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尹琛失神尖叫:“魔?”
他顿时脱力,手里的金簪也叮当一声落到地面,他只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魔?”
很快地,他又情不自禁地摇头,失魂落魄地说:“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鹤洲“咦”了一声,看向卫穆,问道:“妖魔也会与人类相恋?”
卫穆看着李尹琛满面颓唐的模样,再联想到此前他面对鬼王审判毫不畏惧从容不迫的样子,心里不禁升起一种异样的情感。
他对鹤洲低声说:“不常有。不过,我不认为那就是说林诗施是妖魔,鬼差说的是魔意。”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时,方秉仁就对着李尹琛安慰道:“魔意并非就是魔。可能你妻子被妖魔所摄。”
然而还不等李尹琛稍稍平复心情,業王就紧追了一句:“你也做好她是魔的打算吧!沉溺于情爱,无论是人是魔,都怪不得修道无门。”
李尹琛脸色惨白。
此前一直沉默着的彼萱终于开了口,冷冷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问鬼差:“当务之急是寻回那些凡人的亡魂,你可知道那些妖魔去了哪里?”
鬼差称,他修为低微,自知无法与妖魔抗衡,于是立刻请了临近修为高深的鬼差去追寻妖魔,自己即刻来了冥界禀告消息。
業王威严的声音又紧跟着鬼差的话落下:“得到消息之时,我已经派出了神官带领鬼差们前去接应,诸位不必担忧。我邀请两位鬼王与我同来此地,是为了看看这个逃脱了屠村命运的幸运鬼魂身上,究竟还有什么隐情。”
他的目光貌似随意地落在了天命之玉上,发出了一句耐人寻味的感叹:“毕竟他,轻而易举地获得了我们冥王的垂青——仅凭一腔爱意。”
卫穆暗自蹙眉,却又听到身侧传来细微的声响。他看到鹤洲正一丝不苟地将業王的话一句句记下。
“不用记这个。”他轻声阻拦,“这不属于审判内容。”
鹤洲抬头:“是吗?但他说的话都是在针对李尹琛啊。”
卫穆一怔,忽然微微笑了笑,个中意味不言自明:“是吗?”
鹤洲眨了眨眼睛,看向方秉仁:“鬼王,这审判还要继续吗?”
“当然。”方秉仁说道,“不管林诗施是人是魔,都与李尹琛无关。他要受的审判,只以他个人的生平来论。即便是他的妻子屠戮了纹玉村,他们也是独立的个体。”
已经被发妻可能是妖魔这个消息击垮的李尹琛,听了这句话,脸上却染上激愤之色:“不可能!我不可能想要伤害村民,诗施更不可能!”
他又从地上捡起心爱的金簪,紧紧捂在胸口,仿佛又充满了无尽的力量:“她若是害人,又怎么会曾经热衷于救人?她明明一直都那么善良。”
業王嘲讽他天真:“人心易变。她死后已经多年,你又怎知她不会入魔?”
楚娘接过了他的话头,却是嫌恶道:“是啊,人心易变!但事已至此,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想必林诗施多半已受魔物侵染,已非人类。冥界只审判凡人,决定他们的轮回之道。不要再做无谓的争执了。”
彼萱点头:“你的誓言已经无论如何不可成就了。你永远等不来与她的团聚,入轮回吧。”
方秉仁神色怜悯地看了李尹琛一眼,却也心知他们说得不错。即便是沾染上一丝魔意,那林诗施魂魄已经注定无法再进入轮回,再无法以凡人之躯与李尹琛重逢。
他还是询问了李尹琛的意见:“你愿意入轮回吗?冥王珍视重情之人,我依旧可以为你保留三月之期,让你能得知你妻子最后的消息。”
彼萱支撑着那副骨架,声音阴凉无比:“一定是非常残酷的消息。”
魔头,又与屠村相关,只会迎来被彻底消除的命运。
“所以,”楚娘微笑着宽慰了一句,“你不如不要知道,索性直接入轮回吧。前尘尽忘,再无烦忧。”
听着他们一句又一句的话语,李尹琛逐渐陷入崩溃状态。他仿佛被步步紧逼,毫无反抗之力,完全没有选择的权利。
但他无法自控地反复琢磨着楚娘所用的几个字眼,低声呢喃道:“前尘尽忘。”
他那苍凉、嘶哑的声音,又蕴含着另外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力量,让整个殿内都抹上忧伤的色彩。
“前尘尽忘,前尘尽忘,”他发了疯一样地念叨起来,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双眼却是一片赤红,“天地间再没有我与她的一丝过往。谁也不会记得我爱过她。”
琵琶声忽然响起了。
楚娘慢慢地弹拨着琴弦,发出一声又一声痛得令人难以呼吸的声响。
在这断断续续、似哭非哭的乐声中,楚娘凝视着李尹琛这个痴情种,看着他头上驳杂的白发,仿佛充满了同情。
只是,她残酷无比、又似乎痛快无比地说道:“前尘尽忘。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林诗施,你以后的生生世世都不会得知有关她的只言片语,她会永远地被遗忘。而你不会有一丝痛楚,你会进入属于你的新天地,可耻地继续你那快活的人生!有什么要紧呢,一切都会遗忘,痛苦从来不会永恒。”
她声音散落在音律之间,听得人莫名其妙的肝肠寸断。
“卫穆。”
卫穆这时陡地听到鹤洲的呼唤,那是一种满腹依恋、略显得无助而慌乱的语气。
他有些惊讶地扭过头去,看到鹤洲用手捂着胸口,以一种茫然无知的神情看着自己,本能地向唯一相熟的他求助道:“这里不舒服。从来没有这样过,这是什么?”
