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吟歌浑然不觉楚行迟冰冷的眼神，迈步站到楚行迟身侧：
“哪呢？”
“上面、快。”
楚行迟收敛冷意，低头问向两个异族：
“人形？”
“是。”
烂泥一号言简意赅，它蠕动着身躯贴近墙根：“从后，往前。”
蓝焰蹿起一米高：“是这个！我刚刚看到的就是这个！”
楚行迟摸进兜里摩挲那两张字条，心中浮起些猜测。
她半眯眼帘，视线在甬道内来回移动，半晌，继续向深处走去。
江吟歌两只手环抱胸前，跟在楚行迟身后，笑眯眯扭头给焰族解释：
“幽灵精神体，就是我们非能量生物□□死亡后未消散的意识。”
“现实里一般没有，”楚行迟淡淡说道，“游戏里，说不准。”
蓝焰听闻这话有些慌张：“那，怎么办？”
“暂时不用担心，”楚行迟摇头，“按照正常游戏流程，我们现在连敌方阵营的玩家都还没遇到，鬼怪不会把我们全灭的。”
隧道漫长而寂静，上下左右皆被笼罩在黑暗里，就连地上那几摊焰族都收敛了火焰的范围，聚在一起，紧缩在楚行迟脚后。
没办法，它们的母星常年灯火通明，有些从没出过母星的焰族甚至这辈子都不知道黑暗为何物。
缩在树枝上的焰灵也在瑟瑟发抖，然而托举着她的那只手似乎不会疲倦一般，连树枝角度都不曾倾斜过，脚步也永远平稳。
它忍不住问：
“迟，你不害怕吗？”
江吟歌跟着附和：“对呀，迟队长，你不害怕吗？”
“……YG，”楚行迟抬手揉揉眉心，放弃让江吟歌更改称呼，“别起哄了。”
她并不打算说出自己的病，随口敷衍过去：“我写过推理小说，经常玩恐怖惊悚游戏取材，习惯了。”
某种程度上，这也不算假话。
江吟歌拉长音调：“哦——真厉害——”
还代替焰灵配合地鼓起掌。
楚行迟越发认定，这人就是个神经病。
就在这时，火光照耀的范围内终于出现别样景色。
左右的墙上出现两扇木门，尺寸符合人族使用标准，楚行迟推上去，眼前跳出一行小字：
【被锁上的木门】
门上没有任何标识，楚行迟站定脚步：
“只有这一条路，等着吧。”
江吟歌踮起脚尖向去路的黑暗里张望：“你在这里守株待兔，万一对面不由分说打过来，把我们全炸稀巴烂怎么办？”
楚行迟擦掉额上因为行走略微溢出的汗水：“这么狭窄的道路，除非它们想连自己人一起炸死，否则不会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
况且……《噩》游戏还处在内测初期，又是新手副本，除了脑子不好运气逆天的家伙，没人会用这种杀手锏。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远处慢慢亮起光点。
楚行迟站直身子，尽量语气柔和地向二号开口：“去看看那边有什么种族？”
烂泥二号速度很快：“火，树，人。”
江吟歌弯腰专注捣鼓门锁，漫不经心开口：“火和树人，还是火和树和人？”
“树人，和火，人。”
三个种族，还包括人族。
楚行迟有些意外，毕竟人族在茫茫星海生物里只占5%的数量，没有多到足够有话语权，也没有少到可以被当成保护种族。
按比例来说，二十个玩家的副本里可能只会有一个单排的人族，两个已经足够让人惊讶，三个……
没有等她思考太多，狭窄的路那边已然浮现身影。
不是成年树木，五棵细条的树手拉着手挤在小道上，形成一道树墙。
中间最高的一棵树比江吟歌高出半个头，楚行迟眯起眼睛，敏锐地从对方身上感受到莫名杀气。
两边相遇的第一秒，空气有些静默，楚行迟因为对面的树没有来得及及时开口，下一秒——
“砰！！！”
从枝条的缝隙处喷出一团火球，这团火球如同导火线，原本还因为黑暗有些瑟缩的几团火焰瞬间被点燃战斗因子，撕心裂肺地吱哇乱叫地冲了上去。
楚行迟平静地移过去目光，深吸口气。
