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邦彦向来老实敦厚，在叶琤眼里是最不会犯错的那种人，怎么会和焚天有了关系？
路亦舟解释道：“季邦彦也是当年那些亲属之一，他恰好有些天赋，于是陆潜就让他秘密潜入南越分部卧底。”
“下次招收学员，得查查他们的背景才行。”
叶琤吸取教训，想起别的：“对了，江沧溟，还有那个……黎付，他们没事吧？”
“受了点伤。江沧溟没大碍，就是那个黎付比较严重。”
路亦舟道：“他为了拖延时间，被季邦彦一刀捅在了肺部，好在我尽早赶到，才把人救回来。这人挺厉害，居然能和受过专业训练的季邦彦打个平手。”
叶琤闻言，顿时欲言又止。他看看喻瑾，发现喻瑾轻轻松了口气，似乎才放下心来：“……呃，阿瑾，你之后要去看望他吗？”
喻瑾思忖片刻：“于情于理，自当登门拜谢。毕竟他本不该被卷入这场纷争，还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
叶琤立刻道：“那我要和你一起去。”
喻瑾失笑：“好。”
“……”
路亦舟貌似也闻到了空气里弥漫的醋味，立即眼观鼻鼻观心，面不改色道：“蒋落落醒了，不过情况不太好，清萸草中毒太深，她失去了所有灵能，以后恐怕也很难恢复。”
喻瑾微微蹙眉：“清萸草没有所谓解药，更多地是和其他草药一起煎煮，用以清热祛火……我待会儿再去看看，让书礼准备多些草药。”
叶琤才想起蒋落落也是执天阁的成员。
难怪之前她会用那种怜悯的目光看叶琤，批判他的一无所知，敢情是因为蒋落落一直在奉喻瑾命令与陆潜合作，研究如何剥离域场的办法，结果最后居然还差点被叶琤本人搅局。
叶琤不禁汗颜。
喻瑾倒是很坦然：“此事，先前是我对你有所隐瞒。雇佣歹徒绑架柳碧绦的女人，的确就是蒋落落。她造假了一份实验资料交给陆潜，只可惜陆潜识破了她的小手段，这一举动反倒暴露了她的身份。”
叶琤恍然：“所以后来陆潜才会去操纵王斌劫持柳碧绦，想拿到真正的研究资料。”
“当年的资料几乎尽数销毁，他想拿也拿不到。”
身为阁首，路亦舟对蒋落落做的事并非毫不知情。他没有多说，而是取出一个木匣子打开，推到两人面前：“这是我们在坑里找回来的重霄璧。”
叶琤定睛一瞧，发现六块白璧已经碎成块了，大多残缺不全，只能勉强拼凑成形。他留意到其他五块都是方形璧玉，唯有喻瑾曾送他的那枚是圆形璧玉，于是挑出它的碎片，心疼道：“这还能修好吗？”
喻瑾思忖片刻，缓缓摇头：“修肯定是能修好的，但不建议继续佩戴。重霄璧已失去效用，更何况，碎玉也不大吉利，需要以红布包好，妥善保管。”
叶琤微感失望。
喻瑾安慰道：“我下次再送你一块。”
一听这话，叶琤立即笑吟吟道：“好啊。”
路亦舟目不斜视：“还有一事。周主管在检验处善后时，发现地下室有两个人死了，其中一个是东朝分部的主管连星汉，另一个不认识。从现场痕迹推测，他们是同归于尽的。”
“……”
喻瑾瞳孔微颤。
叶琤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他茫然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好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
洪哥……死了？
一时间，客厅里陷入沉寂的泥潭。
路亦舟见两人震惊悲戚的神情，心下也有所猜测，没有贸然开口。
“唉……”
喻瑾叹息道：“那人是洪泉，南越分部前任副部长。之前因为报复杀人之事被免职，我将他找来，为他施以改头换面术，让他去某个较有势力的异能者组织卧底。后来那个组织被焚天吞并，他也顺势进入焚天，只不过陆潜太过谨慎，不信任异能者，他始终无法进入核心。”
果然如此。叶琤心道。
他仰起头深深吸气，把眼泪憋回去：“阿瑾，我想送他回南越分部。”
喻瑾拍拍他的手背：“好。”
