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林之清问道。
为什么……
郭晨忽然想起，有人也曾问过她同样的问题。
西陵中学以前初中和高中是分开的，前几年因为扩建合并了之后，两个学校变成了一个，虽然还是分了初高中部，但走在学校里随处都能见到不同年龄段的学生。
郭晨上初中那几年，学校就已经开始按照成绩给学生排名，她成绩还算不错，座位也一直保持在前几排，但上了高中之后，这种排名就不仅是在每次考试上，还涉及到了日常表现。
比如课上回答问题，正确就加分，错了就扣分，学生们渐渐不敢再举手，演变到后来，不举手也要扣分。
学生压力很大，老师教学任务也很重，天堂变成地狱，似乎就在一念之间，所有人都在挣扎，被各种考试、分数、职称考核压得喘不过气。
在一次体育课上，郭晨偶然间发现了班上同学抽烟，那两人也发现了她，为了防止她告状，提前将这事捅了出去，还倒打一耙，说抽烟的人是她。
老师谁也没信，把三个人一并处罚了，从那时起，郭晨就被盯上了。
他们开始频繁的叫她出去，要是不出来，就把抽烟的事告诉她家里，郭晨家里只有两个老人，她不想她们担心，所以一再忍让。
她帮他们做作业，花自己钱给他们跑腿，打扫教室，考试作弊，慢慢的，他们越来越得寸进尺。
她知道这么下去不行，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班主任，也许是担心自己的分数受到影响，他们暂时收敛了一段时间。
但她很快发现班主任其实才是那个最会伪装的魔鬼。
那天她因为打扫在教室待到很晚，离开时发现办公室那边还亮着灯，就好奇过去看了一眼。
她在那里看到了班主任和一个女孩。
那个女孩她认识，听说女孩的妈妈是个杀人犯，还在坐牢，平时在学校里没少遭人白眼。
她透过门缝偷看时，女孩也看到了她，四目相对，她做贼心虚的避开了。
在那之后，她又看到了很多次，她上过生理卫生课，她知道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后来她找到女孩，劝她去报警。
女孩问她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要报警？
明知道报警之后会带来很多麻烦，明知道就算报了警，那些大人最后可能也只会保护大人，既然明知道结果是什么，那又为什么还要花费时间精力说出真相？
反正最后换来的，也不过是句轻飘飘的对不起。
她想了想，想到了答案。
“如果谁都不说的话，那这世上除了我们，谁都不会知道真相，就算所有人都不相信，至少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不是吗？”
那天她们约好了时间，带着她收集来的证据去报警，但她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人，打听之后才知道，女孩自杀了。
她吓坏了，连着请了好几天假，躲在家里不敢上学，家里的两个老人都很担心，她也知道自己没办法永远躲下去。
她要去报警的那天晚上，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是班主任打来的，叫她把证据交出来，拿她的家人威胁她。
她去了，想着要是这个人敢对她做什么，她就能收集到更多证据，让他彻底翻不了身。
但她想错了。
那间学校里根本不止一个恶魔。
而女孩也并非死于自杀。
就在她以为自己也会死在那的时候，一个身穿黑衣，戴着口罩帽子的人冲了出来，一榔头过去就敲晕了那个打算伤害她的恶魔。
随后进来了好几个人，都穿着同样的黑衣，只有一个人，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李老师？”
李雪揽住她的肩膀，带她离开了现场，她把证据交到了她手上，躲在暗处偷看了整个过程。
她想，杀得好，钉在墙上算什么，都是他活该！
这样的人要是活着，不知道还要欺骗多少人，他该死，太该死了！
因为杀人案，学校暂时停课，所有人都在寝室里聊这件事，她坐在旁边听了很久，发现没有一个人知道班主任的真面目。
她很奇怪，不明白李老师为什么还不把证据公布出来。
当晚，吴洪死了。
那个曾经找过她很多次麻烦的人死了。
这时候她恍然明白了。
那些欺负过她的人，当然也曾欺负过别人，说不定那个女孩的死，也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她原本想找李老师问问清楚，看看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但电话却始终打不通。
她隐隐觉得事情可能还没结束。
在同学们的议论中，她知道了女孩和李老师的关系，也知道女孩跟她一样，家里只剩两个老人。
所有人都在猜凶手是谁，她先猜到了。
猜到了凶手，也猜到了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她不断回忆着过去那些事，接连惨死的两个人都曾说过，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就算告到警察那里，被摧毁的也不是他们。
现在想想，她觉得在她之前的那一个，也许就是那个女孩。
想到这，她才算是明白，她们不是个例，她们是无数受害者中的一个，选择站出来的，不是差点死了，就是已经死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恍然大悟。