太神奇了，玩这游戏后她能感受到的第一种感情居然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中度情感缺失，其实并不是行尸走肉那样半点情绪都察觉不到，只是……很少，在楚行迟十八年的此世人生里，接近没有。
但这是个好兆头。
只是，她有些头疼地扶额，这群焰族实在是……太不受控了。
楚行迟扭头问向站在她身边看烟花的江吟歌：“你有什么防护道具吗？”
“有，”江吟歌向着楚行迟歪了下狐狸面具，“你能给我什么？”
“不知道，”楚行迟很坦荡，“但是通关后，你可以找我要一项我得到的道具。”
江吟歌微笑：“迟小姐，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开空头支票？”
楚行迟的声音依旧平静：“你也可以拒绝，只是我现在全身上下只有一件装备，还是你给我的。现在走正常通关把对面杀光的路，我就是去送死。”
楚行迟又顿了顿：
“……但是我们明明可以双赢。”
面具后，一双淡粉色的眼睛微微眯起。
江吟歌的上半身向楚行迟的方向半倾：
“你知道了？”
“你的做法太刻意了，”楚行迟盯着白底红纹的狐狸面具，慢慢开口，“草率，刻意。”
草率在只有三个字的字条，刻意在给她墨镜的行为。
“这确实，我承认，”江吟歌咧起嘴角，尖锐的牙齿若隐若现，“以为能藏好的，在你数三二一的时候才来得及改，没想到你不是蠢人。”
她像是又想起什么：“说起来，你到底是怎么发现我的？”
虽然没有使用技能，但江吟歌自认为躲藏得极好。
她在醒来后摸过纸条读完的第一秒便使用了加速技能离开原地，不管是火焰还是烂泥都没有发现她，她藏到了黑暗的最深处。
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楚行迟到底是怎么发现她的？
楚行迟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奇怪，又像是有些无语：“心跳。”
江吟歌愣住：“心跳？”
“在那里，只有你和我有心跳，很……明显。”
楚行迟低下头。
从小到大，她的五感向来比同龄人更加敏锐，最严重的时候，穿衣服都会痛——却不会哭。经过长时间训练她才恢复到不影响正常生活的程度，只是进入这游戏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五感似乎又开始敏锐了。
好在，还能控制。
楚行迟抬头，盯着狐狸面具上眼睛处的黑洞，一字一顿：
“还有，最好不要把别人都当成蠢人。”
江吟歌挑起眉毛，唇瓣略张，最后化为一个张扬的笑。
太有意思了。
她从背包里摸出一张卡片，浑不在意地扔给楚行迟，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
“给，放心，不用还了。”
【薄薄的盾（白）】
【一次性】
【说明：可抵挡一次自身等级及以下技能的攻击，持续5秒】
【额外属性/特殊加成：无】
【备注：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它能为你抵挡一次情伤】
楚行迟摩挲卡片上的纹路，又调出自己的个人信息面板看了眼。
姓名：楚行迟
等级：白
生命值：90
能力值：N/A（在学习技能后开启）
背包：1/10
装备：0/5
天赋：无
技能：无
服饰：【新手套装】
【说明：无】
【额外属性：无】
【备注：没有任何攻击力防御力或特殊作用加成，起到的作用仅仅是让这本书能过审】
那10点被扣除的生命值估计是之前她用手抓蓝焰的时候，被烫的。
楚行迟看向江吟歌。
算了，看在技能的份上，不说她是疯子了。
