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山里头的风凉,咱们回屋罢,免得吹坏了身子。”顾嬷嬷在一旁劝说。
孟枳养了几日,身体已经好了,此时正在别院的庭院中散步。她仔细逛了两圈,果然如谢陵所说,院子四周布满了守卫。
再过些日子就入冬了,一旦下了雪,山中路滑难行,那时就算她逃出去,在山中也是寸步难行。
她望着面前波光粼粼的湖面,问顾嬷嬷:“这湖水是不是从山里引进来的。”
顾嬷嬷笑道:“正是,建园子时,可是下了大功夫,特意从山中引了四季不竭的泉水来。”
孟枳又绕着湖边,闲逛了一圈,才在顾嬷嬷的催促中回去。
寅时三刻,窗外只有一层淡淡的月光。
孟枳心里装着事,醒来后就睡不下了。
隔着洁白的窗纸,苕帚摩擦地面的“沙沙”声,还有仆妇们低声闲聊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来。
“听说大夫人发了帖子,重阳节那日,要邀各府的小姐们到咱们这儿来赏菊。”
“哪里是赏菊,醉翁之意不在酒,三公子也该说亲了。”
“倒也是,八字相合,人品家世都要提前相看,就是苦了咱们,到时又要脚不沾地忙活,只是……我瞧着里头那位,不像是个愿意做小的主儿。”
“那还能怎么着,一个身份寒微的孤女,若敢生出半点不切实际的念头,别说大夫人那里容不下,就是宗亲们知道了,都不会轻饶了去。”
孟枳聚精会神,听她们聊到天亮。
尽管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但对于她们谈话的内容,她是很认同的。
即便是她所生活的那个时代,门第之间如果有巨大的差距,两人之间的鸿沟都很难填平。
更何况在此地。
贵族之间的联姻,往往牵涉着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更直接关联着一个家族的繁荣与衰败。
盘根错节,利益交织,婚姻大事,远不是个人可以左右的了。
用了早饭,她依旧到园子里闲逛。
这几日谢陵没有过来,诺大的别院里没有主子,奴仆们卸下了几分紧绷忙碌,整个别院弥漫着松弛闲适的氛围。
孟枳站在湖边,日光洒下来,湖面上跟撒了无数银子似的,银光闪闪。
“嬷嬷,难得今日阳光明媚,温度宜人,你回去取些点心果子来,我们去亭子里多坐一会儿。”
顾嬷嬷爽快应了。
“老奴这便去,姑娘先往亭中稍候,老奴取了便回。”
往返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孟枳等顾嬷嬷的身影步入月洞门之后。
她低下头,将发间璀璨的珠钗一一拆下,确认四周无人,无声无息地钻进水中。
顾嬷嬷想着,这位孟姑娘是个在屋子里待不住的,喜欢在园子里转悠,趁着今日天朗气清、温度也适宜,便各色果子点心都挑了些,满满当当装了一盘。
她双手捧着,走得不疾不缓,临近亭子时,朝里面望去,却不见有人影,她不由疑惑,快走了两步,拾阶而上。
亭内空空荡荡。
去哪儿了?
顾嬷嬷环顾四周,当目光落在方才驻足的湖边时,刹那间,她神色骤变。
湖畔的地面上,孟姑娘的头饰,横七竖八,散落一地。
她心中一慌,急忙放下手中的点心盘子,奔过去。
“孟姑娘...”
她来到湖边,颤抖着手捡起珠钗,猛然间瞧见湖面上飘着一只精致小巧的丝鞋。
顾嬷嬷顿时觉得胳膊软了,腿也软了。
她望着湖面,失声大喊:“孟姑娘...孟姑娘...孟...”
“在这儿呢。”身后传来了一道清朗朗的回答声。
顾嬷嬷登时回过身。
此时日光与水光交织,水面闪着万点金光。
单薄娇弱的少女从水中钻出来,双手一撑,轻巧上了岸。
“孟....”顾嬷嬷怔了几秒,忙不迭奔上前去。
孟枳抹去脸上的水珠,将手腕间的珠串晃了晃,笑着道:“方才这个不小心掉下去了。”
顾嬷嬷简直是骇异不已,把她身上上下下检查了几遍,焦急道:“我的好姑娘...什么东西掉了让奴才们找就是,哪儿有自个儿跳下去的,这有个闪失可怎么好!”
