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林之清不太明白。
但她隐约觉得,外婆是在提醒她,那个受伤的小孩其实是故意的。
可她又觉得奇怪,为什么想见爸妈就要让自己受伤?
还有那两个老东西对小孩的态度那么恶劣,为什么警察只是说了几句就走了?
林之清看不明白,也听不明白,总之那天过后,平时偶尔路上碰见了那两个老的,总会听到几句低声斥骂,时不时对着她指指点点,她只要发现了他们的动作,就跟点着的炮仗似的冲上去跟人对骂。
人家骂她“有人生没人教”,她就跳起来回一句“老不死的,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我呸!”,她战斗力太强,跑得又快,没人收拾得了她,她便在院里越来越无法无天。
很快便成了人们口中“城里来的疯孩子”,几乎每家每户都让自家孩子注意点,少跟她一起玩。
约莫是在傍晚,吃过晚饭林梅习惯出去散散步,林之清觉得冷,不愿意去,早早就上了阁楼,坐在小书桌前看漫画。
脑海中却不自觉浮现出小女孩躺在地上纹丝不动的样子。
她这次倒是看清楚了头帘下的那双眼睛,偏偏就是那双眼睛,让她浑身哪哪都不舒服。
那天过后她就没再见过那个小女孩,她曾去过几次,每次都被楼上那对老人堵在门口不让进,也就没能进去看看那女孩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她从其他孩子口中倒是听过只言片语,说是她家大人回来过,没多久又走了,好像是不要她了。
林之清觉得不可置信,心说那还不好吗?那可就太自由了!
但她想到女孩被人抱在怀里奄奄一息的样子,始终觉得心里堵得慌,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由来的难过。
“哎!”她皱着眉头叹了口气,纵身跳进柔软的床铺上。
与此同时另一边,林梅散步散到了田里,正准备往回走,却突然听见草丛里隐隐传来啜泣声。
有人在哭?
“谁啊?”林梅站在原地,从那边喊了一声。
那边没应声。
她不动声色蹲在捡了块石头,又问了声:“谁在那儿?”
还是没人说话,就连刚才的啜泣声都没了,她扬手便将手里的石头砸了过去,匆匆走上前去,拨开草丛又喊了一声:“什么人!”
草丛里确实躺了个人,裹着大红花的棉被,一动不动。
林梅暗道不好,该不是她时刚才那一石头把人给砸晕过去了吧?
也不知是不是出于做贼心虚的心理,一向秉持着不管闲事的林梅,破天荒把人捡了回去。
回到家,她把林之清叫下来。
“今晚她暂时跟你挤一挤。”林梅说。
林之清认出了躺在沙发上睡的正香的人,就是她前段时间报警救出来的女孩。
因为人在睡觉,她们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放轻,林之清拿手挡在嘴边说:“外婆,你不是散步去了吗?怎么把她捡回来了?”
“是啊,散步去了……你问那么多做什么?你那床那么大,睡你们两个肯定够,行了太晚了,我先把她抱上去再说。”林梅话没说完就开始上手抱人,林之清只好先一步爬上阁楼。
为了避免两个孩子晚上睡着了抢被子,林梅特意一人给加了一床棉。
晚上,林之清睡着睡着就感觉有块冰条子钻进了自己温暖的被窝,于是一个激灵就醒了。
她睁开眼睛,小心翼翼把脚伸过去感受了一下,发觉是身边这人的脚。
“嘶——好冷。”她正想缩回脚,但又生生僵住了,想到女孩倒在地上的画面,她心想还是算了,忍着脚下的冰冷,硬挺挺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林之清被楼下林梅的喊声吵醒,睁开眼睛,正好对上女孩探究的视线。
她吓了一跳,叫了一声才想起来,这人是昨晚外婆带回来的。
“你看我干什么?”林之清卷紧被子,往后缩了两下。
女孩眨了眨眼,眼睫纤长,她的表情十分坦然,好像对自己躺在别人家的床上这件事很是理所当然,凑上来悄声说:“你流口水了。”
林之清鼓了鼓脸,脸上还真有点绷着,她伸手搓了搓:“那又怎么样?你没流过口水吗?”