她向江吟歌点点头，迈步走入前方焦灼的战场，卡准时间释放技能。
护盾套在身上的感觉很奇异，漫步在火海里，楚行迟能感受到火团砸在身上的感觉，却并不感到灼热，反而只有暖意，泡温泉似的。
几团小小的火焰爆发出堪比
原本紧密相连的五棵树此刻已被焰族的前后夹击冲得支离破碎，早早携手逃离战场中心，巴掌大点的小路被烧得像地狱路。
楚行迟眯起眼睛，没有错过从视线上方滑过的两条影子。
压着技能最后一秒，她冲出火海，揪住那人型生物的脖子，另一只手从兜里往外掏纸条：
“停手，我们合作——”
话说到一半，楚行迟罕见地卡壳，后半截“完美通关”怎么也说不出口。
实在是面前的这一张脸……有碍观感。
眼睛挨得极近，眉毛拉得极远，鼻子和嘴亲密无间，耳朵和嘴处于同一水平线上，头发倒是在脑袋上，但是左一根，右一根，一共两根。
和人有关系，但不是很近。
楚行迟大为震撼，心脏都多跳了几下。
出于本能，她第一反应是把对方扔进火海里人道毁灭，费了好大力气才遏止住自己的动作。
她拿出纸条：“完美通关，两方联手。”
天姥姥明鉴，她真没歧视——她还站在这没有跑路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被她抓在手里的人形生物似乎也受到很大震撼，原本只是似人的五官开始紧巴巴地皱起来，更加不堪入目。
换个有正常感情的人类站在这里，估计第一时间就出于恐惧把人家当鬼攻击了。
“你是，人？”
“对，”楚行迟不想废话，“合作，还是不合作？”
不合作估计她就只能和软体星族一起站后面看江吟歌和焰族输出了。
“有线索吗？”
出乎意料，从这人嘴里吐出的宇宙通用语意外地顺畅。
楚行迟拿出包含诗句的那张字条，递给对方的同时展示另一边手心里的另一张字条：
“一共两个线索，停手，再谈后续。”
她之所以如此笃定这人能让焰族停手，自然是因为如果没有人指使，凭焰族的脑子是想不出藏在树人后攻击的计策的——这也并非歧视，只是陈述事实。
“……我，能相信你们？”
正好一团流火在楚行迟背后炸开，她不躲不闪，火光衬得她背光的脸阴沉无比，楚行迟掐着对方脖子的手加大力度，墨色眼瞳里浮现冰冷的杀意：
“你只能选择相信。”
她没有时间，也不擅长哄人。
对方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手颤颤巍巍地拍几下楚行迟掐着它脖子的手，楚行迟收敛身上的冷意，深吸口气松开手。
下一秒，楚行迟眼睁睁地看着它原本就歪七扭八的五官如同蜡像般慢慢融化，整个脑袋就这样由固态变成液态，流出去了。
她看着它扑进战火中央，面无表情地在裤子上擦了擦自己刚刚抓着对方的那只手。
爆炸声渐渐平息，楚行迟走过弥漫黑烟的小路，江吟歌微笑着站在那里，旁边整整齐齐站了大大小小花红柳绿九团火焰，及两滩小泥，一坨大泥。
在楚行迟身后，还有五棵饱经摧残的小树。
和异族交朋友难如登天啊。
大块泥是变体星族，它摇摇晃晃地重新变回人形，那张脸触目惊心得连江吟歌都往后蹿了一跳。
“我叫利安，我说服它们，跟你们合作了……”
它期期艾艾地左右看看楚行迟和江吟歌，有些羞涩地笑起来：“我很喜欢人族，化形方向，也是选的人族，但这还是第一次在现……在游戏里看到人族。”
江吟歌搓搓手背上的鸡皮疙瘩，回身低头轻声问烂泥二号：“他舅舅的，我们和这玩意能是一个种族？”
而后又呵呵干笑两声：“冒昧地问一句，您今年几岁了？”
利安低头算数：“还差五百宇宙年成年。”
它还有些自豪：“我的化形学可是年级第一！”
楚行迟回头看看身后明显还是小树苗的几棵树，又转回来看看一群没有她和江吟歌腰高的几团火、及两块宇宙通用语都说不清的小泥巴，心里浮现出一个荒谬的猜测。
天杀的游戏官方，也没说是让她们来当幼稚园老师的啊？