卫穆一时间差点被他给问住了。
他想,要如何向他诉说这一情感呢?那是很多个日夜里,冥王向他诉说过的东西,但他从来也未曾触及过这种情感的本质。
情比任何事物都要更含混不清。
在等待他回答的时间里,鹤洲似乎已经感到很不舒服了,他又不理解,只好把气撒到别人身上,带着怒气和难过之意的眼神立刻就落到了楚娘的琵琶身上。
好在不等他莽撞地开口,方秉仁先叫停了。
他责怪地对楚娘说:“不要对凡人说这样的话。”
楚娘于是不再抚琴。只是用凄凉而讥讽的目光环顾了一周。
卫穆不喜与人肢体接触太多,这时却还是伸出手去,拉住了鹤洲的一只手。
他尝试解答他的疑惑:“你可能是不喜欢永恒这个词。一旦扯上永恒,无论是人是神都会有一种巨大的无力感。”
鹤洲立刻回握了他的手,紧紧地捏着,又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不想听到这两个字。”
旁观者如他们都已经感到如此悲伤,事件中心的李尹琛就几乎是肝胆俱裂了。
他冷汗涔涔,脸颊早已没了人色,花白的发丝凌乱地黏在脸上,整个人看上去颓丧而可怕。
可尽管有那么多的声音不停地响起在耳畔,烦扰着他的思绪,他仍然如最初一般坚持:“我要等到她的消息,我不要就这么放弃。”
“即便,”他看向方秉仁,惨淡地一笑,“即便诗施真入了魔,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方秉仁答应了他。
事已至此,其余三位鬼王也再没有待在这儿的道理,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扫过了已沉寂许久的天命之玉,才又向外走去。
“爱情,”業王轻飘飘地评价道,“真是浪费时间的东西。”
然而,他们还未走到殿外,崭新的消息就以狼狈不堪的姿态传来。
一个鬼差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哭嚎道:“鬼王大人,汤晔神官被杀了!”
这鬼差脸上尽是疲态,衣裳也沾满了血污,憔悴地向众人禀告,業王派出去的那一支队伍,已被妖魔所害。
他们完全低估了那些妖魔的杀伤力。他声泪俱下地喊到:“它们是从群魔谷出去的!”
听到群魔谷三个字,卫穆心脏猛地一跳,众鬼王纷纷也露出震惊之色。
他握住鹤洲的那只手不自觉紧了,还引来鹤洲疑惑的一瞥。
卫穆有些僵硬地向他解释:“世间妖魔众多,尤以群魔谷实力强横,雄踞一方。”
他没能说完的,方秉仁替他补全了:“但群魔谷与冥界交好,已经数年不再肆意残害人类了。”
冥王所设立的学堂里,也有不少群魔谷大妖前来与仙人们一同交流问道。
不过,尚不可下定论。
卫穆立刻向那鬼差发问:“那些凡人的魂魄可还在?他们去到了群魔谷?”
“不知道为什么,凡人的魂魄并没有被那些妖魔吞噬,但我们不知道这些妖魔去往何处,已经跟丢了。”鬼差愁容满面。
但他努力振作起来,还是给出了令人欣慰却无奈的沉痛情报:“汤晔神官虽然陨落,却也给那杀他的妖魔打下了神印,大人们应该能循着神印继续去追踪这些妖魔。”
方秉仁叹了口气,并不乐观:“妖魔凶悍,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杀害了汤晔,恐怕摆脱他的神印也并非难事。”
鹤洲陡然发问:“既然是如此凶恶的妖魔,为什么要屠杀一群普通的凡人,还将这些灵魂带在身边,它们有什么意图?”
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地都落在那簌簌发抖的李尹琛身上。
它们的意图,当然与他那入了魔的妻子密切相关。
这时,楚娘幽幽出声:“冥界只管凡人。如今妖魔横行,应禀告上界。”
冥界自然可以清理作恶多端的妖魔,这也无伤大雅,冥界的神同样有维护人间正义的责任。
不过,这一向是天界的差使。纵然刚刚折损了一位战神,天界应付起这种妖魔也应该轻而易举。
而冥界的神们执掌生死,维护人鬼的秩序,避免人间陷入虚无与混乱,自然有许多事要忙。
“合适吗?”一向犀利直白的業王却忽然意味深长起来。
在场的人,除了鹤洲,都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冥王力主与群魔谷友好相处,以道会友,相信信仰的力量可以涤荡邪恶的环境带来的影响。如今尚未清楚这些妖魔与群魔谷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就贸然禀报上界,若上界因此与群魔谷爆发战斗,恐怕冥王苦心就付诸东流了。
众人心思各异,一股暗流悄无声息地开始涌动,殿内陷入了片刻的沉默之中。
卫穆轻轻地放开了宽袖之下与鹤洲交缠的手,向前一步,声如玉石:“让我去吧。”
不等任何或真或假的反对声响起,他接下来的话率先引起了一片哗然:“我会用施展命格之术,来追踪林诗施和那群妖魔的下落。”
原本几位鬼王不动声色的剑拔弩张消失了,每个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命格之术四个字上。
对于鹤洲而言,这是第二次听到这些字眼了,他毫不意外地发出了疑问:“命格之术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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