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林之清又到楼下去看昨晚堆好的雪人。
今天虽然出了太阳,但雪人却也没开始融化,直挺挺地立在那。
雪人边上站着个小孩,正伸手摘下雪人的“眼睛”,也就是昨天安上去的两颗水晶糖,她赶紧叫出声来:“喂!你干什么?!”
随即屁颠屁颠跑上去,用力拍掉了那孩子的小黑手:“这是我的!”
然而一转头,四目相对,林之清认出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人,正是昨天跟她一起堆雪人的孩子。
“原来是你啊。”她笑眯眯地叉上腰,扬着下巴,“你昨天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
男孩的上半张脸被长而厚重的刘海挡住,她看不出他是个什么表情,只能通过他微微张开的嘴判断,他好像要说什么。
但是迟迟没发出声音。
“你该不会是个哑巴?”她歪了歪头,随即笑开了,语气里带了点儿兴奋,“我还从来没见过哑巴呢!”
林之清突然大步上前,伸手就要薅开人家的刘海,男孩匆匆往后退了一步:“别动我。”
林之清扑了空,嘴角还咧着笑,不死心地走上去:“我就动你。”
男孩这次用力推开了她,她大概是没想到会被推开,又或许是没想到会被这么容易推开,总之她被推开的时候毫无防备,连着退了好几步,突然脚下一滑,直接撞到了还没融化的雪人,摔进了雪里。
雪没昨晚厚重,她其实相当于摔在了地上。
林之清后脑勺传来剧痛,顿时疼得大叫,一时间觉得丢脸又气愤,慌忙爬起身,开始跳脚:“你敢推我!你居然敢推我?!有本事重新打一架,啊——!”
她一边喊着一边冲了上去,男孩许是没遇到过这样的场面,一时愣了神,等到回神,已是来不及逃跑,硬生生被撞到了树上。
林之清想,这世上还没有她打不过的小孩。
她力气很大,把男孩摁在树上动弹不得,趁机掀开人家的刘海,想看看这小孩到底长了个什么怪样子,连露都不敢露出来,肯定很丑,结果掀开一看,头发盖住的那双眼睛又大又圆,睫毛浓密纤长,眨眼的时候忽闪忽闪的。
眼珠子跟她吃过的黑葡萄一样大,一样圆。
她便看呆了眼睛。
“放开我。”男孩偏开头,小声说。
趁着林之清愣神时,男孩突然发力挣脱了钳制,头也不回地跑了,等林之清想起来要追,一抬眼,人早就跑没影了。
事后,她和林梅说起这个人,林梅想了想,跟她说:“别欺负人家,不然我收拾你。”
林之清眼睛一瞪:“谁欺负他了?是他先推我的!”
林梅停下锄头,抬手抹了把汗水:“也别去掀人头帘。”
“谁……”林之清卡了一下,声音突然小了下去,“我就好奇他长什么样子嘛,我一个女生都没留那么长的刘海呢,何况他还是个男孩子!”
林梅眉头一皱,表情有些嫌弃,好像在问“你到底在说谁”,没等林之清再开口,她便噗嗤一声笑出来,边笑边说:“你该不会以为留短头发的都是男孩吧?”
林之清用力眨了眨眼,严肃的小表情分明在说“那不然呢”,见林梅笑得肩膀直颤,她这才明白过来:堆雪人那个,是女孩。
哦……她恍然大悟,小手指摩挲下巴,心说难怪呢,难怪她推一下就脸红了。
在老家住到第三天,林之清看见爸妈开始收拾行李了,心中一喜,以为要回去了。
于是也开始收拾她自己的小行李箱,笑嘻嘻的往里面装了不少东西,路边捡的奇形怪状的石头,长度正好、可以用来当武器的木棍,放在墙角已经开始干裂的蜂窝煤渣,以及柴房里发霉木头长出来的小蘑菇,一股脑的,全被她装了进去,打算带回家。
她还以为要挨骂,故意躲着她妈收拾,结果到了傍晚,吃过晚饭,爸妈说先把行李放车上,叫她多陪陪外婆,走之前把小手机也还给她了,说走的时候给她打电话,到时候再下来。
一直等到晚上十点,林梅困得不行了,问她:“还珠格格有这么好看吗?”
林之清以为自己装乖孙装的挺好,忙点头:“好看啊,你看小燕子,又上房顶了。”
心里却在疑惑,怎么老妈还不打电话叫她?
该不是把她给忘了吧?
想到这,她蹭的一下站起来,林梅坐在板凳另一边,差点儿没直接摔下去,看她这惊呆的小表情,皱眉道:“你困了?”
