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穆甚至不肯给鹤洲留下任何缓冲时间,立刻追击:“你知道嫉妒是什么吗?”
“嫉妒是讨厌自己喜欢的人对其他人展露太多情绪。”
卫穆不得不在此时戳破蒙在他们感情之上的那层薄膜,因为他觉得鹤洲的伤刺痛了自己,他也为此受了伤。
他要向嫉妒复仇。
他不再那么严肃,但他的目光依旧热烈,他凝视着鹤洲,耐心阅读着对方眼中被自己的话语激起的各种变化。
那双总是明亮而任性的眼眸中此刻充满了不解、难过和也许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期待之色。
他缓慢而清晰地念出早已写就的审判:“鹤洲,我想你爱上我了。”
鹤洲刹那间失神,感到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砸到自己身上来了。可他哪里知道什么是爱!
但他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卫穆低下头,亲吻了一下自己的食指骨节。他的目光始终停驻在鹤洲身上。
鹤洲轰然脸红,心跳不止。亲那个地方,跟亲吻鹤洲有什么分别。
他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又听到卫穆问他:“我刚说的是‘我想’,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除去这两个字这句话还成立吗?”
“我……”鹤洲从来能言善辩,这时却只觉得天旋地转,整颗心都无法宁静下来。他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想明白,但他直觉他无法说不,任何一个与“不”含意相似的词语都绝不可能被他说出口。
卫穆看着他这副可怜可爱的样子,又微微笑起来:“那要不然,你先问问我。”
鹤洲的心乱得快要坏掉了,他几乎有些结巴地问出口:“你,卫穆你,是不是也——”
他的舌尖会因为吐出“爱”字而颤抖,所以他简直说不出口。
不过不要紧。说不完又如何,卫穆会把美好的词语补全,只见他真诚至极地凝视着鹤洲的眼睛,说着:“我爱你,鹤洲。从你把你的指骨给我那一刻开始,我就确信我会爱你直到死亡之后的尽头。”
一种神秘、麻痒得令人发颤的感觉一溜儿窜入意识深处,鹤洲感到自己的心仿佛成了无数匹丝绸,它们彼此轻轻缠绕在一起,细细地摩擦着。他目眩神迷,觉得卫穆吐出的每一个字眼都好听得要命。
他想,为什么谈到爱的时候,卫穆又谈到死呢?
然而想到死,鹤洲发现这比爱要容易理解得多了。
自己降生的那座鹤鸣山一下子跃入脑海,那里有松涛喧哗,群鸟飞翔,假如和卫穆一起长眠此地,不是很快活的事吗!
下意识地,他紧接着在脑海里追问自己,假如不能死在那里呢?
可怕的是,比起对爱的考量,这次的思索过程过分得短,他的答案呼之欲出:只要他俩一起,不论何时何地,死便死了。
原来如此。鹤洲忽地开心起来,他觉得自己领悟到了非常自然美好的道理,于是他抛开所有的小情绪,快快乐乐地给出答案:“是的,当然成立。”
倘若掐头去尾,那可真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答案早已预设,他们只要不管不顾地爱便是了。
可惜鹤洲在时光流逝里长大了,如今故地重游,他再无法像当时那样天真地认定死便死了。
他经历过一次了,他终于明白,他不要卫穆死。绝对不要。
随着他心底一声轻轻的叹息,那美丽如少年卫穆的小舟顷刻间解体散架,他自己的梦碎了。他的脚轻触柔软如绒毯的不伊花,终于彻底进入楚生的梦境之中。
当年他们在不伊花谷寻觅许久也没能找到楚生和林敬风,循着卫穆那天真且固执的观点推理下去,两个人都应该已经魂飞魄散,所以他们回到幽冥之境,放出楚生已死的消息。
鹤洲站在这里,望着终年常开的不伊花,感到“花海”更深了。在这里花瓣会凋落却不会腐烂,就那么厚厚地在地上堆起来。
肩头多了几片花瓣,他垂眸一看,那种醉人的芬芳悄无声息地渗入他的衣服。
没等他有任何反应,一阵风卷着花瓣跑掉了,他被人拉了一下,一下子跃到半空中。
脚下是剑,头上多了顶伞。鹤洲侧头,看见卫穆冰冷的侧脸和他优雅的、正一张一合的嘴唇。
“都来过一次了,还能再被这花的外表欺骗吗?”卫穆并不看他,声音淡淡的。
鹤洲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当时,你为什么笃定楚生在这里?”
