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这些年，你后悔过吗？
陆以牧一上车，就把领带胡乱扯下来随手扔在一旁，像一摊烂泥大喇喇地摊在副驾上。
张舒乔犹豫片刻，凑过去帮他系上安全带，平静地问了句：“喂，你住哪儿？”
回应她的先是一阵沉默，再然后是有些费力的喘息声。
酒精的作用渐渐上来，陆以牧开始躁动不安，迷离间，他把车窗摇了下来，偏着头呼吸车外的新鲜空气。
张舒乔顿了顿，又问了一遍：“陆以牧，我现在送你去哪儿？”
外头未散的暑气和车里的冷气交融，心情也随着忽高忽低的体感温度上下起伏。
片刻，陆以牧低低应了声：“都行。随便。”
张舒乔沉默。
时间不早，徐玲玲不想跟醉鬼多费口舌，直接掏出手机打电话：“喂您好，我问一下，今天到校交流的这些校友有没有给他们安排住处……嗯对对对，麻烦您查一下……哦星洲酒店是吧，好的谢谢。”
挂断电话，徐玲玲收起笑容，对张舒乔说：“星洲酒店，走吧。”
闻言，张舒乔开始导航，却听见陆以牧沉着声道：“兜兜风，好吗？”
语气还挺可怜，直接让张舒乔手上的动作顿住。
徐玲玲忙了一天，这会儿很困，顾不得和酒鬼掰扯，没好气道：“陆校友，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你想兜到凌晨吗？我们是人不是机器，很累，要回去休息了。”
陆以牧像没听见似的，头往后一仰，双目紧闭，眉头紧锁着喃喃：“不舒服……”
闻言，徐玲玲大惊失色，差点弹起来：“乔乔！他不会等等吐你车上吧！那我会疯的！”
徐玲玲是处女座，见不得那些恶心巴拉的东西。
张舒乔看看徐玲玲，又看看陆以牧，终究狠不下心来。
“徐姐，我先送你回家吧。”
“不行，你一个人怎么搞得定他一个喝醉酒的大男人？”
“没事。”张舒乔一顿，“反正明天不用上班，今晚可以陪他耗。”
徐玲玲震惊：“不是，你真要带他兜风啊？这都几点了！”
张舒乔看了一眼时间，十点半，也不算晚吧。
月色正好，行人疏疏。
这会儿开着车兜兜风，好像也不错。
“嗯。”张舒乔从鼻腔挤出个单音节，又道，“刚好我今天心情也一般，兜兜风说不定能好点儿。”
这回答把徐玲玲干沉默了。
片刻，徐玲玲叹着气感叹：“你明明还爱他吧，张舒乔。”
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话落，张舒乔握着方向盘的指节紧了紧，指甲也稍稍泛白。
“时过境迁，没有人会一直站在原地，等一些不太可能出现的结果。”张舒乔盯着车前灯照射出来的光圈，有些晃神，“我是这样的，他应该也是这样的。”
*
张舒乔看着柔弱，性格里还是有很刚的部分，徐玲玲跟她共事这半年多，知道她有时候是挺拗一姑娘。她认定要去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就比如此刻，她说陪陆以牧耗，那就是真决定了陪他耗。
于是二十分钟后到达家门口时，徐玲玲只嘱咐张舒乔“注意安全”，便没再说其他，下车走人。
张舒乔漫无目的地开着车，环着昆城最大的湖绕圈。
她刻意把车速压得很慢，前排两个车窗都摇了下来，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凉意。
上一次这样兜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似乎是支教回来不久的某天，在学校忙到晚上九点多才下班，没吃晚饭但已经感觉不到饿，心情烦闷又无从排解。那天，张舒乔就像现在这样开车绕着湖兜圈，一边听着周杰伦的《一点点》一边掉眼泪，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果陆以牧在就好了。陆以牧在，不管她加班到再晚，回家就能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今天的心情没比那天好多少，不同的是，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就坐在她身旁。
一盏盏路灯掠过，光忽明忽暗，勾勒着陆以牧优越的侧脸轮廓。
陆以牧小眯了会儿，很快又睁开眼。他偏过头看过来，第一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怔愣了很久，又揉揉眼睛，终于看清眼前的人确实是张舒乔。
察觉到副驾上的动静，张舒乔用余光瞥了他一眼：“醒了？”
陆以牧半天没动，就保持着一个多少有点别扭的姿势看她，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张舒乔以为他又睡过去的时候，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很重的叹息声。
声音之大，甚至盖过了呼呼而过的风。
这声叹息让张舒乔的呼吸停滞半秒，方向盘上的指节也跟着僵硬起来。
谁也没说话，气氛慢慢变得沉重。
长久的沉默过后，张舒乔还是没忍住，没头没尾地开了口：“是你说要兜风的。”
陆以牧没吭声，她又补充了句：“是你说，不舒服，想兜风。”
语气还挺委屈，像是要给自己大半夜载着前男友兜风的行为寻求一个合理的解释。
闻言，陆以牧睫毛轻颤，胸腔闷闷的感觉愈发浓烈。
许久，又一声叹息过后，陆以牧突然问：“张舒乔，这几年，你后悔过吗？”
