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恪实事求是，他真的会做菜。不仅会做菜，还会翻着花样地做。夜里厨房没人，他小小地给段朝暮展示了下自己切菜的刀功，可惜后者的注意力还在那只被他一路牵过来的手上。
段朝暮举手对月亮，不断握拳又张开，煞有介事，道：“王爷你好像开窍了。”
“……”他在心里默默叹气，果然一刻的勇敢要换来一晚上的嘲笑。
“对了，王爷你喜欢吃什么菜呀？差点忘了，等我学会了还可以做给王爷吃呢！”
什么叫差点忘了？小没良心的。他也不知怎么，今日无聊的情绪格外多，竟回道：“反正不爱吃韭菜炒蛋。”
“老中医说韭菜可以壮阳。”
“……”慕容恪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哦，不过王爷也不需要，”她的眼睛眨啊眨的：“王爷那方面很厉害呢，每次都……”
“行了！你不要说了。”他真受不了她的口无遮拦，居然还评价上了，这种事情能光明正大摆到台面上讲吗？
但……从她狐狸嘴里讲出来的评价是好的、她是相当满意的，如此，心中又免不了暗生窃喜。
“咳，我不说了。”段朝暮看了一眼他微微泛红的脸，“再说王爷又要不高兴了。跟我在一起，王爷好像很喜欢不高兴。”
“……”
他一边切菜，一边想着她话里的意思。按以往经验，她这话多半没什么意思，打趣揶揄的成分居多。但慕容恪不争气，总是控制不住深思她那些小心思。无论她说什么，只要能回答的，他一定认认真真回答。
“我哪有经常不高兴，你与我待久了就知道，我真的很少生气。”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只是有些时候，你的话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比如你刚才，说什么……很厉害，我不沉默，难道、难道还要与你道谢吗？”
段朝暮笑嘻嘻的：“道谢也不是不行，毕竟王爷被夸了嘛。”
慕容恪：“……”
他决定还是少跟她讲话为妙。沉着脸去调香料。
段朝暮被他熟练的手法看得呆了：“王爷真是上得庙堂下得厨房，从弯弓搭箭精通到锅碗瓢盆。想来是经常受先王妃调教。”
“……”慕容恪没搞懂她是怎么联想到先王妃的，很诚实道：“没有，她过去不会下厨。”
“哦，我懂。”她彻底酸起来，“是王爷为讨美人芳心，暗自勤学苦练。”果然不是好东西，居然对不同女人用一样的招数。
他蹙眉叹气，说我没有啊，“你是不知道我过去有多忙，一年到头不是在前线，就是在去前线的路上，哪有时间讨什么芳心。”
她没说话，托腮期待他下文。
“我四五岁就会下厨了。”他回忆着，“那时燕国仅有辽东之地，强敌环伺，朝不保夕，不及如今十分之一。我母亲是无宠的妾室，先帝和高祖皇帝不在我们身上留心，甚至维系日常吃穿都要靠她做针线活。所以从我小时候起，就跟母亲约好一人一天下厨。”
他讲这话时，神色异常柔和，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月光透窗照在他身上，如照着一块品相上佳的羊脂玉。
他顿了顿，又道：“其实这些年也做过。被外派去镇守，或者前线陷入拉锯，我也会下厨做给身边人吃，鼓舞士气。”
唔，原来如此啊。段朝暮连连点头：“那我比你好一点，至少我从来不用自己做饭。”
他笑笑，把做好的肉递到她面前，“尝尝？”
段朝暮脚一蹬，轻盈跳上一面干净的台子，两条腿碰不到地，就凭空晃荡着，眉眼弯弯：“我手受伤了，怎么拿筷子呀？”
慕容恪啊了一声，问那怎么办，心里却涌起小小的期待。
“王爷喂我？”她扯扯他的衣袖。
慕容恪脸上相当不好意思，心里却有种得偿所愿的窃喜，急忙给她喂了一口。
“好吃！王爷真是心灵手巧。”她一改刚才的娇弱之态，伸出那只没受过伤的手，“我也来喂王爷一口！”
这回他忙说不用了，端着盘子往后退几步。慌乱的样子直直撞在段朝暮心上。
“我只是向来晚上吃很少，你不要误会。”他感觉她又要蹦出来什么“王爷脸皮薄不经逗”一类的话语，故不待她问，急忙自行解释。
段朝暮唔了声：“王爷是怕长胖吗？”真不错，她顶顶喜欢自律的男人，难怪身材这么好。
“也可以这么说，”他不否认，耐心解释道，“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有时需要星夜不停骑马三日，或者几十个时辰不能闭眼指挥三军。太胖的话，没有这么好的体力，坚持不下来。”