路亦舟又说了些零零碎碎的琐事，大多是总司动乱后的遗留问题。喻瑾最后全权交由他和周潮生处理，先是去看了看蒋落落，确定了大致的治疗方案，而后和叶琤一道前往总司。
总司那股愁云惨淡的气氛短时间内是消不掉了，周潮生独挑大梁，既要围剿异型，又要分心搜寻那些逃脱的焚天成员，忙得心力交瘁。
他不清楚短短两天内叶琤都经历了什么，皱着眉质问道：“你这几天跑哪儿去了，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你让我抓的那些人到现在都还被关在安全屋！”
“说来话长，一言难尽。”
叶琤老神在在：“停，你别提问，我们跳过这个话题，你只需要知道，焚天的首领已经死了，这个组织已经四分五裂了，剩下的人都不足为惧。”
周潮生没想到不过短短两天，心腹大患就已经没了大半，愕然道：“你没有在跟我开玩笑吧？”
“呵，你们司长都还在这儿，我哪敢开这种玩笑啊。”
叶琤扭头，在周潮生视线死角中朝喻瑾眨眨左眼：“对吧喻司长？”
“……”
喻瑾安之若素：“是的，陆潜就是焚天的首领。他在放出特级异型后，我们三人陷入域场，异型杀了他，我与叶琤将异型剿灭了。”
叶琤挑挑眉，不动声色地笑道：“没错，就是这样。”
信息量太大，周潮生默然片刻，好半晌才消化完毕，呼出一口浊气：“……我真是没想到，陆潜居然会是焚天的首领。一直以来，他在我面前都是一副优柔寡断的样子，跟所有人关系都很好……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您今天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给我吗？”
喻瑾轻轻摇头：“你的活已经够多了，我们只是过来见一个人。亦舟说，你在检验处地下室里发现了连星汉和另外一人的尸体，现在他们在哪儿？”
“在灵堂的太平间里。”
说起这事，周潮生神色变得古怪：“那个人我不认识，很可能是焚天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和连星汉闹了内讧，最后玉石俱焚了。”
喻瑾稍作解释，吩咐道：“起草文书，择日向联盟众人公开，恢复他的名誉，给家属发放抚恤金。”
周潮生当即应下，神色倒算不上惊讶：“我与您一同前往。”
“不必了。你还有很多事要忙，我会与叶琤一起将他送回南越分部。”
叶琤拍拍周潮生的肩膀：“走了啊。”
说罢，他揽着喻瑾离开办公室，周潮生瞪了他好几眼，都被他无视了。
两人一路来到灵堂，进入太平间，直至真正面对洪泉的尸身时，叶琤才有了点实感。
洪泉身上被白布覆盖，只露出头部。他面无血色，双目紧闭，脸上还有不少伤痕和血迹，交杂斑驳，分不出究竟是谁的。由于可能涉及到后续尸检调查等工作，总司的执天者暂时没有给他整理遗容。
太平间内静默半晌，叶琤哑声道：“我没想到……那天竟然会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
喻瑾捏捏他的肩膀，没吭声。
“我……我真是……”
叶琤眼眶发红，他紧咬下唇，双手颤抖不止：“如果不是因为我，洪哥也不会……”
喻瑾却道：“按照你这说法，最应该责怪的岂不是我。若非我指派他成为卧底，他也许就能成为普通人，远离纷争，生活平静。你总说我将责任大包大揽，实际上你也一样。”
叶琤扯扯嘴角，苦笑一声，干涩道：“这怎么一样。”
命运环环相扣，扇动翅膀的蝴蝶最终在大洋彼岸卷起飓风，所有人都沦陷其中难以自拔，当叶琤垂首缅怀过去时，竟发现一切仿佛命中注定，引领着所有人走上唯一的轨迹。
他们别无选择。
喻瑾轻轻叹息。
叶琤擦擦眼角：“阿瑾，你有办法恢复他原本的容貌吗？”
“改头换面术是一次性的，抱歉，我也没法做到。”
叶琤本也不抱什么希望，微微点头，注视着洪泉的遗容小声道：“洪哥，待会儿我就带你回南越分部。”
说罢，他轻轻理顺洪泉微乱的黑发，郑重地盖好白布，又在洪泉身侧深深鞠了一躬。
