地盖在他的身上。
最后,抬起自己那条于男子的身体而言有些短的手臂,艰难地将他拥入了怀中,乖乖当起了一个人/体靠枕。
等一切妥当,周遭安静得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时,甄伏才得以卸去一身的疲惫,仔细地回忆与男子相遇后的种种。
他敢独自在晋国神山出没,应当不是濮国的兵吧?
不然为何会杀穿着濮军服饰的士兵?
如果是晋国的兵,为何不着晋国的军装?为何独自一人?
难道濮军已经彻底败退?晋军已毫无顾忌?
他中的毒该是南蛮巫教神药菱红吧?
致毒、致寒、致幻、致死乃菱红四个夺命步骤,他方才唇色红艳,是致毒阶段,但百回丹应该起了作用,他死不了了。
百回丹乃越国王族神药,专为克制菱红而炼制。
但他中毒时间过久,毒虽可解,余毒却要慢慢排除,致寒、致幻皆不可避免,他应该挺得过去吧?
晋国人向来崇尚儒家仁义,想来是不会用这么狠毒的药。
必定是杀戮成性的濮国人才会如此没有人性,区区战场还用这种卑鄙残忍的刺杀神药。
思及此,甄伏低头看向将脑袋抵在自己肩头处的男子,见他唇上的红艳已完全消退,转为苍白,才叹了口气:
“望你能挺过今夜,来日能康健地与家人团聚,再不必卷入乱世纷争。”
怀中男子似有所感,锋利的下巴在甄伏的肩头蹭了蹭,鼻尖又往她的脖颈处凑近轻轻哼哧了几下,才又安稳地睡去,宛如一只家养的粘人小犬。
甄伏不由被他细微的动作逗得咯咯直笑,一手还不由自主地轻轻抚了抚男子的发顶。
正当时,洞穴外的风似乎也闻讯而来,裹挟着几瓣梅花与白雪忽地盘旋而入。
甄伏下意识敛起笑意,拢紧男子身上的直裾外套,将他护好,才歪过脑袋,往洞口处警惕地望去。
只见洞天之外,一轮亮白的明月之下,白絮翻飞,自远空袭来,掠过山间密林时,又逗弄孤傲探出的梅树,带起临寒绽放的红梅,翩翩共舞,盘旋缠绕,美轮美奂。
管窥中的风花雪月让人浮想联翩,百感交集。
甄伏的眼睛霎时染上了一抹淡红,眸中的神色也渐渐暗淡:“算算日子,今日,应是元宵节。”
自甄伏记事起,她的元宵节总是温暖而圆满。
母亲尚在世时,父亲会带着妻女共赴蜀都元宵灯会,猜灯谜,会佳友,好不热闹。
随外祖父隐居世外时,外祖父会与她赏元宵圆月、弈时局大棋,念沧海昭昭、议万世太平,温馨而充实。
后来就只剩父亲与自己两人,但即便如此,也总在元宵这日思念故人,带着已逝之人的期盼过好当下,这对仍活着的人来说是算得上完满的。
父亲常说:阿伏是阿耶和阿娘的心肝,阿耶一定长命百岁,陪着阿伏长长久久。
甄伏的鼻头涌上一阵酸涩,喉头不由一紧,双眸已被水气浸润,视线也变得模糊:
“阿耶,您到底在哪?”
本该是家人团圆的佳节,她却只有孤身一人。
“哈秋——”
一声不合时宜的喷嚏忽然响起,似是提醒甄伏此时洞中并不仅有她一人。
伤春悲秋的思绪一旦被打断,夺眶的泪水顷刻间就被柴火烘干。
甄伏抿了抿唇,不由嫌弃地瞥了一眼又往她身上蹭了蹭的男子,认命地将凉了的帕子翻了个面,又往男子的额上一搭。
如此反复,直至后半夜,男子的高热才慢慢退下去,也意味着他体内的余毒终于全部清除。
这时,甄伏才敢放心地在困倦之中沉沉睡过去。
这一夜,甄伏睡得不好,但男子却睡了多年来未曾得过的一次好觉。
也许是菱红余毒致幻的原因,他甚至还做了个奇妙的梦。
梦里春色正好,他趴卧在一片暖意融融、鸟语芬芳的绿地草丛之上。
翘起的头颅面向前方的云梦大泽,视线被朦胧水汽中由远而近的一只毛色雪亮的玉兔所吸引。
玉兔通红的双眼中透着清澈与纯净,圣洁得让人不敢亵渎,仿佛一碰就会破碎。
她丝毫不惧人,只待凑近了,便一下蹦入他的怀中,不容他有片刻犹豫。
她的身子娇小得很,却似有无穷的力量,柔顺的毛发甫一触及他时,他的身体便腾空而起,飘飘然,随她攀上了云端。
他有些不可置信,甚至有些慌张,只死死地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身体,温暖而绵软,让他爱不释手,生怕一不留神,她就消失了去。
他看向她,又顺着她的目光往云下的苍茫大地望去,只见云梦泽里倒映着两副似唯恐坠落而紧紧攀附的躯体,是一头金色的猛虎和一只雪白的玉兔。
忽然间,一阵劲风起,一池的春水被搅浑,他心中涌起不安,登时睁大眼睛,想要继续看清池中倒影。
可相拥的猛虎和玉兔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面容模糊的一具精/壮/有力的男体和一具丰/腴/婀/娜的女体,在一张床榻上扭曲、纠缠。
榻边还有一些散落的衣物,泛着一片一片的水光。
他紧张地再次看向怀中,那里早已空空如也,玉兔已经消失。
他恍觉自己正孤身一人立在门缝之外,心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
慌乱中,他再次抬头看向床榻的方向。
忽然,那两幅躯体有了面容——是他的王叔和母亲。
是了,他的母亲与王叔私通,联合后汉那些诸侯国,将他的父亲害死,他一定要为父亲报仇,杀光所有的背叛者。
片刻的醒悟让本沉浸梦境的男子浑身一颤,他的眼睛陡然睁开,狭长的丹凤眼形也完整的显露出来,其中狠戾、冷冽、警觉的寒光迸发而出。
原本儒雅、风流、清俊的气质被一扫而空,他的脸上只余生人勿近的冷寒和不怒自威的上位者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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