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雨依旧没停,外面的地板已经湿透,街道上各式各样的伞交接穿梭着。
徐暮出门时拿了一把偏大的伞,撑伞时特意往侧边偏移了一些。
街道上修鞋匠的身影已经不见,徐暮原本忐忑担心的心情好了许多。
依旧是每天重复的工作,下班时,徐暮脱下工作服,旁边的同事向他问道:“诶,徐暮,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个工作?”
徐暮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道:“暂时没有。”
“你这么年轻,难道就没想过出去闯一闯?”同事是个有些上了年纪的男人,闲时徐暮有听他讲过家里有两个孩子。
徐暮想到了住在医院里的徐斌平,他摇摇头道:“我现在急需要钱,长远慢熬的工作不太适合我。”
况且他也没有学历,所以选择累一些,来钱也快一些的,才是最适合他的。
同事点点头,叹息道:“这样啊。”
与上晚班的同事交接好,徐暮拿着伞出门走向了公交站。
路上徐前问他:“你有考虑过换一个吗?”
徐暮看着伞外越来越大的雨幕,他坦诚回道:“其实有想过,但还是过了这段时间再说吧。”
带着吃食到医院时,雨已经停下,徐暮收了伞,心里默默想:可算是停了。
走进医院的路上,正好遇到了刚刚回来的救护车,喧闹而悲恸的哭声在不远处响起,徐暮转头过去,那边的情况被人流挡住,他心里稳定的情绪开始低落。
徐斌平的病房楼层不高,徐暮慢慢地往楼梯间走,上二楼拐角时,看到了跪在地上的人,背影看起来大约是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
对方毫不在意走到身旁的徐暮,面对着墙虔诚地跪在地上。
徐暮安静地路过,却在转身的一瞬间感受到了鼻子的酸楚,眼眶一下就红了。
他想,这又会是怎样痛苦又遗憾的故事呢?
晚上陪着徐斌平吃完饭后,徐斌平主动向徐暮提出了想出门吹吹风的事,徐暮拿出厚重又温暖的外套给他套上,把他抱上轮椅,推着他进电梯下楼。
雨后的空气清新极了,但天气太冷,在外面的人并不多。
徐斌平对徐暮问道:“你姑姑打电话和我说,你上周回家了?”
徐暮站他身后,平淡地回道:“嗯。”
“你回去做什么?”徐斌平问。
语气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徐暮心里却冷笑了一声。
徐暮冷冷道:“回去看我妈。”
徐斌平顿住,他有些不然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尴尬道:“噢,这样啊。”
徐暮却有些不耐烦,他不想再说话,快速道:“天气冷,还是回去吧。”
说完想推着轮椅回去,徐斌平却开口道:“再等等吧,我想和你聊聊。”
徐暮停住动作,等着他的下文,看他到底想聊什么。
“你妈她是怎么去世的?”徐斌平忐忑开口。
徐暮冷着声音,他幽幽道:“你回来了那么久,就没主动问过其他人吗?”
徐斌平被他怼得一噎,他解释道:“回来事情太多,就……”
徐暮打断他:“什么事情?能够忙到连自己妻子死因都没想过问一句。”
感受到他的怒气,徐斌平转移话题道:“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徐暮:“债还得差不多了,还能活。”
被徐暮的话一怼,徐斌平像是终于装不下去,他有些维持不住脸面,语气不善道:“要不是为了你,我也不会去做那种事……”
他说完后,良久听不到徐暮的回应,他回头,看到了自己儿子脸上悲哀又无力的神情,看着他的时候,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徐斌平连忙避开他的目光回过头正视前方的植物上,嘴上想挽回,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刻薄道:“我养了你那么多年,这点债就当是你还给我的……你妈她……”
“不要再提我妈!我不想再在你嘴里听见她,”徐暮突然大声激动地打断他,他自嘲着,“是,这些年我还的债是我欠你的,我欠你的我会自己还,可是我妈她不欠你的!”
徐斌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无法说出口。
“她从来就没欠过你任何东西,”徐暮继续说着,想起母亲,他眼里闪过泪光,声音却毫不软弱,坚定地对徐斌平继续控诉,“她是没读过几年书,只认识几个数字,很多事情她不敢反抗,但不意味着这是你伤害她的借口。”
那些自然而然地骂对方愚蠢的话,徐斌平觉得自己只是随口一说,但对于没什么文化的的李树玲来说,这就是嫌弃和伤害,然后经年日积月累后,在她心里形成一个巨大的落差,对着“知识渊博”的丈夫带着仰望和自卑。
“她得的是肺癌,她一个不抽烟的人为什么会得肺癌?你难道不清楚吗?”