灵车在门外等候多时，两人亲自护送棺木返回南越分部。
莫晨风早已接到消息，在亲眼看见棺木后依旧神色复杂。他与洪泉共事多年，彼此之间也是生死之交，即便后来洪泉受喻瑾指派成为卧底，两人断了联系，莫晨风也没有彻底割舍这段情谊，是以突然听闻洪泉逝世的消息，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
莫晨风亲手整理好洪泉的遗容，出神片刻：“这么些年，他倒是变化不少，也不知道紫氛认不认得出来。”
叶琤道：“她肯定认得出她的哥哥。说起来，她现在住在哪？总要通知她准备葬礼。”
喻瑾道：“她就住在华京城。我已经派人去找她过来了。”
叶琤颇为意外地看了喻瑾一眼，又把话咽了回去。他见喻瑾面露疲态，估计是昨天守着他一整天，而后又动用秘法潜入他的梦境将他唤醒，精力透支，不由得心疼道：“你先去休息一下，其他事交给我们就好。”
说罢，叶琤强硬地拽着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脱了他的外衣和鞋袜，亲手给他盖好被子，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你睡吧，我守着。”
房间在空置多日后终于迎回了它的主人，淡淡的冷梅香逐渐取代尘灰的气息，与叶琤身上松柏般成熟的木质体息缓慢交融，安静地在室内流淌。
这气息令人心神安定。
喻瑾没有抗拒，而是闭上眼，任由这股气息将他包围，很快便落入黑甜的梦乡中。
翌日，长洲城福山陵园。
此地依山傍水，一片宁和安详。可能是曾有不少执天者在此长眠的缘故，这陵园并不显得阴森，反倒有种令人心安的氛围。
叶琤把手里的白花放在洪泉墓碑前，后退几步站在喻瑾身侧，远眺连绵的福山，缓缓呼出一口气。
一名短发女子立于碑前，喃喃道：“哥哥。”
几位部长都不远千里赶来悼念，为牺牲者献上鲜花。
碑前气氛肃穆，只能听见洪紫氛轻轻抽泣的声音：“今天天气真好……你总是很喜欢有太阳的天气，说是可以好好晒晒、去去湿气，闻一闻阳光的味道。”
兄妹俩本就在长洲城出生长大，继承了长洲城人爱晒被子衣物的习惯。
洪紫氛注视着黑白遗照上那张与她有五六分相似的容貌，深吸一口气，勉强扬起一个笑容，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这里连树都没有，你可以多晒一会儿了。”
云潇悲悯道：“可怜的孩子……请节哀，你的哥哥会希望你能够健康快乐地生活下去的。”
闻言，洪紫氛垂目点头，吸吸鼻子：“……嗯。”
喻瑾缓缓道：“洪小姐，其实，你的哥哥是我……”
叶琤当即察觉到他接下来想说什么，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截走话头：“洪哥救了我，还阻止了不少祸事的发生，联盟很感激他，我们所有人都会记得他的贡献。”
“斯人已逝，请看开些。”
莫晨风也开口劝慰：“洪泉是我多年的战友，如果你愿意，也可以重新搬回长洲城居住，我会妥善安排。有什么别的需要，请尽管开口。”
“谢谢你，莫先生。”
洪紫氛擦干眼泪，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坚定道：“我想加入联盟，继承哥哥未竟的事业。”
这姑娘短短几年内接连遭受两场重大打击，如今还失去了唯一的亲人，若是换个人来，可能就要一蹶不振了。但洪紫氛似乎一夜之间成长不少，即便仍需要时间调整心理状态，也比失去目标、浑浑噩噩要强百倍。
叶琤顿觉宽慰不少，只听莫晨风道：“当然可以，南越分部随时欢迎你的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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