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娘惊讶地看着一脸沉着的卫穆,充满善意地为鹤洲解答了疑惑,但她说得极为简单:“命格之术能推演出凡人的生命轨迹,为冥王所创,是一种极难修行的术法。鬼王审判灵魂时,作为命簿的补充,偶尔也会用命格之术来评判受审者的功过是非。”
她谨慎而略带试探地问卫穆:“殿下,你是说,你已经能够推演一个不在场之人的命运轨迹了吗?”
神并不能掌控世界,即便是所谓掌管人类生死大权的他们,也永远无法随意掌握哪怕任何一个生灵的生生世世。
前生的罪孽与荣光,会因死后的审判而成为未来生涯的一处伏笔,但万物有灵,一切微小的变动都能影响寿命的进程,道心的感悟。神是不可能决定人的一生的。
若想知晓一个人的生平轨迹,一种可行的方法是修行命格之术。这是冥王创造的一种术法,其中蕴含着天地运行之道,施术者若能共情,又擅于见微知著,或能将凡人生平推演一二。
但这种术法极难学习,它虽是推演之术,更要求用强大的灵力来启动,触及星辰万物,追溯过往至现在。
卫穆却清清楚楚地回答了楚娘:“是的。我会用千机转来做一番推演。”
千机转,这三个字不仅对于鹤洲而言极度陌生,连殿中余下的目光里也完全闪烁着不解之色。
卫穆平淡道:“这是我炼制的法器。”
鬼王们的神色立刻变得相当精彩。他们已经是无比出众的神仙,但那命格之术却也只修了冥王的五六成。卫穆这样的年幼后辈,甚至能够炼制法器,实在是过于天赋惊人了。
谁也想不出卫穆在此道上费了多少苦功,他自然也不会去诉说。
命格之术抽象而晦涩,施术者自己目睹过的那一生,说给旁人时总又削弱了几分力度,他费尽心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偏要尽可能清晰明白地还原一个人生命的本质。
众人只见一阵银光闪烁,一只精致的法器缓缓浮现于他的手掌之上。它有着锐利的尖角,虽小,却带着剑一般光辉的寒气,令人望而生畏。
这就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千机转。
卫穆看向李尹琛:“可否借你的簪子一用?”
李尹琛不明白他们在说的话有什么含义,但也能猜出借着簪子是要搜寻妻子的下落,小心翼翼地双手将它递了过去。
有此物,又有李尹琛在旁,这追寻远在冥界之外的命格之术也就可以施展了。
摆开千机转,它美丽而细巧的圆锥形尖角在桌面上旋转一周,林诗施的一生就徐徐展开,千机转将人生的每个重大事件化作一点,无数的节点汇聚到一起,形成了一副星图。
在这高低起伏的生涯,有的节点光芒灿烂辉煌,有的节点黯淡无光。连接这些节点的线条,有粗有细,有曲有折,代表凡人的运势。
千机转依旧转个不停,那星图一点又一点地画了下去。
卫穆看向李尹琛,用手指向最初形成的几个星点,语气平实而温和:“既然命格之术奏效,那么你妻子的确是人类。她五岁时随父亲迁移至江州,途中遭遇大暴雨,高烧三天三夜,险些去世是吗?”
李尹琛听了“是人类”这三个字就已经双目发亮,又听见他说起这段妻子曾经历的凶险往事,更是激起了无限的信任,连忙用力点头:“是,是。”
“她九岁时,从树上掉下来,几乎当场送命,是吗?”
“对,没错。”李尹琛眼眶湿润,他清楚地记得,妻子手臂上仍留有一道长长的伤疤。
他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李尹琛连连称是,眸中的热情愈演愈烈。
“那么,”卫穆将视线移向星图,“这番推演大体上应该没有错处。”
他凝神思索着,从闪烁的星图中继续读取着关于林诗施的信息。
此刻,为了施术他的灵力已经开至极致,因此千机转能够竭尽所能地捕捉着天地间所有与林诗施有过关联的灵气踪迹。她曾踏过的木桥、她居住过的屋舍,她曾抚摸过的一切尚未消亡的物件……
无数丝丝缕缕的、旁人无法目睹的轻烟正从那金簪飘向星阵中。
千机转的转速逐渐变慢。
卫穆看向已经凝成的星图:最后那几颗星子光芒闪耀,几乎夺人心魄。而连接它们的线条扭曲纠结,丑陋得宛如拼死挣扎的爬虫。
他几乎屏住了呼吸,但表面上仍旧用认真而平淡的语调将看到的东西如实重复:“林诗施死后的确悟了道,成了鬼修,避开了鬼差。”
还未等他说完,李尹琛就迫不及待地追问:“那之后她去了哪里?”
“她哪里也没有去,一直在你身边。”卫穆盯着那亮得几乎要刺穿人心的星点说着。
不知道为什么,卫穆觉得心里有点发胀,一种陌生、哀恸的感情从胸口升腾起来,他隐约觉得李尹琛珍而重之的那只金簪已经变得无比黯淡。
李尹琛已是泪水涟涟,颤抖着问:“她现在在哪里?”