林之清心跳如雷,一声没吭。
不行……我得下去看看!
她几乎是拔腿就跑,扭头就冲下楼了,林梅一愣,赶紧追下去:“清清,你干什么去?”
“我找我妈!”楼下传来稚气童声。
等林梅冲到楼下,就见林之清垂头丧气地拖着她那装满一堆奇珍异宝的小行李箱慢慢往回走。
虽然事先知道她女儿女婿要跑路,但林梅以为,这两人至少会提前跟孩子通个气的,现在看来,估摸着是把孩子骗了,扔下就跑了。
她还奇怪呢,今天这毛孩子怎么还想起陪她看电视了。
原来弄了半天,是这么回事儿。
她看林之清低着头,走到自己跟前,忍不住问道:“你要不想留外婆这儿,等明个我给你妈打电话,叫她过来接你?”
林之清仰头:“不用。”说完,扯着行李箱屁颠屁颠就往楼上走。
林梅以为这孩子是在生气,跟上去又问了一遍:“真不用?”
“嗯,林女士要做的事还没有做不成的,我就算回去了也会被她想办法再送回来,一来一回也是浪费时间,还不如早点认命,反正我也不想上学,永远别来接我回去才好呢。”
林梅看着林之清理直气壮的背影,忽然感觉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茉莉,那个倔强的小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只是这中间横跨了这么多年,现在忽然想起来了,莫名叫她觉得有点伤感,心里头酸涩了几分,心说怎么就这么快,一辈子怎么就这么快过到现在了。
她加快步子追上林之清,从她小手里夺走了行李箱,径直往楼上走,林之清追在后头“哎哎!那是我的箱子!”,林梅装作没听见,三步并作一步冲上楼。
晚上,林之清躺在床上,两只胖胳膊枕在脑后,呆呆望着天花板,准确来说是木板。
因为她住的是阁楼。
说是阁楼,其实就是在客厅上面单独隔了一层,林之清没来之前这里就是用来存放一些杂物,平时都没什么人会上来,一年到头也不会打扫一次,上面全是灰,但林之清一来就看中了这地方,非要吵着睡这里,林茉莉那边还在劝阁楼上有老鼠、不安全等等,那边林梅就已经开始拿着扫帚扫灰了。
阁楼很小,但对于一个小孩来说很大,当她从客厅爬上来,再关上地板上的门洞,这里就变成了独属于她的一方天地。
平时林梅不会上来,所以这里也就成了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基地。
现在她躺在自己的秘密基地里,正在琢磨着一件大事。
一件关于那个堆雪人的小女孩的大事。
次日,林之清又到楼下院里玩雪,这次一直玩到中午都没看见那个刘海很长的女孩。
午饭时,她问林梅:“外婆,那个女孩子为什么今天不在?”
林梅边嚼边问谁啊?
她把手横在额头比划了一下,林梅一下明白过来:“那个头帘很长的孩子?”
林之清忙点头。
林梅咽了口饭菜,说:“她就住咱们家楼上,你吃完饭可以去……”
话没说完,楼上就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
林梅和林之清同时看向天花板,随即便听到一声带着沙哑的怒吼:“你怎么不去死啊!”
祖孙俩同时皱起眉头。
紧接着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咳咳咳咳!!”
咣当的声响接连不断,光是这么听着就知道楼上战况惨烈,林之清愣了一下,突然放下筷子站起身,冲到客厅往沙发一坐,抓起听筒就开始在座机上按数字,林梅扭头看去,只见上面清楚显示了三个数字——110
十分钟后,林之清轻车熟路带着警察来到了自家楼上,敲响了生锈的铁门。
开门的是个年迈的老妇人,黑发里夹杂着枯草一样的白发,满脸疲惫,看见是警察,脸上那对被皱纹挤压的小眼睛闪烁了几下,随即视线便落在了站在两个警察前面的女孩身上。
“两位警官这是……有什么事吗?”
