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从来不缺天才。秋云鹤现在被称作天才,秋烛月曾经也是天才,玄霜剑尊亦是如此。
修真界有这样一句话:太虚宗的匾额掉下来砸死十个太虚宗的弟子,有十个都是天才。
不如说,能以凡人之躯踏上仙途,便已经是天才了。
可秋烛月的这位好堂弟不一样。秋云鹤曾经是秋家的废柴,一个连筑基都达不到的废物,整个秋家都没有人在意他,包括秋烛月。
哪怕后来秋烛月从金丹跌回筑基,他也是看不上这位堂弟的。资质差,心性也差,知道自己境界提不上去,还整日站在演武场边上的小树林里,一脸仇视地瞪着正在修炼的秋家子弟。
只是某一日,秋烛月的房里突兀多了一本书。
那时他越是修炼境界退得越是厉害,于是干脆停下来歇一歇,平日里翻阅古籍想找找前车之鉴。因此他不曾怀疑这本书的来历,只当是自己前些日子随手一放便忘了,拿起来翻了翻。
这一翻,才发现这是本话本子,还是一本关于玄霜剑尊和他几个徒弟的烂俗话本子。情节之恶俗,用词之下流,令秋烛月大开眼界。
他对这种东西向来不感兴趣,让他坚持看下去的,是因为这本书里出现了他堂弟秋云鹤的名字。
他当时第一反应是秋云鹤这小子修炼不成失心疯了,写了本书幻想自己是玄霜剑尊的徒弟,还联合几个师兄一起亵渎自己师尊。
他忍着反胃往下看,没料到这书里竟然还写到了自己。书里的秋烛月恶毒又愚蠢,嫉妒秋云鹤的天赋设计暗害他,事情败露后被家主扔进蛇窟,被上千条毒蛇一口一口咬死了。
秋烛月当时心想:秋云鹤算个什么东西,我还要去嫉妒他?
他把那本话本子烧了,被恶心得一连过了好几日也没缓过来。只是从那一天开始,秋云鹤像是脱胎换骨般境界一飞冲天,很快成了众人口中的天之骄子。之后书中提过的一些小事也一一灵验,秋烛月这才意识到那本书似乎能未卜先知,只可惜已经被他烧掉了。
不过烧便烧了,他实在不敢相信天下第一剑会变成书里那副……惨烈的样子。
何况他那时恨极了“命”这个字。
好像他年少时拥有的一切都是天道的施舍,后来落入尘埃也是他活该,是他这一世不可反抗的命,他就理应捧着溃散的灵力数着日子等死。
凭什么?
秋烛月后来也确实设计暗害过秋云鹤,但不是因为嫉妒他的天赋,而是秋云鹤翻身后趾高气昂,专程来挑衅当时关起门来一心看书的秋烛月。
秋烛月又不是软柿子,被人指着鼻子骂还要好声好气地送他出门,当即冷笑一声,拔出剑狠狠抽在他脸上。秋云鹤气得破口大骂,撸起袖子就要动手,最后被几个家丁强行拉走了。
秋烛月当年就评价过他这个堂弟心性太差,没想到现在境界上去了性格反而更烂了。那个时候的秋烛月被云栖送了句“寿元将尽”,想着自己都快死了还要受这种气,干脆设计断了秋云鹤一条腿,出口恶气。
至于为什么不堂堂正正打一架,那当然是因为当时差点跌回炼气的他打不过短短几年就临近金丹的秋云鹤。
虽然秋云鹤断了条腿,但对于修士来说也不过小伤,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也就好全了,最多往后阴雨天隐隐作痛一下。秋烛月是真没想到自己的好大哥会因为嫌弃他累赘,又恨他这些年一直压自己一头,借此机会把他扔去蛇窟一了百了。
秋烛月自认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好人,但也没想到秋家上上下下尽是些小人。
他被云栖一巴掌抽得偏过了头,面上一凉又火辣辣地疼起来,顶着脸侧的红印可怜兮兮地去蹭云栖的掌心:“好阿栖,我不说就是了,你别生气呀。”
云栖微凉的掌心贴着他侧脸,声音冷得像块冰:“错在哪了?”
秋烛月攀着云栖的手臂抓住那只用灵力给他镇痛的手,朝自己脸上按得更紧些,神色可怜又无辜:“我不该轻易动怒……”
黑暗中云栖似是叹了口气:“收敛好你的情绪。”
秋烛月小心翼翼去瞧他脸上神色,看他已经息怒便又黏上去抱着云栖,嗅他身上淡淡的梅花香气:“你不喜欢,我便不说了……你打算怎么救我呀?”
云栖打了个响指,床头的烛台亮起幽幽火光。他移开手仔细端详了一下秋烛月的脸还红不红:“明日我去太虚宗一趟,问他们要一块玄龙骨。”
秋烛月乖乖抬起脸任他摆弄:“锁魂器?”