随着星图的延展,那星子变得漆黑,所有人都明白那代表了林诗施已受浓郁魔气侵染。
卫穆又注入一道灵力,反复推演,终于轻轻呼出一口气,说:“正往群魔谷去。”
即便这推论如此令人沮丧,但卫穆也绝不能再此继续浪费情绪。他收起千机转,当机立断,对方秉仁说:“命格之术只对凡人有效,林诗施已入魔,若她魂魄彻底被魔气侵染,便再无法追踪。我现在立刻出发。”
方秉仁面露迟疑之色:“你刚刚耗费大量灵力—”
他的话被業王打断:“卫穆殿下才能搜寻林诗施的踪迹,既然冥界要插手此事,他也不得不去。另外再选派几位修为强横的神官一同去,不叫殿下亲自动手即可。”
卫穆微微颌首,表示同意。
方秉仁便很快拟定了几个人选,都是各个鬼王手下几位出色的神官,众人都没有异议。
業王又加了一人的名字:“叫柏逸一同去吧,他也该历练历练。虽然命格之术上他远不及殿下天资出众,出些灵力倒还不费工夫。”
楚娘斜睨了他一眼:“我的儿子,为什么凭你随意安排,你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他俩互相逼视着,一时间倒是谁也不让。
这时,鹤洲清亮的声线为沉闷的空气送来活力:“让我去。我敢肯定,我比柏逸灵力强得多。”
他脸上挂着明晃晃的坦荡之色,除却在场两个知道内情的人,其余人只会以为那是属于年幼上神的天真自信。
“你去?”楚娘蓦地一笑,“鹤洲,你虽然是上神,以前一直待在鹤鸣山,从未接触过妖魔,那些东西腌臜,你还是别去了。”
業王就仿佛在与她作对:“为什么不呢?灵渺仙子是何等的强大,鹤洲流着战神之血,或许这事顷刻间就可以了结。”
但几位鬼王间,毫无疑问是方秉仁最具话语权。他定下了最后的方案:“鹤洲如今是冥界主簿,不宜参与这事。既然業王想要孩子历练,那就让柏逸和褀风都去,如何?”
楚娘点点头:“这两个孩子平日里各忙各的,时间长了兄弟间也会生疏,也是时候齐心协力为冥界做些事了。”
業王面色不悦,但也未曾置喙。
只鹤洲没能得到满意的结果,巴巴地看向卫穆。
卫穆对着他轻轻摇头。此行有了柏逸,再加上鹤洲恐生事端,耽误正事。
一行人迅速集结起来,浩浩荡荡地朝着千机转所揭示的方位行进。
沿途,卫穆一直凝神推演着林诗施魂魄所处之地的变化。他觉得有些古怪,因为她的方位变化并不快,也就说明那群妖魔的移动速度并不快。
但轻易斩杀汤晔的妖,又怎么会如同寻常小妖一般?
或许他们就是如此猖狂,明知有冥界神人追捕,也还优哉游哉地慢慢赶路?
见他停顿,随他一同来又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扬逐清立刻问:“殿下,有异常?”
卫穆沉声将情况说明,边说边有了决断,又召来其他人,接着讲道:“照他们的速度,我们只用半个时辰便能追上。也许林诗施入魔后孤身奔向群魔谷,村民的魂魄有可能已被妖魔带去别处。”
他话音刚落,下一句还未出口,柏逸就紧接着提议道:“殿下说得对,如今我们并不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实力,一群人盲目闯过去反倒累赘。
“几位神官和鬼修们都不及殿下日行千里的本事,你迁就他们的速度也只会延误时机。
“眼下只有殿下能知道具体方位,不如由殿下和我加快速度先行查探情况,若那群妖魔真与那入魔的凡人在一块,魔力霸道,就暂且按兵不动,等待增援。
“我知道殿下良善,一心为了救下无辜的村民,让他们得以入轮回转世重生。若情况有异,我必为殿下肝脑涂地,定不让殿下有半分折损。”
他这话说得动情,余下众人都不觉敬佩有加,又暗恼自己修为不足拖了后腿。
但左思右想,这也是如今较好的法子了。
卫穆的目光从慷慨陈词的柏逸转到他身后唯唯诺诺的褀风身上,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一人去便可。”
扬逐清抢着说:“殿下,我跟你去。我的驭风术是你手把手交的,我能跟你飞得一样快,就不劳烦别人了。”
柏逸仍是一副忠诚的神色,殷殷看着他:“殿下。”
“你们在担心什么?”卫穆忽地笑了一声,“难道我用了千机转就成了半点灵力也无的废人?”
他从来是骄傲之人。听从鬼王们的安排,不过是要多一些见证之人,求取程序上的合理性罢了。
被人保护,这真是令卫穆啼笑皆非。
“逐清,”他声音冷冽,有着不容任何人质疑的力量,“你的识海之境也是我教的。这么短的距离,够你接收我的信号了。你跟他们一起,负责传达情报。”
余音仍在空气之中,众人却发现卫穆早已不见踪影了,这才又惊又羡地意识到:旁人与他的差距明显与否,只在于他是否愿意显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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