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决定了吗?”四月黄梅天,荀子钦与好友见面。今年他们将开启一段新工作,以作一段人生的短暂告别。
殷灵泽手握马克杯柄,靠在厨房中的桌子前,不远不近看着荀子钦忙活的背影,他用两年多的时间来接受荀子钦的选择,如今需要走在人生岔路口的人轮到了他,万千心绪都在眼中:“在做这个节目前,我没想过会有这样结束的一天。”
荀子钦择着菜笑了。
“体面的开始,体面的结束。不是很好吗?”
“好是好,但是……”
殷灵泽没再多说。四十岁的中年人端杯站在那儿,眸光闪动,神情落寞,该说什么呢?说他不太想放弃吗?一个节目做到现在,陪伴观众过去了这么多年,他应该没什么不满足的。如好友所言,体面的开始,体面的结束,已是风起云涌的局势下最好的结果。而他没什么选择。
他没说话,荀子钦也跟着沉默。和覃朔千在一起的五年,时光实在改变他太多,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能精力充沛陪场到底的人了。可以说他变得更成熟,也可以说他变得更冷漠。
荀子钦专注灶台前的安宁,他没有注意到殷灵泽盯着他的背影眼眶发红。
比起为了太多因素不得不放弃的节目,身为荀子钦最亲密的好友,殷灵泽更伤感于荀子钦。五年前的变故,最重要节目的关停,多方联手的打压,过多的关注,难以逃避的窥探……在荀子钦身上发生的一切,桩桩件件都让他难以放下。更别提,近几年来,荀子钦身上的变化实在太多,殷灵泽很难不去想,如果那时候他们能帮他更多,保护他更多……未来会如何?现在会如何?
这是荀子钦的朋友,承荀子钦帮忙的人士,在三年前见过终于出现在公众面前的荀子钦后,一直拷问自己到现在的事。
殷灵泽还记得,当年他得到消息,又渐渐联系不上荀子钦的心情,悲痛与绝望都不足以用来形容。一个活生生的人竟在那个时候消失了,在舆论的风口终于不在荀子钦身上时,他的消失仿佛一如寻常他还在的日子,那天甚至风和日丽,天气晴朗。
可是人却再也联系不上了。
突遭大难的荀子钦只是留下寥寥数语,让他们不要找他,不要担心,他会回来。
这一等,就是两年零十个月,近三年的时光就这样蹉跎过去了。再露面,远远看着殷灵泽都不敢认。
那天他得到消息后匆匆忙忙赶去了,下了车殷灵泽越走越快,走到最后跑了起来,到了近前却茫然了,这是、这是我们的开心果荀子钦吗?这是我们的小天使、小蝴蝶荀子钦吗?
和他同行的妻子池芽也唰一下落下泪来。
眼前的荀子钦比之以往面目全非,这叫他们怎么敢认?
再后来,狗仔拍到了他和另一个男人的照片……
那个照片他看过,很多认识荀子钦的朋友看过,所有人都能看得到照片里所蕴含的巨大信息:他们不加掩饰,他们毫无顾忌。
众多与荀子钦相识的人士不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殷灵泽亦是其中之一。
怕他受难,怕他蒙蔽,怕他因此而折翼。
酸涩的心情好似被苦痛折磨的果实,它未迎来重建光明的那一天,被可怕的现实袭击。
“他对你好吗?”殷灵泽忽然问。
“……”荀子钦切姜蒜的动作顿住了,答得云淡风轻,从容不迫:“还好吧。”
荀子钦少年失母,青年失父,族中亲友也接连因家族遗传病去世,无一幸免。细数起来,除了他结识的朋友,荀子钦再也没有更亲密的关系者,而他们都各自拥有家庭、在意的亲朋。
这个问题,若根究到底,那这天底下,确实也没有比覃朔千对他更好的人了。荀子钦低头笑笑,掩去面目中失控流露而出的寂寥。
今天覃朔千不在,荀子钦难得下厨,他没有让远道而来的朋友帮忙,一个人做了四菜一汤,个个色香味俱全,一看都是拿手好菜。
殷灵泽拿碗拿筷,盛汤盛饭,不免感慨:“在节目里,是我做饭,一做就是四年。那时让你炒个鸡蛋,锅都能糊底,如今不一样了。反过来了,你也很会做饭了。”
“以前,拿碗筷、盛汤饭的活儿都是你来。现在换我了,体验有些新鲜。”殷灵泽说着,冷不丁又问了一个问题:“不会消失两年多,都是自己解决饭菜吧?”
荀子突然的消失,突然的回归,那些他们看不见的日子,连老友殷灵泽都未曾敢问。今天或许是因过去太久,或许是因他们做下的决定,殷灵泽终于在这一席会面中抛砖引玉。
他很想知道,他的好友曾经经历了什么,有没有再吃苦,有没有再受难,有没有再遇险。
如若更多都只是简单的生活,那有没有治愈了他的心,缝补修补好被风暴撞裂的碎纹,供他……勉强能见人。
三年前荀子钦身上的惊天巨变,让殷灵泽不敢再想更多,再奢求过多。
“也没有。”荀子钦知道殷灵泽想问什么,但他很难将一切都摊开到任何一人面前。他怎么能说的清楚最初两年多的时间里发生过的事?