女孩摇头,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之清撇撇嘴,报上自己的名字,随即问道:“你呢,你叫什么?”
“季星辰。”
林之清心说还挺好听,随即又道:“那你读几年级了?”
季星辰伸出一根手指头,林之清呲牙一笑:“那你跟我一样大,我也读一年级。”
季星辰点点头。
林梅在楼下又喊了一声:“下来吃早饭了!”说完,声音稍微小了一点,“还没睡醒吗?”
林之清重重叹了口气,她还以为到了乡下就不需要每天起早了,没想到居然比在家的时候起得更早。
她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手刚从被窝里伸出来就缩了回来:“好冷!”
她转头看季星辰:“你先起。”
季星辰慢慢起身,开始穿衣服,林之清看她连脖子都不缩一下,忍不住问道:“你不冷吗?”
季星辰摇头,转眼间便穿好了衣服,从床上下来,把床上的被子整理好了才往阁楼的出口走去。
她下了阁楼,林之清又在被窝里酝酿了好几分钟才慢吞吞开始穿衣服。
林之清穿好衣服下楼,林梅已经吃完早饭连碗筷都洗干净了,正好在门口换鞋准备出门,看到林之清下来,她说:“今晚睡觉前你给我把那些漫画书都拿到客厅来。”
林之清顿时跟天塌了似的,一脸苦相:“啊?”
“不想被我没收就自觉点,晚上早点睡,早上该起就起,行了快去吃饭,我出去一趟,中午回来做饭。”林梅穿好鞋,走之前又看了一眼季星辰。
换上另一副口吻:“星星,我跟你家里打过招呼了,你想继续留下就留,想回去睡时都可以回去,你……”
季星辰抬起头,慢慢点头。
林梅瞧不见她那脑门子上的大包,但猜也能猜到肯定还没消肿,于是她冲林之清眼神示意,补了一句:“清清,你别欺负人家。”
林之清眉头一皱:“谁欺负……”
话音未落,林梅砰地一声关上门。
林之清闭上嘴,默默走到餐桌边坐下,抓起一个热腾腾的肉包子塞进嘴里咬了一大口。
季星辰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习惯性低下头去。
“干嘛?”林之清吸溜了一口豆浆。
季星辰抬眼,摇了摇头,依旧没说话,沉默地端着碗筷去了厨房,很快,那边传来了水流声。
林之清匆匆几口喝完了豆浆,端着碗跑进去,往水槽一扔:“帮我也洗一下。”
太冷了,她不想沾水。
要是自己家还好,24小时都有热水可以用,但这里除了洗澡以外,其余时间想用热水就要自己烧,林梅一方面是为了省钱,另一方面是冷水洗习惯了也不觉得冷,所以一直都这么过来了。
但林之清不行。
她觉得太冻手了。
季星辰没说什么,拿起来默默地洗干净了,擦干净水,放进碗橱,随后站在原地看着林之清。
林之清被看得有点心虚:“你又看着我干什么?”
“还有什么别的要洗,你拿给我。”季星辰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林之清觉得她可能是不太乐意。
正好也没什么要洗的了,她摆摆手说:“没啦没啦,你走吧。”
季星辰眸光一闪,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低下头,将挽起的衣袖放了下去,转身走出厨房,林之清紧随其后,看到她直接走向了门口,不禁有些疑惑:“哎!你去哪啊?”
季星辰回头,面露疑惑,林之清立马反应过来:“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回来。”
林之清随手抓起茶几上的遥控器说:“我们来看电视吧。”
季星辰默不作声走回来,坐到沙发上,她走路的时候带了点风,卷起了额前的刘海,林之清这才注意到她额头的肿包。
“你这里受伤了!”林之清顺手掀开她头帘,她忙退开,“没有。”
林之清清清楚楚看见了她额头上的包,她却说没有。
林之清一时闹不明白了,不过也没继续深究,按了个动画片就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看得津津有味,季星辰小心翼翼坐到她身边,先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转头看向电视。
不知不觉看了两小时,林梅带着一身风雪回来了,她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菜,刚进门就看见季星辰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口袋。
林梅摇摇头,一把扯了回来:“不用不用!我来,你去看动画片。”
季星辰站在旁边没走,林梅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正事,一边说话一边在口袋里翻找:“对了,我给你买了点儿东西。”
她扯出一件粉色的花棉袄,笑说:“看,喜欢吗?快穿上,你那身太薄了,会感冒的。”
季星辰抱着衣服没动,林梅低着头继续翻找,随即又掏出一包扎好的塑料袋:“这是给你买的药,来,我看看你昨天的伤好点儿没?哎?你这孩子躲什么……”
林梅像是想起了什么,收回手:“那你……自己来?”
