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不过下午6点,还未至夜晚,天空便如打翻了的墨水瓶一般,漆黑缓慢从穹顶一路浸染到地平线,只余下一缕浅淡的蓝。
今日没有下雨,天梢却翻滚阵阵白光,闪电一道接一道劈下,雷声连成一片,震耳欲聋。
那被雷晃得惨白的空地上正在举行一场训练,两个人影各执武器厮杀,乔家家主看着其中一个身影,闪电每次来临,都会在她的面庞上留下浓墨重彩的阴影。
他看着看着,目光逐渐放空,认人的能力越来越差,好像从一个人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思绪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说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记忆中的女人难得脱下了白大褂,那个时候她的肚子还没显怀,手指轻柔抚摸过肚子,好像就已经触碰到了这个还未成形的生命,眼底含着笑意,“就叫乔依娴怎么样?”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如何回答,多年过去,他甚至无法回忆起女人的声音,幸而他接下来的思绪就被人打断了。
“当家的。”来人说,“塔那边传来消息,说目前就剩乔家的人还没到了。”
每年的夏季,是四大塔之家派一名哨兵或向导进入塔为其效命的时候。而乔家今年的人还没选出来。
“乔......”他顿了一下,“乔依娴分化了吗?”
“分化了。是哨兵。”
“还有谁也分化了?”
“没有了。”
男人沉吟着。如今形式不好,新一轮变异刚刚过去没有3年,魔物蜕变进化的速度却快得令人咋舌,如今的五代魔物不仅速度和力量都到达了一个堪称恐怖的程度,甚至智力也极大增幅,已经到了7岁小孩的程度。
那帮怪物肯定还会继续进化的,甚至最后会成为超越人类……
男人深深皱起了眉头。坦白说,他不想要乔依娴去。
虽说能为塔效命是无上的荣耀,却也伴随莫大的危险。而乔依娴毕竟是他从小便养在身边,最是疼爱的女儿。
“宋欢意呢?”男人问。
“她还没有分化。”来人又说,“但是快了,宋小姐的向导素水平持续升高,已经突破了阈值,分化不过是这几天的事。”
“向导啊......”男人低头突然笑了一下,“和我一样呢。”
交谈之际,训练场上的人已经结束了训练,胜负显而易见,败者跪在原地,而胜者将匕首收进后腰,踩着战斗靴的双腿笔直修长,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她每一步都踩得很稳,落地却很轻,像某种自带肉垫的豹子。她一路走到男人站立的下方,没去绕道走台阶,看台距离地面大概有五米的高度,她一腿蹬着墙壁,五指闪电搬扣上平台,转眼就跳了上去。
男人看着她站起来,随意拍了拍手上的灰,她不看人的时候神情有些过分寡淡,不像他,也不像她母亲。或许是因为她在回到乔家前被什么人影响了,才会留下这般深厚的影子。
他莫名想到那个白塔的首席,也是这样一张冷淡到过分、天塌下来都面无表情的脸。但他们两个应当从未见过面才对。
“我赢了。”来人顿了顿,喊,“父亲。”
烟灰色的眼睛直直看了过来,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时那份寡淡便悄然消失了。
男人不禁感叹,这时候她又像极了她母亲。
“如果你母亲还活着得话,肯定会为你骄傲的。”男人缓缓道,“你真的不考虑叫你母亲为你取的名字吗?宋欢意。”
“不考虑。”宋欢意拒绝得没有一丝犹豫,她眼角的笑容隐约带着一丝嘲弄,下巴轻轻点向还跪在原地的失败者,不消片刻,已经有很多人聚在了她的身边,“你已经把我妈妈给我起的名字,送给别人了不是吗?我是乔依娴的话,你打算叫她什么?乔依娴二号?”