孟枳水性很好,还在幼儿园时,爸爸就请教练教她游泳了,家里也有游泳池,下水对她来说是很日常的事。
但她见顾嬷嬷吓着了,便没有辩驳,连说知道了。
果子点心是吃不了了,湿漉漉回了屋子,顾嬷嬷赶紧命人去备热水姜汤来,又解开她衣裙,细细查了一遍。
已是深秋时分,湖水引自山中清泉,带着透骨的寒意。
孟枳身体浸在热气氤氲的浴桶里,身体的暖意才缓缓弥漫开来。
此事之后,顾嬷嬷盯她盯得很紧,恐她再做出什么让人大跌眼镜的事来。
离开的事,她心里已有了数,接下来她规矩矩地呆在顾嬷嬷,只偶尔点些花样繁多的糕点来吃,每日天一擦黑便早早歇下,一副养尊处优的贵人模样。
这样养了十数日,那几日折腾没的气色都被她补了回来,身体也明显有了元气。
距秋菊宴的前几日,谢家开始遣人过来,紧锣密鼓地筹备宴会。
秋菊宴邀请的是京中各府的夫人小姐们,容不得有丝毫差错。
别院中的奴仆们一时都忙碌起来,顾嬷嬷也被拽去搭手,分身乏术,无暇再顾她。
不过这期间,她晨间的广播节目,并没有因忙碌而中断,两个洒扫的仆妇依旧尽职尽责地,在窗外分享着所能分享的点点滴滴。
“诶你说,里头这个是不是失宠了,我瞧着公子可有些日子没来了”
“这也太快了吧....”
“嗐,这京里什么样水葱似的人没有,男人开了荤了,恨不能将这天下美色都尝个遍,哪还能顾得上这个。”
“听说起初那会儿,还拿腔拿调的,如今可倒好,可是有得急了。”
自谢陵那日离开后,没再过来找她,是以两位嬷嬷便开了这个新的话头。
孟枳无聊听着,身体舒适地蜷在衾被里,脑子里反复琢磨自己的计划,把所有能想到的细节都认真过了一遍后,困意来袭,又窝在被子里睡了个回笼觉。
每日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如此到了秋菊宴的前一日。
孟枳用完晚膳,捧着点心盘子,照例来到门边,将点心水果分出一半,给守夜的仆妇。
仆妇已经习惯了,这些日子,每日傍晚都是如此,是以也没过多推却,恭敬谢过便满心欢喜接了。
两人站在门边,边欣赏着天边晚霞,边聊着各种闲话,待天色暗下来,孟枳便去沐浴,上榻歇息。
日子规律的如同四季更迭、潮汐涨落、漏刻计时。
伺候孟枳仆妇们都觉得省心,一致认为这位孟姑娘性子好,没甚规矩,又待人体贴,极好伺候。
寅时时分,万籁俱静。
这个时辰,别院上下都已经入睡了,门外守夜的仆妇却频频觉得腹痛无比,她捂着肚子,再次着急忙慌地往净房那头跑。
孟枳听着声响,瞅了瞅窗外的天色,跨上早已备好的包裹,来到门前。
她先是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门缝,确认四周空无一人,随即一个闪身,钻进一片夜色中。
夜间偶有巡逻的守卫,她走得极小心,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借着树木的遮蔽,悄无声息地行到距离湖水不远的灌木丛边,猫着身形,快速掩入其中。
方才的心弦一直紧绷着,此时孟枳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个别院四周都有守卫,唯独湖边的这段院墙是没人把手的,只要从这边游过去,她便可以借着院墙边的一排杨柳,爬出去。
她原本异想天开,想要直接游出去的,因为这湖水引自山中,她寻思着找到引入口,或许会有机会。
那日,她进到水中一探,天真的想法被摧灭的一丝不剩。
院墙的根基全部采用的坚固石材,以提高其抗冲击能力,而入口则是非常牢固的铁裹窗门。
不过对于这个忽然冒出的念头,她也没抱希望,这个方法行不通,她就用另外一种略微冒险的方法,爬树翻墙出去。
夜幕低垂,四周漆黑如墨,虫鸣声叫个不停。
孟枳掩在草丛中,等着天亮,此时黑漆漆一片,她不好下水。
等待中,她把时间又推算了好几遍。
此时是寅时。
她平日起得晚,顾嬷嬷一般会晚些去唤她,发现她失踪应该是辰时了。
但那个时间段,该准备迎接各府的贵客,即使发现她人没了,也不方便大肆搜人。
再到谢陵这边,今日来的都是女眷,他需要避嫌,不会在这里。即使有人快马加鞭禀告他,按照路程,他收到消息时,已是巳时。
那时,秋菊宴已经开始。
而她,已经下山了。
这里没有摄像头,她跑出去后,道路四通八达,踪迹并不好寻。
谢陵虽位高权重,但没有确凿之由,无朝廷明文之令,也并不能在京中大张旗鼓,地毯式搜人。
确认没有问题,孟枳望了眼天色,猫着腰,几步走到湖边,在破晓的鱼肚白中,悄无声息地入到水中。
然而她的身体刚刚要全部潜下去,一声突如其来的大喊,骤然划破宁静。
“不好了,有贼寇....快来抓贼....”