徐暮质问道。
还没生下徐暮时,徐斌平并不如徐暮见过的那样,承担起责任撑起一个家,他爱赌博,酗酒,家里的钱有多少用多少,当时的家庭开销生活来源全靠着李树玲在化工厂里工作的工资。
工作了好几年,本来环境就有问题,后来怀徐暮后就出了厂。
徐斌平烟瘾大,即使面对着怀着孩子的妻子,他也从不避讳。
“我欠你的我会还,但是你欠我妈的,你永远也还不了!”
放在推车的手紧紧握着,手上因气愤而青筋爆出,徐暮说完,他不想再与对方交谈下去,将徐斌平弄回病房后,怀着一腔怒气走出了医院。
天色已经黑下,灯光陆续亮起,徐暮想起刚刚的对话,闪过过去几年的生活,他压抑着沉默不语。
身后的脚步声规律跟着,徐暮心头苦涩压抑,周遭黑压压的环境像是浓稠的墨水,徐暮感觉自己被淹没在其中,他忽然想开口喊身后的人,嘴巴却像是被东西封住,无法开口。
路上嘈杂的车流声逐渐消失,身后规律的脚步声也开始消失,徐暮耳边响起雨声,水声却不像夜间时听到的那样干脆利落,更像是落在某种浓稠的液体里,黏糊交杂的声音向他裹挟而来。
他感觉到自己的口鼻被淹没,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假的,身体上却还是真实地感受到窒息,无法呼吸,直到眼前一片黑暗,耳边的声音从水声转变成了刺耳的哭声。
身体上从腹部到胸骨后开始顿痛,他想加大呼吸缓解疼痛,却觉得被什么液体淹没着,难以吸进一口能够缓解疼痛的空气。
钝痛逐渐转为刀割般的疼,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刮个遍,手脚在窒息的环境里麻木到近乎没有知觉。
绵长的痛苦仿佛持续了很久很久,但好像又只是几个瞬间,终于……他感到手上一暖,拉着他的人收紧力道,那人的声音穿透窒息粘稠的黑暗,逐渐清晰,徐暮听清了是谁。
徐暮闭上眼睛,疼痛依旧,他却像是抓到了那一丝属于他的空气,猛然吸了一口气,终于缓过来般缓缓睁开了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人。
愣怔霎那间,徐暮第一次觉得自己看清了对方的眼眸,徐前眼睛清透深邃,睫毛浓密纤长,看着他时眼神是平静淡然,灯光进入他的眼睛,像是融入了黑暗,这让徐暮不由想到了相机的镜头,但又觉得这双眼睛比镜头多了点温度,不像冰冷的死物。
徐前站在徐暮身前,一只手拉着对方,看着他逐渐聚焦的眼瞳和被风吹起微长的额前碎发,徐前另一只手微不可查的蜷缩了一下,这次他没有逃避,选择了心中所想地抬手触碰。
轻轻理了理徐暮额前柔软的头发,不让它遮到那双失神又悲伤的眼眸。
徐暮缓缓回过神,他看着身前和他面对面站着的徐前,迷茫又疑惑地小声问出声:“你刚刚说什么?”
徐前收手凑近他的脸,靠近他耳边小声回答:“我说,今天晚上吃什么?”
温热的气息在耳边喷洒,随之而来的是对方低沉的声音,徐前说完离开,徐暮周围的声音开始逐渐恢复,远处的人声,喧闹嘈杂的车流,风吹在树叶上的沙沙声,人们或快或慢的脚步声,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身体里的疼痛还在继续,周围的景色却开始逐渐恢复它们原本的样子,这里离医院不远,路上行人不多,徐暮站在路边身边时不时路过一两个人。
徐暮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徐前感受到他的变化,低眸放开了拉着他的手,随后注视向他,等待他的回应。
胃里翻江倒海般的发疼,徐暮额头上和背上开始细细密密的冒出冷汗,脸上的表情却平静很多,他像是终于有了点生气,向徐前问道:“那你想吃什么?”
徐前道:“粥吧。”
徐暮应道:“好,只吃粥吗?”
徐前:“可以再加点别的小菜。”
徐暮:“好。”
两人并排慢慢地往公交站的方向走去,灯光下的地面上却只映出一个孤单的身影。
回到家里,徐暮走到放杂物的柜子边,拉开一个放满药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胃药,几种药效差不多的药物被一片片的拿出来,混合着一口吃了下去。
喵子在主人走进来后,就一直围着徐暮转,见他从里面拿出东西,它还凑头过去闻了闻,没闻出什么花样,它于是又趴下去用头部蹭着徐暮的脚踝。
徐暮抱起猫,他有些眷恋般地揉了揉猫身,小声道:“我回来晚了。”
晚上休息时,胃里的疼痛已经消失不少,只剩下隐隐的不适。
徐暮再次拿出了柜子里的钱包,放在桌上,决定明天拿去给徐斌平。
“徐前,我要是把钱包还给他了,你还……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站在窗前不知道在往下看什么的徐前回道:“没事,它不会影响我的行动。”
徐暮点头,放心地“嗯”了一声,视线看着徐前的背影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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