若是平时,男人肯定皱着眉呵斥她胡闹,可这次他什么都没说,甚至连一丝一毫的不悦都没有展现。
宋欢意继续道,“况且,和妈妈一个姓,我很开心。”
男人闭了闭眼,仍旧没有说什么。
宋欢意笑容渐深。是了,她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只欣赏最优秀的孩子。分化为哨兵向导之后,身体素质和综合能力都会到达一个新的境地,这是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而她在还未分化的时候就打败了已经分化为哨兵的乔依娴,孰优孰劣,一眼便能看出来,于是父亲便把之前投注到乔依娴身上的慈爱收回,倾注到了她的身上。
“你很优秀。”男人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乔依娴,到底疼爱了那么久,宠爱不是说收回就能收回的,“虽然你还没分化,但派你去塔也未尝不可......”
“因为你舍不得这个从小到大在你身边长大的女儿嘛。”宋欢意笑着打断她,她淡色的嘴唇翘起,向后捋起头发,露出面容来,她确信男人一看到她就会怀念起已经离开的母亲,“毕竟我才回家不到7年,你更疼爱妹妹是应该的。”
听了她这话,男人眼底的情绪更加复杂了。
宋欢意放下手,刘海散落,几缕稍长的鬓发擦过眼角,自下而上抬起眼睛的动作更衬得她人畜无害、乖巧可人,“不过我愿意替父亲分忧,毕竟我也是父亲的女儿嘛。”
她上前轻轻捏了捏男人的肩膀,“好好休息,父亲。我先去吃饭了。”
男人默默注视着她远走的背影,除了记忆中的女人是长发宋欢意是短发,一切都太像太像那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了,他就这样注视着宋欢意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回神的时候发现医生正站在他旁边满头大汗,愣是没敢打扰他。
男人后知后觉意识到,宋欢意好像没有出汗,这么高强度的对战她竟然没有出汗?心头蔓延上的古怪转纵即逝,男人点头示意医生说话。
“乔依娴的状况有些不对劲。”
最后前往塔的人员选定没让宋欢意等太久,几乎是刚要吃完晚饭,神色匆匆的男人就赶了进来。
宋欢意往嘴里塞下最后一口食物,状若关切,“怎么了?父亲?”
男人望着她,眼底浮现出愧疚,“乔依娴高烧不退,昏迷了过去,医生说她大概十天之后才会醒过来。前往塔的日子迫在眉睫,我希望你可以代表宋家去往塔。”
前往塔的人必须是哨兵或向导,宋欢意还未分化,这明显不符合规矩。
宋家到现在都迟迟未选择出人,不仅是合适的人选只有乔依娴,更是因为男人舍不得乔依娴!
宋欢意握着勺子顿住了,男人难得这么急切,语气都变了,“如果依娴能去,我肯定就让她、”
宋欢意打断他,“没关系,”她眼底写满了受伤,声音几不可闻得哽咽,“反正我一直都不是父亲最疼爱的孩子,父亲抛弃我也是理所应当。如果我妈妈现在还在就好了……”
男人什么话都说不出,他重重叹气,“不是抛弃。”扭头朝手下吩咐,“去把我屋的三棱刺和枪都拿过来。”
手下一愣,随即匆忙点头。
这年头武器难得,枪械稀有,子弹更是有数,宋欢意绝大时候都使用冷兵器,但大多都做工低劣,生了锈,顿得很。乔家家主持有的那把可不一样,那是货真价实的上等货,削铁如泥,十几年过去仍旧跟新的一样。
宋欢意眼底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震惊和从善如流的感动,就这样带上武器、干粮、水,痛痛快快去了塔。
#
三天后。
一辆摩托车从沙丘上冲了下去,轮胎碾过,烟尘飞扬。