不过，也不能太形销骨立。一副铠甲就有半石重，一穿就是好几天不能卸，加上兵器配饰，太瘦会活活累死。故他饮食上极为注意，多年一直小心翼翼维持体型，不敢松懈分毫。
“居然是这样，看来我还是肤浅了。”她嘿嘿一笑，“我还以为王爷是为了好看。”
他摇摇头，又道：“而且太晚吃东西，我第二天会很难受。”
段朝暮不会，甚至吃饱睡得更香。在她的声色利诱下，慕容恪只得红着脸，慢慢吞吞，一筷子接着一筷子给她喂肉。把小狐狸喂得饱饱的。
*
累了一天，又心甘情愿陪段朝暮一阵折腾，他回房时已经相当困倦了。换下衣服靠了榻就闭眼。段朝暮躺在他身边，透过榻边一道小小的窗户缝，觉得岁月静好，风景多娇，随即便是濒死惆怅的挥之即去。
她睡不着，胡乱闲扯：“王爷什么时候娶我呢？”
“再下个月吧。”听她开口，慕容恪强打精神，在脑中盘算。如今皇上一统天下的雄心日益增强，一旦与秦晋开战，自己作为全军统帅，起码得在前线待上两三年。而开战前，税收、人丁、田粮……堆积如山的东西需要统筹谋划，最快也要半年。依自己对二哥的了解，今年年末、明年年初，征兵诏书就要下发。既不能让段朝暮没成婚就跟自己东奔西跑好几年，也不好因政事繁忙草草迎她进门。本身跟着自己已经委屈她了，其他地方理应多补偿些。思来想去，只有下下个月合适——花一个月筹备，婚后一个月再全心全意陪陪她。
本来只是想逢场作戏，谁知道还是戏假情真，有些陷进去了。他对自己是不齿的，去祸害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但同时又庆幸，多亏千凝雪这无解的蛊毒，才让自己遇上她，不得不与她接触，随后再喜欢上她。一个人有些孤寂，不算太难熬，可一旦尝试过两个人的滋味，他是再不想回到从前了。
平生这么多年难得为一个女孩子魂牵梦绕，想她的笑她的眼睛她的声音，想她铆足了劲欺负自己后志得意满的神情。真是奇妙，以后要跟她相伴一生了。
段朝暮不知他心中所想，闻言只能哀叹：“可我活不到那时候了。”
“不会。”他紧握她的手，语气不容置喙：“我说你活得到就活得到。”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死之后你要替我多照顾照顾苏苏……”
“你自己照顾。”他斩钉截铁，不容她伤春悲秋交代后事：“我才不会帮你。”
段朝暮：“……”
他困得不行，一会会时间，马上又快睡着了。
但她再次问：“咱们是不是很快又要打仗了？你要是再出征，会不会把慕容绍一道带去前线？”
身居要职，很多事情没法正面回应。他闻言醒神，很笼统地说：“假如有战事，所有出征的人事安排全凭皇上做主，我无权过问。”
她哦了声，不再说话。
他这次特意多等了一会，见她迟迟再不出声，方才放心地放空心神，准备入睡。
迷迷糊糊又快睡着时，她再道：“你说你以后会不会青史留名？”
“……”
段朝暮的打扰接二连三，他也只能接二连三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他讲话语速很慢，此时还带着点疲惫的鼻音：“我不会的。要留名，也是皇上和慕容氏众先祖，老臣们，哪里轮得到我。”
明天天不亮就要入宫，满打满算只能睡三个时辰。但他也不怪她多事，反而很心疼她。他想她是因为千凝雪的事在害怕。自己也有过害怕的时候、也希望有人能陪在身边说说话。既能感同身受，就应多包容些。
段朝暮道：“哪里轮不到你。你是萧何嘛。”
“……”她这不假思索的回答叫他有点无地自容。比作萧何……其实不然。旁人意识不到，他却看得分明，燕国的前景是悲观的，尤其是对上江左。大汉距今已超五百年，而他们离开辽东苦寒之地连五十年都不到，凭什么自信凭几匹战马，几张弯弓，就能斩断中原根基，开汉高祖之伟业？他不是没跟二哥提过，吞并江左应重文不重武。人心向汉，他们这些常被骂夷狄禽兽的胡族，在夺取汉家重镇上要慎之又慎。抽丝剥茧、层层深入，大义道义总要占一个。既不是汉人，生来无大义，就该等江左无道，人神共愤之际渡江诛之。谋天下是谨小慎微，不求比对手强，但求比对手犯错少。他隐隐有种预感，要是二哥仍惦记一统天下，强征军队年后出征，很可能会败得异常惨烈。
顿时睡意全无。他抬手捂眼，无声地叹了口气。谁叫龙椅上那人是他二哥。他决定的事，自己也只能为他生死不计。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