季星辰点点头,抱着衣服拿着药往阁楼上走。
原本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林之清注意到她手里的小粉袄,突然眼睛亮了,季星辰脚步一顿,手一伸,那意思很明显——给你。
“给我?”林之清从沙发上坐起来。
季星辰点头。
林梅把菜放在桌上:“你衣服那么多,穿都穿不完,那是我买给……”
准确来说是赔给人家的。
她昨晚失手砸了孩子脑袋,不做点什么这心里头始终过意不去。
话还没说完,林之清已经蹦到了楼梯边上,接过了小粉袄,上手摸了又摸,季星辰垂着眼眸看她,平淡的表情多了一丝涟漪。
“你还给她,下次我再给你买……”林梅走了过来。
林之清突然抬头,笑盈盈地说:“我拿我的新衣服跟你换,好不好?”
林梅脚步一顿。
季星辰木讷点头:“好。”
那天,林之清拿她妈妈寄过来的新款羽绒服换了季星辰的小粉袄,为了不让人觉得自己吃了亏,特意补充说明了一番:“你看啊,我这衣服上面还有水晶闪钻,好几百颗呢,以后你长大了穿不了了,你还能把这些闪钻抠下来……”
林之清正在专心致志推销自己这件衣服的其他用处,林梅噗嗤一声笑出来,横插一句:“抠下来干什么?贴脸上,去唱戏?”
季星辰看了看林之清,抿了抿嘴。
林之清咬了咬牙,反驳道:“哎呀外婆你不懂!你别说话!”
随即又换上一副笑脸,拍拍衣服继续跟季星辰说:“我跟你说啊,这个还可以这样撕下来,变成其他图案,你想换什么都行……”
季星辰听她说了一大堆,最后她不耐烦地抬起头:“你到底跟不跟我换啊?”
季星辰眨眨眼:“换。”
林之清立马喜笑颜开,继续给她巴拉巴拉讲个不停,她耐心听着,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要是她也出生在这个家里,那该多好?
她随即蹙眉,想到了妈妈。
又觉得不好。
因为那样的话,她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可是……昨天她已经把爷爷奶奶气成那样了,她也被打得爬不起来了,为什么妈妈还是没有回来看她?
季星辰想了很久,觉得……大概是她闹得还不够大,所以妈妈根本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一定会像上次一样回来看她的。
一定会。
她听着林之清说话,不注意走了神,低头去看自己枯瘦的手腕,白净的皮肤上伤痕交错,颜色还没退,依旧红得刺眼。
一只手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往前一带,她猛地回神,看向对面的林之清,拿起棉签沾了点药水往她手腕上抹开,刺痛还未散开,她先感觉到了一阵微风。
林之清轻轻吹着,一边吹,一边帮她上药,时不时脆生生地问一句:“这样就不疼了吧?我妈妈教我的!”
季星辰慢慢摇头,林之清嘿嘿一笑:“那就好!”
然而许久之后,一滴泪悄无声息砸在伤处,顺着手臂缓缓滑落,林之清抬头,看向她:“你不是说不疼吗?那怎么……”
大颗的眼泪顺着季星辰的脸颊滚落下来,林之清不自觉声音小了下去,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更加小心地上药,头也不抬地递了一张纸过去:“别哭了,我轻点儿。”
“呼——”她轻轻吹气。
带着温热的风覆盖在伤口上,吹过了冬天,吹到了来年春天,林之清要回去上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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