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池是段王后的胞弟之一,世子慕容俊的亲舅舅。他早上起来听说两人被燕王罚跪在宫外,就猜到他们夜里一定会来投奔自己,所以差人杀鹅杀鸡,磨刀霍霍向猪牛,摆上一桌满汉全席给兄弟俩压惊。
十几岁的少年,正是饭量最大的时候。两人到了段府就开饭,闷头大吃一通。段池耐心等两人塞饭的速度缓解,才在桌子底下踢慕容俊一脚:“你娘最近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慕容俊不要下人帮忙,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姓兰的来了我爹就没给过她好脸色,现在各管各的也好,省的他天天在跟前没事找事惹我娘心烦。”
“欸,你怎么能这样讲燕王殿下。”段池急忙纠正,“本来燕王对你就有微词,要是被人听见,传出去,还怎么了得?”
“要是连你这里的墙都透风,那天底下,我可没有说真心话的地了。”
“……”慕容恪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一来,他对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地位一向明确:段池跟慕容俊才是一家人,他只不过是顺带的。人家没把自己当家里人,人家的家务事就要少插嘴。二来……他又开始走神,思绪不受控地跑到兰非晚身上。
现在这么晚了,她也应该吃晚饭了吧。她喜欢吃什么呢?看她那么瘦弱,想来不会喜欢吃肉。莫非爱吃糕点?外表酥软,咬一口就甜进心里,跟她的笑一样……这糕点叫什么名字?真符合她的气质。
段池习惯了慕容恪的沉默寡言,旁若无人跟慕容俊叽里呱啦讲了一通尊君爱国之道。讲完后,觉得甚口干舌燥,喝茶的间隙,见慕容恪一直盯着一块糕点发呆。
“玄恭喜欢吃吗?”他随口问,“喜欢的话我让人多做点,你带回去慢慢吃。”
慕容恪方才如梦初醒,连连说不用。
慕容俊切了一声:“别理他,他这两天要犯病。”
“啊,什么病啊?”段池关切问。
慕容俊一勾唇,相思病三个字还没说出口,慕容恪已经急急打断:“二哥你不要再信口开河了,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吗?”慕容俊最讨厌被人否定,慕容恪也是知道的,现在为了兰非晚,连最亲兄弟的喜好也顾不上了。“我过两天打算亲自登门拜谢兰姑娘,既然是我想多了,那你就不要去了,安心在家待着。”他语气有点酸溜溜。
慕容恪:“……”
他无力解释,只能垂下头,重新安静地吃饭。
小插曲后,段池再言归正传,苦口婆心劝道:“经此一事,你要留心,对燕王不可不防,却也不能跟他撕破脸。听舅舅的话,明日再去找燕王,向他承认错误。燕王这几日还有烦心的事,你一定要多替他分忧。”
慕容俊本就还没消气,心道为了保个世子之位真是什么下贱事都得厚脸皮做出来。为他分忧,分哪门子忧?早点忧死他才好。“这事再说吧,我明天指不定什么时候醒。”
段池无奈,知道他听不进去,只好转向慕容恪:“玄恭,明天劝劝你二哥,他就听你的话。”
他要是真听我的话,怎么一而再再而三把我的想法往外说……他脸上泛红,嘴上说知道了,又恐被段池敲出端倪,急忙岔开话题:“这阵子一直担心二哥,没关心朝事动向,父王他最近有何忧呢?”
“燕王想把他哥哥从宇文部接回来。”
“真的?”慕容恪惊奇,“叔父都走了这么多年了,父王怎么突然想到这一出了?”
“他哪里是突然。”慕容俊仰头灌下一口冷酒,冷笑一声:“他对我不满已久,当然做梦都想多个盟友来分我的权,将来好把王位传给他那个心肝宝贝。”
想起慕容垂那张又蠢又笨的脸,他烦躁至极,径直将一整壶冷酒悉数灌下,直至胃部传来熟悉的痉挛阵痛。
*
兰非晚正在案前对牛肉大快朵颐,一只神气活现的鹰震翅飞来,叼起一块牛肉就开始吞咽。
这只鹰表面上很威风,实际经不起细看。因为秃了半边翅膀,飞起来身子是歪的,滑稽异常。
偏偏这只秃鹰总爱摆出一副百鸟之王的霸气神态,昂首俯视一切,丝毫不介意自己秃了半边翅膀,不要脸程度堪比其主人。
故兰非晚也给它取了一个相当霸气的名字——山鸡。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兰非晚戳了戳它的肚子,但山鸡只管拼命吞咽牛肉,看样子是饿坏了,羽毛也没有从前有光泽。
“你那个狗爹呢?不会迫于生计把你卖了吧?”她开始担心了。毕竟自己临走前一晚刚跟师父携手偷了宇文部的兵力布防图,难道是他不小心露出马脚,被抓了?