在那段时间里,他过得好,也不好。好,是因为覃朔千几乎是给了他一切,关于爱侣间的温柔与体贴,关于救赎者的引导与理解……不好,是因为他不爱覃朔千,不愿与他逢场作戏。他们之间的感情太泥泞,灰尘遍布,光明跟随,爱欲包裹,复杂难言。
荀子钦垂下眼,不想欺骗朋友,只能避重就轻:“是最近一年慢慢学习的,他常有工作外出,我不爱家里出现别人,便学着做了。”
“……看来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做饭了?”殷灵泽觉察到他话里的避让,先是一静,后若无其事笑笑一如既往,单就这个回答深思也算意料之中:“我竟然觉得果然如此,看来我的印象还是没错的。”
荀子钦一时没话,他知道自己刚刚的回答太明显,懂得友人为他僵硬做出的让步,这些温情混杂着被石子投入湖水的涟漪碰撞,令他的心中一团乱麻。他沉默半晌,最后望了一眼桌上席,方端起碗喝了一口汤,才说了一些心里话:“其实家里也有人。但是我现在觉得,做饭的时候享受起来也很安静,是一段独属于我的放松时刻。我会很专注。”
“就像以前你跟我说的,做饭是你很喜欢的事。我虽然达不到喜欢的程度,可也突然很理解了你的喜欢。”
“我很放松,在厨房里我很放松。我感觉在厨房里的我,和在家里的我,在他面前的我,在你们面前的我,在外面的我——各种各样的我都不一样。我很宁静,很安宁,有时我看着锅中的汤,锅上冒着的热气,我会想一下我自己。我该如何把握对外分寸,我该如何继续往下走,我该如何做我自己、该如何给公众一个还算良好的结局。”
“曾经我觉得,我应该带给观众一些东西,还都应该是好的。可能做得太好,时间长了,反而让我在他人眼里成了一个单独的符号,在公众眼中应该做到更好。我是——我是没什么不愿意做到更好的,可如果把完全的我都袒露,都袒露给任何一人,承担起他们的评价,一定得获得他们的好评。那我,那我想我、我不太做得到。”
“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你们……想知道什么。可,可或许我也说不清我经历了什么。我感觉得到,在那些事后我得到了一些改变,一些淬炼,这在当时看来可能这些改变太过于突然,太过于巨大了,让我惹你们伤心,难过,担忧。然而现在过去了几年再看,我觉得我也不能将它们评价为不好。或许,也没有什么比当初更完好的安排。”
“子钦。”在殷灵泽耐心聆听中,他突然出声。
“嗯?”荀子钦微怔。
“你对和他的关系很犹豫吗?”
“……”
荀子钦像是被突然的提问问住了,他的反应令熟知他的殷灵泽看出了答案。
“我就知道。”殷灵泽叹了口气,低声喃喃:“子钦,你的变化很大。”
而带来这些变化的,以殷灵泽的看法,这里不能没有那个男人的原因。
荀子钦抿住了嘴角。他听出了好友的话外音,他无法反驳,他无力反驳。
“……殷灵泽,你还是那么厉害。”
那么低微的语调啊,被夸赞的人摇摇头。
殷灵泽不愧是荀子钦的好友,他在倾听中听出了荀子钦话里潜藏的很多隐喻、挣扎、自省与茫然,听出了他和那个男人之间堪称复杂的冰山一角,一针见血。
“那你还想和他继续吗?”殷灵泽问。
“……我不知道。”荀子钦目光散了,化为星星碎片,流连在这一桌好菜上。他与其说是给好友听,不如说是给自己听:“选择的权力不在我的手上。我对他已经不再那么难以接受,我可以和他在一起,好像我也不太喜欢他,可让我和他分开,我又觉得他很好,就这样过下去也行。”
“人这一辈子,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他很好,对我也很好,作为一个爱人、一个伴侣来讲,他是称职的、完美的。他是一个良人,那我好像也失去了挑剔的权力。”
“有时,我还会感念于他对我的好,庆幸于他对我的好,我已经学会享受了他的好。”
不是吗?荀子钦没再说下去,他在心中这样问自己。
“我明白了。”殷灵泽看出他眉眼间徜徉在海的细碎情绪,他没再对荀子钦的那个他多说什么,心里已经做出了评价,用萦绕已久的盘旋,提前一步看透了终点。
荀子钦的嘴巴是感性的,选择是理性的。在他的心底,他的灵魂已经先一步犹豫做出了最优解。不需要他人多言。
“他叫什么?”殷灵泽问。
“覃朔千。”荀子钦反射性回答。
殷灵泽点点头,转而轻描淡写提起了别的事,荀子钦被他转移了话题,和好友说起其他。有工作,有日常,有朋友,偶尔会稍稍走一下神,皱一下眉头。殷灵泽见此,那个没由来的预感更强烈了。
他的老友说他不太喜欢那个名叫覃朔千的男人,可他的潜意识却总是第一时间注意到有关于他的事。
不爱吗?
或许爱和喜欢,本身就有区别吧。
谁能说不够喜欢,就不爱呢?爱,原本就比喜欢更复杂,更让人看不清自己的心。也只有爱,才会让人犹豫不决,因为它们的感情通常太浓烈,掺杂着各式各样的情感和**,细节难寻,边界模糊,最终如小溪汇入河流、河流汇入大海,大海汇聚于那个令人类动情的字眼,迷人心智,蒙于双眼。
他们一定会在一起,他们一定会走下去。
殷灵泽临行前在欲言又止下坚信。
他已在日光朦胧间看到了那个终点。他祈祷,他的友人一生幸运,幸福,一切顺利,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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