这次发问,到底不是因为嫉妒了。
卫穆微微垂眸,陷入思绪之中。
楚生是个神秘的妖怪,没人知道她来自何方,生于何年,但认识她的人都承认这是个独特、强大、美丽的妖物。她随心所欲地来往天地之间,既不像神仙也不像妖怪,只如同一阵无来由的风。
冥王生性洒脱,从不拘束于所谓仙妖之别,与几个大妖私交甚密。后来也不知怎么,一时兴起要邀请有问道之心的妖怪们来参与修行课业,感受幽冥之气的玄奥。
神仙与妖魔的战争从来不少,谁也不知道这是否只是一场瓮中捉鳖的戏。楚生是第一个踏入冥界的妖,她似乎没有任何顾忌,只是想,便来了。
卫穆那时年幼,在命格课上对突然闯入的楚生印象深刻。她广泛来往于天地各处,让卫穆了解到这个世界上许许多多他从前闻所未闻的事情,对于卫穆来说,她算是亦师亦友。
楚生性冷,时常独来独往,不知从哪天开始,身边多了一个人类男子。
那是个皮肤黝黑,头发蜷曲的男人,生得高大健壮,站在楚生身后却有种十分乖顺的感觉。明明是一介凡人,却不惧鬼神,有着狗一般凶猛而明亮的眼睛。
而他,也自称是楚生的狗。
不仅是妖魔,连冥界不少鬼修都对这个男人看不顺眼。一个根骨极差的凡人,凭什么跟在楚生身边上天入地。
机缘巧合之下,卫穆撞见了两人之间的一幕。
那是黄昏时分,雾一般的日落让一切变得昏昧不清,他远远地看见那个男人跪在睡着的楚生边上,胆大地舔着她的手腕。
他也像极了狗,反反复复地轻轻啃咬那块儿皮肤。
等楚生醒转,他看向楚生的眼睛,那双亮到惊人的眼睛里蓄满笑意,他又用自己柔软的卷发去蹭着楚生的手心,一边极小声地说着什么。
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因此他那呓语一般的请求再清楚不过地传进了卫穆的耳朵。
那是虔诚的、然而不知为何并不卑微的一句:“让我做你唯一的狗。”
卫穆当时于情事上一无所知。撞见的那一幕让他觉得怪异,但两人之间隐秘涌动着的东西又实在特别,他总是难以忘怀。
他在不解和无视之间来回拉扯,直到楚生将一件事托付给他。
思及此处,卫穆回答鹤洲:“因为这是林敬风的心愿。”
他仍清楚地记得,楚生说,林敬风渴望死于她的故乡,倘若有天她先死去,希望卫穆能带他完成心愿。也就是那时,卫穆知道了天地间有不伊花谷这么个地方。
只是他觉得这一举动完全不像楚生。她如此强大,怎么会轻易死去,更何况这个凡人寿命短暂,哪里会等到楚生逝去的一天。
他也就这么问了。
楚生走出门去,回过头来说了一句,无论是生是死,她都要林敬风得偿所愿。
突然,鹤洲出声道:“那是谁?”
卫穆朝前望去,只见远处厚厚的花毯之上正躺着一个人。
长剑迅速往前驶去,那人的模样愈发清晰地映入眼底:面目俊美,肤色像蜜一般富有光泽,满头卷发柔软干燥,他仿佛只是陷入一阵甜美的小憩——毫无疑问是已死的林敬风。
鹤洲以为已经接近了真相,顿时眼睛一亮,立刻朝着林敬风飞去,只是他刚要靠近,空中赫然出现了一道裂缝!
卫穆反应极快,立刻朝着鹤洲掠去,只是他才将将抓住鹤洲的袖子,那裂缝便如同排山倒海之势扩张开来,撕裂了整个世界,整片花海霎时便不复存在。
卫穆只感到自己从原来的高度落到了地面上,但他的眼前已化作一片漆黑,潮湿阴冷的空气骤然袭来,不祥的预感刹那间在心头点燃。
他发现自己的神力几乎消失了一大半!
“鹤洲?”他下意识问道,手里只剩下了一块被撕碎的布料,他甚至无法感知到旁边是否还有人存在。
没有任何回应。
于是他往旁边走了几步,又叫了一声:“鹤洲?”
依旧只有凉得渗人的风擦着眼球拂过。而脚下的触感十分的怪异,那是粘稠、湿润,空气里还有着若有若无的腥气。
等等,为什么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一股热血猛地冲进了脑海。他顷刻间为之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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