那真是完蛋了。兰非晚在宇文部两年多,对他们的作风相当了解,就是一群随时随地喜欢发疯的疯子。师父落到他们手上,五马分尸都算轻的。
夜里,兰非晚点燃了最后一根“穿云箭”,那东西跟看见屎的狗一样,嗖一声从天上蹿出去老远。这是她跟师父约定的暗号,方便得知对方位置。如果对方有危险,就放红色,没有危险就放黄色。
她也不确定这支穿云箭能不能被远方的宇文部看见。整个晚上一直抬头望天,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终于在即将破晓时,西边视线所及最远处,远远炸开一片血红色的烟雾。
“……”呵呵,完了。
……
兰非晚去找慕容皝说明情况,慕容皝还没开口,兰阙已经忍不住了:
“不行!绝对不行!你刚刚才从宇文部那个魔窟里出来,我绝不允许你再去冒险!”
其实慕容皝对兰非晚的死活不感兴趣,甚至认为她要是能跟上次一样偷点情报出来就更好了。但是一见兰阙不同意,只好跟着摆出长辈架势,妇唱夫随:“是啊,你要听你姑姑的话。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姑姑得内疚一辈子。”
兰非晚眼珠子一转,知道慕容皝多半不在意自己,所以就把话头对准慕容皝:“可是,没有师父,我早就数不清死过多少回了。大燕不是以恩信立国吗?怎么能对救命恩人见死不救?”
慕容皝没回答,觉得有点道理。这事传出去对兰阙的名声有益,就说兰非晚是兰阙教出来的孩子。
“况且,我师父跟宇文部有仇,过去好几次宇文部的情报都是我和他联手盗取的。姑父龙骧虎步,不更应该集齐天下豪杰杀出辽东、逐鹿中原吗?”她神采奕奕,“我保证,只要把师父带回来,他一定愿意为姑父驱策!”
她看见慕容皝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神色,以为得益于自己那张一统天下的大饼。殊不知,真正让慕容皝感兴趣的是前半句话。
“那……”他扭头看了兰阙一眼,后者神色楚楚,脸上写满拒绝。
慕容皝对兰阙的宠爱向来毫无遮掩,兰阙说不,他就不会拂兰阙的意。他稍作一番思量,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正好,孤要派个儿子去宇文部找兄长,你跟他的队伍一道,孤会叮嘱他照顾你。到了那边,能找到你师父就把他带回来,找不到也不可任性,乖乖回来,不要叫你姑姑担心,听到没有?”
兰非晚登时欣喜若狂,连连答应。
*
既然慕容皝说了“照顾”二字,她以为会要跟的是个哥哥,没想到是个弟弟。
第二日天刚破晓,兰非晚见到了在城门口等待自己的慕容恪。他跟随从们都是商人打扮,带了几箱沉甸甸的货物,领头的举着一面大大的“王”字旗,正迎风飘扬。
“玄恭?”她相当惊喜,“怎么还是你?你之前伤都没好透呢,又要辛苦奔波了。”
慕容恪一袭玉兰色阔袖锦衣,长身玉立,极有儒雅之风。只是在听到她的话后,依旧与上次一样,沉默很久,才慢慢挤出一个“嗯”来。
然后,想了想,再加一句:“不辛苦的,帮父王分忧,是我的份内事。”
主要是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她第一句用了“又”,难道是有厌烦自己的意思?但之后又提起自己的伤,好像有担心的意味在里面。只要如何回答?说谢谢真的感觉好奇怪,还是再嗯一声吧。
嗯完之后,又害怕她觉得自己太敷衍,太冷淡,再迅速左思右想一阵,加上一句。
“……”打死兰非晚都想不到,自己随口一句话,慕容恪能在心里想一长串的东西。她一心挂念师父安慰,并没有太多心思同他寒暄,见人来齐,直接道:“我们走吧,玄恭哥哥。”
一听这个称呼,他差点从马上跌下来。挥手示意队伍出发,迎着霞光,他脸颊绯红一片:“我是不是……比兰姑娘小几岁?”
算起来是这样的。“你叫我晚晚好了,不要总是兰姑娘兰姑娘,显得怪生分的。”她又纠正他一次,随后,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我印象里,好像没有与你提过年龄吧?你怎么知道的?”
慕容恪彻底僵住了,甚至感觉不到四肢百骸的血流。那天在街上遇见慕容垂,趁慕容俊不注意,他偷偷问了有关她的情况。慕容垂当时满脑子都是段诗伶嫌自己矮不要自己,压根没在意四哥的事,就把知道的所有跟兰非晚有关的,倒豆子一样全倒了出来。
包括她比他大两岁。
“这个是……”他太害怕自己的小心思被戳穿了,不得不撒谎,道:“父王他有对我说过你的事……”
“原来如此。”一个小插曲,兰非晚没有太在意。长路漫漫,她笑嘻嘻解释着自己对他的称呼:“姑父说要派个儿子去接他哥哥回来,让我听他儿子的话,不要乱跑不要惹事。我没想到会是你。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得服从你的命令了,叫声哥哥不过分吧?”
她调皮地朝他眨眨眼睛。他心都快跳出来了,手里缰绳快被他抓得断为两节。只是玩笑话,她向来爱看玩笑,但是他真的听进去了,非常认真地点点头:
“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绝不会让你受一点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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