玄龙骨这个东西,虽然说是上古真龙的骸骨,珍贵难得用一块少一块,但实际上炼器中很少会用到,因为它唯一的作用是捕捉人的魂魄。
这东西在邪修那里倒是很受欢迎,只是目前已知的几块玄龙骨都被太虚宗收藏,严令禁止流传出去,有价无市。
这么看下来,云栖的意图就很明显了。天道要秋烛月死,那他定是要死一回的,只是□□死了,魂魄留存世间,那便还有救。
“是。除了锁魂器以外,还得给你准备一具新的躯体。”云栖沉吟片刻,把秋烛月从身上揪了下来。
他起身从紫檀柜中翻出红笺与泥金平铺在案上,提笔蘸墨:“炼制锁魂器的大部分材料于我而言都算易得,只是有两样……”
秋烛月跟在他身后爬下了床,伏在案边蹙眉瞧他,一副哀哀切切的模样:“那我要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他衣摆在地上散开,衬得他更加柔弱可怜。秋烛月盯着云栖写在红笺上的字,奇道:“你怎么还写名帖?一般人去太虚宗也没这规矩,何况太虚宗的宗主又不是不认得你。”
“礼不可废。”云栖淡淡道,把秋烛月的名字也添了上去。他一向如此,做什么都恪守礼节,秋烛月看着都觉得繁琐的事他也从不嫌累。
秋烛月一直觉得他这就是闲得慌。
云栖笔走如行云流水,字迹疏密得体:“现在已是子时三刻,你若是再不睡,明早也不必和我一起出门了。”
“那你和我一起睡。”秋烛月弯起嘴角笑眯眯看着他,“我怕黑,没有你陪着睡不好。”
“好不好?阿栖……”
末尾那个字他念得又轻又柔,像带了一点弯弯的小勾子。
云栖写完最后一字,斜睨他一眼:“幼稚。”
秋烛月知道他这是同意了的意思,欢天喜地滚上床,抱着被子看他唤来屋外的仙鹤,把那份拜帖塞进鹤喙。
*
太虚宗,九霄峰外。
太虚宗的山门旁立着一方六尺高的石碑,上用剑痕刻出四个大字——
“苍生为民”。
这块碑从太虚宗开宗立派之初便立于此地,距今已过去万年,依旧能感受到其上极深的剑意。
门上一块写有“太虚宗”三字的匾额,这便是太虚宗护山大阵的核心,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看着轻巧一块实则重达千斤,掉下来是真的能砸死人的。
想要进太虚宗,就必须跨过此门拾级而上,一步一步走到九霄山顶,不得借助任何外物。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是,这段路是为了提醒来到太虚宗的每一个修士,不要忘了自己的来时路,不要忘了曾经身为凡人的那段日子。
太虚三峰高耸入云,又以九霄峰为首,故而地上已是夏季,此处却仍是苍山负雪。秋烛月一身青衣,静静立在云栖身旁侧后,苍白枯瘦的手撑起一柄梅花纸伞,为他挡去漫天霜雪。
云栖如他们初见时一般,月白锦袍外披着雪白大氅,衣襟袖口处皆用银线绣了龟背纹,步履间广袖流云,如画中谪仙。
山门处已有弟子等候,见到他们二人忙躬身行礼:“在下云瑶仙尊首徒柳永新。师尊已收到云道友与秋道友的拜帖,等候多时了。”
秋烛月歪了歪头,此行他不曾遮掩外貌,只在眼睛上施了个小法术免得引起麻烦:“太虚宗的宗主……不是九霄仙尊么?”
他念字戏谑轻佻,虽只是好奇一问,但听着像是在质疑太虚宗的诚意。柳永新修养得体,面上好脾气地同他们解释:“云家避世不出,怕是不清楚百年前那场人魔大战的情形。”
“当年太虚宗的弟子长老奋勇血战,九霄宗主也不例外,不幸陨落于战场。玄霜仙尊这些年都在闭关,宗主之位便由我师尊云瑶仙尊代劳了。”
谈话间已经到了九霄峰顶,九霄殿静静矗立在山头,门前的空地上仅有两个弟子低头扫着雪,荒凉又寂静。一旁的仙树无人打理,只余几根秃枝肆意生长,被沉甸甸的雪压弯了腰。
秋烛月年少时曾随父亲来过太虚宗,那时十几个刚拜入太虚宗内门的年轻弟子就站在这里,眼睛闪闪发亮,脸上全是对未来的憧憬。太虚宗的宗主和长老们站在殿前,将这些雏鸟一一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他还记得父亲笑着对他说,往后他也会是这些弟子中的一员。他跟在父亲身后拜见九霄宗主,记忆里那个威严却不失和蔼的中年人拍拍他的肩,话语间难掩对他的称赞。
之后父亲和九霄谈论正事,他在一边坐立不安,还是云瑶仙尊带着他偷溜出去,笑嘻嘻地看他和那些新晋弟子玩闹,问他以后想拜入谁的门下。
他分明记得,云瑶仙尊是个开朗活泼的姑娘,最不喜各种条条框框,那时还拿外出游历的趣事对他们这些后辈炫耀。如今也不得不担起一宗之主的责任了吗?
不过五百年,竟已物是人非。
对修士那漫长的生命而言,五百年也不过短短一瞬罢了。
云栖负手而立,默然不语。
“我当年的谶语不曾灵验吗?”他轻声问。
柳永新摇摇头,又行一礼:“当年若非您的谶语,只怕人族的损失更加惨烈。”
秋烛月恹恹地垂下眼,在九霄殿前收了伞,抖落一串雪花。他虽惊异于太虚宗的变化,但也提不起多大兴致,只在心里有一点浅淡的可惜。
毕竟,太虚宗里有个更让他在意的人。
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去看望一下他飞黄腾达的好堂弟呢?
他在殿前站定,云栖回过头来扫了他一眼。秋烛月揣起手笑意盈盈:“我与云瑶宗主不熟,不如就在外面等你出来吧?”
云栖不甚在意地说了声“别乱跑”,便独自一人跨过门槛进殿拜见去了。这是一句两人都心知肚明的敷衍,秋烛月眼睛亮了亮,高兴地想既然云栖猜到了他的打算却不加以阻止,那就是支持他去报仇了!
他心情极好地哼着歌往外走了两步,又倒退回来问守在门口的柳永新:“玄霜峰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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