顿时间,安静的院子像是被按了什么开关。
开门声、脚步声、叫嚷声、兵器的声音....叮叮咚咚,争先恐后地响动起来。
孟枳心头一震,惊愕万分。
贼寇...?
怎么会?
她一时茫然无措,脑子一片混乱。
要不要回去?
还能走得掉吗?
.....
一连闪过几个念头,孟枳满脸不甘,犹豫几秒,咬牙潜入水中。
湖的西面有两块大石,露出的部分有约有三尺高,其中一块石头向内凹陷,形成了一个隐蔽角落,她游过去,小心将身形隐匿其中。
须臾间,岸边已是脚步纷乱、人影交错、穿梭不停。
孟枳双手紧紧抓着石头,身体不敢妄动,静待着这边的人散去,再寻机会游到院墙那边。
然而匆促的脚步声中,忽地夹杂了一声大喊。
“公子来了....”
前厅内。
顾嬷嬷跪在谢陵面前,冰寒的青砖凉得让人打颤,但她的额上却冒出豆大的汗珠。
“老奴晚间解完手,经过孟姑娘屋子,见门外无人守夜,便多瞧了两眼,发现窗子没关严实,担心孟姑娘晚间着凉....”
李禄催促:“拣关键的说。”
“是。”顾嬷嬷垂首:“老奴关窗时,透过窗缝,隐约瞧着屋里的榻上似是无人,心想着姑娘想必是去净房了,恰此时,守夜的婆子回来,一问之下,我们二人一惊,净房内只有她一人,我们便连忙叩了门,可屋内毫没动静,推门进去,发现屋内果然空空,我们寻了几遭,也没寻见孟姑娘。”
顾嬷嬷焦急万分地禀完,盼着公子能迅速遣人抓捕那贼人,救回孟姑娘。否则孟姑娘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侍奉左右的奴仆,都难逃重罚。
然而,立于她跟前的身影,却冷冷问了句。
“为何觉得,是进了贼寇?”
“这....”这不明摆着的事儿吗?她不敢多言,生生咽下喉咙间的话,恭谨着回道:“若不是进了贼寇,掳走孟姑娘,老奴是想着,孟姑娘不会凭空自个儿不见了。”
谢陵目光瞥向另一个婆子:“何时腹痛的?”
旁边跪着的是守夜的婆子,她此时虽跪着,却两手抱着肚子,身体蜷成一团:“老奴依稀记得,大约是丑时那会儿,腹部便开始隐隐作痛。”
谢陵抬头,冷声吩咐:“封锁宅院,无论各处,只许进人,禁止任何人员外出。宴会结束时,琉璃你亲自盯着,确保所有离开的宾客,逐一过目。”
琉璃立即领命而去。
谢陵垂下眼帘:“晚间吃了什么?”
“回公子,老奴跟往常一样,跟大伙儿一道,用的厨房的饭菜。”
李禄吩咐一旁两个小厮:“速去厨房,将所有人悉数带来。”
跪在地上的婆子犹犹豫豫,又道:“老奴上值时还...还吃了几块孟姑娘给的点心果子。”
李禄:“什么点心?”
婆子:“昨日孟姑娘赏了几块山药糕点,老奴还贪嘴...用下了两根香蕉。”
李禄好像听家里婆子讲过,这两样东西不能混着吃,不过他也拿不准,还需得请府医过来查验。
吃食是孟姑娘赏下的,他不敢擅作主张,遂转头望向谢陵,等着示下。
天色朦胧,微弱的光亮如同细流,从窗纸间薄薄透进来,谢陵站在窗前,背影蓦地有几分落寞。
似是已识破了什么,他沉吟片刻:“厨房的人不用传了。”
“这十数日,她还做了什么,一一禀来。”
其实没什么可禀的,最初两日,孟枳因病,一直在榻上卧着。后来身子好了,便在园中逛了两日。再后面便又安分守己地待在屋内,嫌少出屋。但顾嬷嬷还是一件件,无论大小,事无巨细地全部禀告上去,不敢遗漏分毫。
谢陵听完,缓缓开口:“你说她...跳入湖中?”
孟枳在湖里快要冻死了!
湖水冰凉刺骨,仿佛藏着所有寒意,她身体浸泡在里面,冻得牙齿止不住地打冷颤。
近半个时辰过去了。
湖边的人影,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排成一支队伍,绕着湖边,一圈圈巡逻。
她心里骂了一万遍谢陵,骂完给自己打鸡血。
坚持到辰时就好了,那时宾客来赏湖,众人都是女眷,近处不便有外男,他们就会被撤走...
正想着,这时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来到湖边。
她不敢去看,暗自揣测又发生了什么事?
一阵秋风吹动,平静的湖面忽然被打破宁静,荡开一圈圈水纹。
那水纹像是要征服整个水面,不断扩张,不断向四周扩散,一点点向她推进。
她听到了谢陵的声音。
“把湖中水,全部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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