大灾变彻底颠覆了人类熟知的气候和地形,经常出现五步里还深陷池沼湿润中,五步外就□□燥砂砾吹得脸皮发干;这边下雨,挪两步就晴空万里的诡异程度。
如今宋欢意身处的地形是片广袤的荒原,稀薄的植被掩盖不住遍地黄沙,轰鸣声中掺杂着清脆的碎裂声响,那是车轮碾压骨头的声音。
几道黑影紧随其后冲了出来,红眼秃鹫叫声凄厉,眼神满是吃过人肉的猩红。这荒郊野岭缺少食物,秃鹫早就饿疯了,咬上一口就会撕下一口血淋淋的肉下来。
如今的动物都开了神志,机灵得很,这附近又没什么建筑物很难甩开。呼啸的风吹得她头发向后扬起,藏在防风镜下的眼睛微微眯起,她将车把手拧得更紧些。
地平线的尽头可见一座高高伫立的塔,通体漆黑——这是双塔之一的黑塔。
乔家一直是亲黑塔派,但她不打算去黑塔,反正只要去塔就行,白塔也是一样。那里有她一定要去找的人。
如今天色渐晚,她不仅需要摆脱秃鹫,还需要找一个过夜的地方,毕竟“天黑之后少出门,免得缺胳膊短腿”这句忠告她小时候就听过无数次了。
宋欢意摸上怀里的枪,老实说她不想为了几只畜生就浪费自己宝贵的子弹,但这秃鹫实在咬得太紧,想来动物也明白,如今环境恶劣食物稀少难以生存,横竖不过死,不如鸟为食亡,食过人后更是一身凶性,红色的眼睛满是暴戾,这荒野上的尸骨十有**就是他们啄干净的。
天黑之后瞄准难度会直线上升,宋欢意咬了咬牙,看来这几发子弹省不下来了。她下定决心,单手握把,右手握枪,车身骤然倾斜偏转90度方向,轮胎剐蹭地面,留下两道又深又黑的折痕,她一只脚跟着踩下来,边往旁边撤去边手枪上膛,转眼就对准了秃鹫!
但当她用黑漆漆的枪口对准秃鹫的时候,它们却骤然间四散开,竟是要逃跑!
怎么个事?宋欢意屏气凝息警觉着,疑心这是秃鹫的手段,但它们好像真的是在逃跑,一个追着一个,就这样沿着来时路,转眼跑得没影了。
“动物比人类更敏锐,某些时候,他们能比人类更早察觉到危机。”宋欢意脑子里想起那个人曾经说过的话,“所以当动物们行为异常的时候一定要警觉,说明这附近出现了让它们害怕的东西——比如说,魔物。”
记忆中冷淡的嗓音在此刻好像冰冷的BGM,把宋欢意惊出一身冷汗,她不自觉咽下一口唾沫,握着枪骤然转身——!
身后什么也没有。纯粹是她自己吓自己。没等宋欢意松一口气,陡然发现不远处的地面有一庞大无比的阴影,黑暗蛰伏,风声戚戚,那本该是地面的地方变成了个吃人的窟窿,连一丝一毫的光都没有,宋欢意脑子里一下子串联到可怖魔物突然出现瞬间取走她的性命、百万血尸倾巢而动层层包围住她,“嗷”一声喊了出来。
她的尖叫裹挟在呜呜风声中消失不见,宋欢意大着胆子往那处黑暗中瞅去,终于窥见了那片黝黑的真面目:
那是个巨大的陨石坑,不知道什么时候形成的,陨石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地上留下一个巨大的疮疤,直径估计达到了三千米,因为面积过大过深才反射不出光亮。
宋欢意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又有点想笑,没等她笑上两秒,不知道哪里传出来“沙沙”声,无言摩擦着她脆弱的神经。
坑底仿佛有什么亮光一闪而过,宋欢意根本来不及细看,忙开上自己的小摩托嘟嘟嘟跑了。
片刻后,一家农户迎来了一位面色镇定实际刚把自己七魂六魄拽回肚子里的年轻人。
见到活人的那一刻,宋欢意差点腿软得跪在地上。
这家农户的女人看她状态不对,上前伸出援手,被宋欢意轻轻拂开,“我没事,投个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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