学校从来都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神圣，这里……早就沦为了孕育恶魔的温床。
吴洪坠楼身亡的这一晚，她彻夜未眠，给李老师写了封信，第二天送到了她家。
她在那里见到了两个老人，跟她家里人差不多年纪。
一想到她们为了报仇，心甘情愿走上了绝路，她就觉得自己也该为此做些什么。
她说那封信一定要亲手交给李老师，一定要等到明天才能打开看。
老人不明所以，但还是答应了她。
自首之前，郭晨犹豫了很久，她害怕坐牢，也害怕自己走了家里人会伤心难过，她在心里劝了自己很久，始终没办法说服自己。
她甚至想过，如果她能早点来的话，那个女孩就不会被人杀害，更不会伪装成自杀了。
在纠结犹豫了很久之后，她还是来了。
她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站在警察面前，说出了那天凌晨亲眼目睹的所有经过。
“为什么？”郭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因为他们活该！”
林之清怔住了。
这样的话，她曾在笔录里见过。
那时候，季星辰也是这么回答的。
她当时没能亲眼见到说出这话的季星辰，时隔多年，恍惚觉得坐在对面的那个人，就是当年的她。
林之清将手边的纸笔推了过去：“好，既然你说人是你杀的，那你按照顺序写上数字，算上现在失踪的王云霆，一共三个人。”
郭晨皱眉，不明白她叫自己写数字是什么意思，一时没敢轻易动笔。
“愣着干嘛，写啊。”林之清说，“你要写不出来，那就说明你不是凶手，你只是在妨碍我们办案。”
郭晨眉头皱得更紧了，慢慢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三个数字。
她刚写完，监听室那边便发出了一声感叹：“我就说嘛，这么个小姑娘怎么会是凶手。”
与此同时，季星辰那边联系上了李家夫妇。
她们在离开路上听说了凶手自首的消息，着急的不行，问她现在该怎么办。
季星辰在电话里告诉她们：“别担心，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算自首也没有用，只要警方没有掌握到足够的证据，就不会轻易定案的。”
安抚好李家夫妇的心，她在路边等来了李雪。
副驾驶的车窗降下来，李雪转头对上她的视线：“上车。”
“都处理好了吗？”她问道。
李雪过来之前已经换了身衣服，头发也洗过了，发梢还在滴水。
听到这话，她眼前忽然闪现出王云霆浑身是血的画面，他的惨叫声依稀回荡在她耳边。
季星辰察觉了她的异常：“没事吧？”
李雪摇头：“没事，都按照你说的处理好了。”
“那个也布置好了？”
“嗯。”李雪转头看向前方，发动车子。
季星辰点头，没再说话。
车里静了几秒，李雪又道：“我知道你是故意支开她们。”
季星辰看了她一眼。
“你没必要这么做，就算最后警察查到了什么，那也跟你没关系。”
季星辰笑了笑：“这话应该我说。”
顿了顿，又说：“李老师，你跟我不一样，还有人需要你。”
李雪蹙眉：“你说过，只要警察找不出任何证据，我们都会没事，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要支开我爸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这件事本来就与你无关，我姐姐的死，悦悦的死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明不明白？”
季星辰沉默不语。
“你既然还愿意叫我一声老师，那你就永远是我学生，你才刚出狱，我不可能看着你又把自己送上绝路。”
季星辰笑着摇头：“谁说那一定是绝路了？”
“说出来你可能也不太信，其实我在里头待了十年，早就习惯了，出来了反倒不适应。”
“我想回去……”她转头看向窗外不断掠过的夜景，轻声道，“真心的。”
李雪踩下油门，加快车速，激动道：“可这次不一样！”
“一旦定案，你就是死刑，你知不知道！”
季星辰淡淡回答：“我不怕。”
李雪无奈叹气：“你偏要这样的话，那我也会自首。”
“现场我已经处理干净了，没留下任何证据，你自首也没用。”
李雪摇头：“但这次是我一个人处理的，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故意留下证据？”
季星辰转头看她。
相比十年前，这个女人苍老了许多，脸上也有了细纹，从前那个爱笑的年轻女人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良久，季星辰深深叹出一口气：“我不会自首的，放心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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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长夜（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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