张舒乔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或者说，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于是整个人有些慌乱，心跳也不自觉快了起来。
四年其实不算短。切断一切联系的这四年里，其实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当初散得并不体面，以至于闹得两败俱伤。于陆以牧而言，当初的事情或许更像一把刀，将他从头到脚砍得伤痕累累，也将他男人的自尊踩在脚下，不留余地。
任谁都无法轻易释怀，对此，张舒乔心里非常清楚。
“后悔过。”夜风中，张舒乔的声音微微颤抖。
得到想要的答案，陆以牧却没有半点开心：“后悔什么呢？后悔错过我这个傻不拉几把心都掏出来给你的人，还是后悔当年跟我这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在一起过？”
他的眼睛在酒精的作用下红得快要滴血，质问中明显带着愠气，整个人的状态在失控边缘徘徊。
“不是的...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跟你在一起。”
“是吗？”陆以牧自嘲地笑笑，“可是我后悔了。”
话落，张舒乔心脏忽地一阵抽痛，缓缓踩下刹车。
陆以牧红着眼，一字一句道：“张舒乔，如果当初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就算再喜欢，都不可能靠近你，更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胸腔某处像是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就碎了，碎片扎进血肉里，疼痛感瞬间席卷全身各处。
尽管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理应承担的，但，真正听到这样冰冷的话从陆以牧嘴里说出来，张舒乔心里的委屈和心痛还是被放大了数百倍。
在一起的那一年多，陆以牧对她，从来都是百般温柔、宠爱有加，没说过一句重话，甚至没拒绝过她任何一个要求，无论是合理的还是无理的。
可现在，他说，宁愿当初没在一起过。
张舒乔把头垂了下来，指尖无力而冰冷。
车载音乐还在播放——
“还来不及，仔仔细细，写下你的关于，描述我如何爱你，你却微笑着离我而去...”
是周杰伦的《我不配》，非常贴合张舒乔此刻的心境。
或许，在当年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这样子的结局。
无关乎还爱不爱，无关乎对方是否还单身。在这段感情里，张舒乔已经失去了重新拥有的资格。
“对不起。”张舒乔眼泪不受控地滴落下来，“当年那么伤害你，真的很抱歉...”
空气被悲伤笼罩，风声听着都无比伤感。
怒气在胸腔翻涌，却在看到两滴晶莹从她眼睛里滴落的时候，消散了一大半。
陆以牧不解地拧眉：“你哭什么？”
张舒乔用手背胡乱在脸上乱擦，眼泪却越擦越多，止不住地往下掉。
陆以牧忍无可忍，直接伸出手去抓住她的手腕：“张舒乔，这又是你的什么新招数？用眼泪来博取同情！？”
他的语气因为着急而更加冰冷，杀伤力堪比万箭齐发，全部对准了张舒乔的心脏。
新招数。博取同情。
这样的用词，像无形的刻刀，凌迟着张舒乔的每一条神经。
那一刻，张舒乔是崩溃的，她很想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想告诉陆以牧这几年其实她过得很不好，她非常非常想念他，也很想重新跟他和好。可陆以牧眼底的冷漠又让她很快清醒过来。
不要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张舒乔。
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毕竟，当年你带给陆以牧的伤害，应该比这痛上百倍千倍！
“对不起陆以牧...”张舒乔抽泣着，“我是一个，很糟糕的人，我把一切都搞砸了，对不起...”
看着她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陆以牧抓着她手腕的手忍不住加重了力道。
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陆以牧终于还是先败下阵来。他烦躁地甩开张舒乔的手，又把中控台剩下的半包纸巾丢到她怀里，极其冷淡地说：“别哭了。”
下一秒，瞥见她手腕上留下的几道红印，陆以牧内心的烦躁感更加重了几分。他低低地骂了句“操”，索性开门下车，又将车门重重甩上，让自己和张舒乔隔绝在两个空间里。
巨大的一声“砰”，把张舒乔吓了一跳。
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张舒乔趴在方向盘上，小声地呜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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