楚行迟吐出口气，面色冷淡，对着利安扬起下巴，结束两位的闲聊：“你的钥匙呢？”
江吟歌耸耸肩，利安愣了下，从背包里拿出一把小小的铜制钥匙：“在这……但你是怎么知道……”
“先开门。”
楚行迟又抬起头看，隐隐约约能看见黑暗里，有两条黑影在不断缠绕、盘旋，下降。
她的五感告诉她，再拖下去，她们会有大麻烦。
利安挠挠头，不再纠结，拿起钥匙。
钥匙即将插入的时刻，楚行迟脸色微变，腰肢扭转，却还是未能躲过破空向她抽来的木枝。她的肩膀上被抽出一条血痕，枝条却并未停下，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卷走了利安手里的钥匙。
楚行迟蹙起眉。
“我不同意！”
是最高的那棵树，细细的树干上鼓起几个大包：“我都看到了！这个人族指着我们，驱使那些火攻击的！”
“她是坏人！骗子！不能跟她合作！”
“我所有树杈都看见了，就是她指挥的！”树人簌簌地抖着树干，“不是说好了吗？不是说不管什么种族，不管对方说什么，我们只要把对方全灭就好了吗！”
另一棵树似乎想上来劝阻：“阿瓦……”
它冷笑一声，抽开同族伸出的枝条：“现在呢？只是看了点不知真假的东西，被她威胁了一下，就要相信人族的鬼话！利安，你那么聪明，我们都信任你的安排，就连我也——你怎么就偏偏喜欢这种下贱无耻的种族呢？！”
说着，阿瓦抽出另一根枝条，自上而下，凌厉地击向楚行迟。
空气寂静，楚行迟瞳孔收缩，脑子意识到要躲开，身体却跟不上反应速度，依然待在原地。她叹气，身体素质跟不上啊……
在楚行迟认为这局游戏到此为止的时候，眼前却突然出现几缕在空中飞舞着的酒红色发丝。
“啪！”
来势汹汹的攻击被轻而易举地挡下，江吟歌一只手抓着枝条，她的声音依然轻快懒散，带着些微笑意：“队长，这下你得付我道具了。”
“……你们那边也流行英雌救美这一套吗？”
“不好意思，”江吟歌笑嘻嘻的，牙尖嘴利，“刚刚忙着记骂人话术，救驾来迟。”
楚行迟抬手按了按鼓出的太阳穴，阿瓦像是被下了消音术，楚行迟能看见它身上鼓出的包越来越多，却听不见它的话语，也看不见它挪步。
楚行迟摸了下肩上的伤，问向之前开口的另一个树人：“你和它是组队进来的吗？”
还好，没出血。
树人愣了半秒：“不，我们之前不认识……进游戏里发现是同族，才聊了几句。”
它犹豫着道：“它好像本来就对人族，有什么成见……我们也不知道——”
“它不是玩家。”
江吟歌歪头，狐狸面具下的嘴角渐渐平复，抢走楚行迟的台词。
楚行迟挑眉，原来这人不那么油腔滑调的时候，声音还蛮好听。
其余异族都被江吟歌的话吓到，利安打个哆嗦，不是玩家，那和它们一路上相处的是……什么东西？
江吟歌没有再解释。
她抬起手，长发无风自动，白T黑长裤向后裹紧，勾勒出她宽肩窄腰长腿的好身材，狐狸面具之下，微微亮起粉光。
“轰——”
从江吟歌掌心爆出的火球不论是威力还是准度都比焰族自发的火球高出一大截，火带着簇簇尾焰，让阿瓦变成一杆细直的火枝。
消音术消失，它的惨叫声在小路里回荡，楚行迟面色不改，偏头望江吟歌。
江吟歌比她高出小半个头，长发披散，未被面具覆盖的下半张脸上，薄唇抿成一条细缝，楚行迟能透过缝隙隐隐望见她咬紧的尖齿。
火光包围着她，给她颀长身影覆上一层暖色滤镜，生动，张扬，明艳。
技能结束，江吟歌长抒口气，收回手。
她察觉到楚行迟的目光，转过脸，笑盈盈地和她对视。
楚行迟看着她笑意盎然的鲨鱼齿，视线又向上，与那双黑洞的狐狸眼对视。
她突然很想开口问她：
你的眼睛，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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