其中一名女警往里张望了一眼,看到地上一片狼藉,顿时皱起眉头:“阿婆,有人举报你们虐待儿童,麻烦你让我们进去看看。”
女警说完,抬手林之清往后拉了一点,低声道:“你到后面去。”
没等人说完,林之清便已经麻溜地钻了进去,一进去就看到了客厅里到处都是摔碎的瓷片,饭菜摔了一地,隐约还有血迹。
对面的房门打开,一个干瘦的老头走了出来,看到林之清,面露疑惑:“你是谁家……”
林之清二话不说,直接撞开老头,将门推开——
映入眼帘的便是蜷缩在地上的女孩,她身上露出来的每一寸地方都有淤青,乍一看,就像打翻的颜料盘。
女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听到动静,缓缓抬眼,目光透过凌乱的发丝落在林之清脸上。
林之清自己虽然也没少挨打,但还没有哪一次被打得这么惨,她妈妈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打一下打疼了也就算了,从没在她身上留下过这么严重的伤痕。
她看到那个女孩身上的伤,耳边回响起不久前听到的那句“你怎么不去死啊”,心里顿时涌上来一股怒气。
她回过头,瞪着那个愣在原地的老头:“警察阿姨,他们杀人了!快把他们抓起来!!”
“谁杀人了?你个小崽子不要乱说话啊,我们没杀人!”老头扯着嗓子吼,伸手去拽林之清,“你给我出来!你是哪家的孩子,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林之清一边挣扎一边指着里面的人喊:“我都听到你叫她去死了!你们快看,她都不动了!!”
站在门外的两名女警听到这话立刻冲了进来,其中一名女警飞快检查了一下女孩的伤势,随即抱起地上的女孩往门口走,走出没几步忽然顿住。
不知是不是因为怀里的女孩太过瘦弱,她抱在怀里就像抱了一副骨架,仿佛随时都要垮掉。
林之清虽然人不大点儿,胜在动作灵活,一把挣脱了老头的钳制也跟着冲进房间,抓起床上的棉被就往女警手上塞:“外面下雪了,冷!”
女警点头,赶忙用棉被裹住女孩,将她伤痕累累的四肢都裹了进去,这才抱着往外走。
两个老人追着上来,被另一名女警挡住,警告道:“赶紧联系孩子父母去一趟医院,你们把孩子打成那样……”
后面的话林之清没听完,她跟着那名女警下了楼,在上警车的时候被林梅拦住:“你去干什么?”
“我去看看。”她说的理所当然。
林梅一把将她拽回来:“你去能干什么?给我回来!”
林之清没林梅力气大,挣扎半天都挣不开,等到挣开的时候警车已经开走了,她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林梅:“她会死吗?”
院子里已经围了不少人,住在这里的邻里之间都认识,刚才那两个老人不认识林之清,却认识林梅,老头一上来便质问道:“你凭什么报警?我们管教自己家孩子,碍着你什么事儿了?真是多管闲事!”
“还有你!”老头看向被林梅护在身后的林之清,“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你报警,正好如了那死孩子的愿了!”
林之清听不明白,只觉得他牙齿太黑,嘴巴太臭,也不管三七二十七一,跳起来就指着老头的鼻子大喊:“你打小孩就是不对!”
她身高不够,说一句就得跳起来一下,才能指到老人的鼻子:“你虐待儿童!你倚老卖老!你不是个好东……”
“行了,都别吵了!”林梅眼见老头脸色越来越难看,出言打断了林之清的喊叫,林之清一愣,肩膀被推了一下,便听林梅说,“走,回家去!”
老头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们走远,林之清走到楼道,突然转身对着老头做了个鬼脸:“略略略……”
林梅又把她往里推了一下,林之清踉跄了一好几步,差点摔在楼梯上:“你别推我啊!”
老妇人站在一旁,望着警车远去的方向一下又一下抹眼泪,旁边围观看热闹的凑上来低声安慰,其余人各自散开,转眼间,院子里便安静下来。
回到家,林之清就开始不停地说:“外婆你是没看到啊,他们把那个小孩打得到处都是伤,我冲进去的时候,看到她躺在地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好可怜的,你看那个死老头居然还敢吼我……”
林梅在这里住了多少年,又何尝不知道楼上那家子的事,只是她一没有血缘关系,二不是亲戚朋友,怎么说都管不了人家的家事,管多了是多管闲事,管少了人要是出了什么事,最后自然而然都会落到她头上,平添口舌。
再说她也不是年轻那时候了,管不了,也没那个精力去管了,所以林之清报警带着警察上门这件事,她第一反应是去拦,只不过没拦住,事情便发展了这一步。
听着林之清的小嘴叨叨了半天,最后推了推她的胳膊:“外婆,你听没听我说话啊?”
林梅叹了口气,推开林之清的小胖手,同她认真严肃地说:“清清,不是所有孩子都跟你一样,爸妈一直陪在身边,吃喝不愁,无忧无虑。”
林之清眨巴了几下眼睛,没听懂,随即便听到林梅又说:“有的孩子想跟父母见一面,要花费很多心思,甚至不惜伤害自己,你能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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