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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大家都在传清冷自持的闻人公子爱上了一个少年,说起时的表情莫不带着不可思议。

谁能比我更崩溃。好好的深情男二突然成了基佬。

虽然深情也是假的,好歹性别是主流的。现在突然发出了基佬宣言,在下该如何应对。

越明简直为人性之幽微艰深感到绝望。

*

餐桌上,闻人雅夹起一块鱼肉轻轻放入越明碗中,“多吃一些,你太瘦弱。”

自己却拄着下巴看他,“越明——明月,以后……我叫你‘月儿’如何?像天边的月亮,清晖皎洁。”

说着,亲昵地刮了一下越明的鼻尖。

鸡皮疙瘩都要挣扎着离开皮肤表面。

阴谋,这一定是天大的阴谋!

“你还是叫我小明好了。”越明面无表情地开口,把这块碍眼的鱼肉拨开。

“月儿”,闻人雅恍若未闻,继续说道,“最近几日就先在府中调养吧。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尽可交代林伯去采买。”

下人们互相交换着眼色,林伯更是大惑不解。

难怪昨日这个姓越的小子敢对侯爷如此不敬,原来是恃宠而骄?

可侯爷明明对少君……

林伯摇了摇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感情纠葛。

*

闻人雅果然依言,好吃好喝地养着越明。

吃饭时给他夹菜,天寒了给他添炭,乏闷了逗他说话。

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越明毫不客气,使劲折腾。

既然你说喜欢我,那我可不能辜负了你的喜欢。

他说,要吃肉!不要吃鱼!

闻人雅宠溺一笑,于是府里的鲜鲤鱼脍都换成了厚骨大肉。连一向蜜心甜糯的汤团,都包起了肉馅。

他说,要喝奶!不要喝粥!

下人们大惊失色,乳汁哺雏,越公子今年几岁?后听闻是牛乳,仍不减异色,缘何以人之身躯,受牛之哺乳?

他说,床要软!不要硬!

林管家抚额叹息,于是府里的丝绢棉褥倾巢而出,把他拱成了豌豆公主。

……

观摩全程的闻人雅陷入了沉思。大口吃肉,像是做惯苦力的人寻求饱腹;豪饮牛乳,似是西域异族的饮食习性;喜卧高床软枕,又像是身娇肉贵的王公贵子……

此子真是来历莫测!

……

管家林伯则是冷眼看着这位越小公子上蹿下跳。

他罔顾尊卑,总是直呼侯爷名姓,也让其他人这样叫他,真是毫无规矩。偏偏有几个年轻后生胆大包天,竟然附和,时而听到他们几个嘻嘻哈哈、吵吵闹闹……倒真有些自在。

他提许多稀奇古怪的要求,还热衷于带头行动。但……他的“活儿”可真不敢恭维,包起汤团到处漏馅,挤起牛乳被牛蹬脸,铺起床褥颠三倒四……但他好像从不着恼,总是哈哈一笑,便自己给自己收了烂摊,乐在其中似的。

府里的下人也越来越纵着他,他看马儿新奇,老秦便护着他骑一骑小马驹;他拨了几下算盘,账房薛先生便说他有天赋,硬拉着他传授技艺;他说不喜花草招虫,花匠老洪便总掘出一些虫子吓他,这边吱哇乱叫,那边哈哈大笑……

厨娘李嫂更是想着法地满足他的要求,弄出了“锅包肉”、“狮子头”、“鱼香肉丝”、“啃得鸡”……?这都什么不伦不类的,锅子不是饼子,如何包肉?肉丸却要妄称狮子头?猪肉却要做成鱼肉味?鸡……还分啃得啃不得吗?唉,真是好生粗鄙。

不过,林伯明白大家的感受。

这个府里安静太久了。侯爷虽然温文有礼,但总让人感到距离。府里来了越小公子,倒像是风乍起,吹皱了一池春水。

*

没过月余,嘉隽侯和他的“月儿”两情相悦、琴瑟和鸣的消息就传遍了王城的大街小巷。

越明浑然不知,此时正如火如荼地开展情报工作。

他偷偷潜入了闻人雅的书房。

虽然信息可以用传音符传递,听后即散,了无痕迹,但灵符能量有限,言语超过一息便无法承载。

因此,有关息国的详细信息,如朝堂格局、人员调派、作战计划,尤其是军事布防、山川舆图等需描画展示的信息,必然会有线索留下。

书架其中一层摆满了经史讲义,却在末端插了一本民俗风物志。越明小心将它抽出,书页中果然夹着一张画纸。

展开,是漫天风雪中伫立着一座小茅屋,屋边一朵孤零零的小花欺霜傲雪。

这,完全是儿童简笔画的水平嘛。

把大雪换成太阳,这不就是,“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我要背着书包上学校”?

他拼命回忆书中关于大雪和茅屋的描写,一无所获。

是接头信息吗?

或许茅草屋是他们的重要据点,小花是他们的联络暗号?

可这茅草屋孤零零的一座,随处可见的样式,周围也没有山脉河流之类的特征,根本不可能定位。

这小花更是,怎么看都是儿童简笔画的水平嘛!

如果是按照门前有一朵小花这样的特征去寻找这座草屋……那更是荒谬至极啊!

或者是一些抽象的象征寓意?越明头脑风暴。

比如,草屋代表栗国,风雪象征息国,小花则是闻人雅——

在息国的冰冷环伺下,闻人雅深入敌后、孤军作战,傲然守护破败飘摇的栗国?

好像一切都对上了啊!

自己的阅读理解水平似乎又上了一个台阶。

门外突然传来交谈声,眼看就向书房而来。

越明一个激灵,赶紧将书一合推入书架,却看画纸还在手中,来不及重新塞了,草草一叠塞入袖中,匆忙闪身躲进屏风后面。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吱呀”一声推开了房门。

是闻人雅和那个几乎与他形影不离的侍从,长乐。

他们今天不是进宫去了吗,怎么会突然折返。

就听闻人雅零零散散安排了一些府中杂事,长乐时不时应和两声。

似乎都是些鸡毛蒜皮,有什么到书房密谈的必要。越明听得昏昏欲睡。

两人谈话突然顿住,房中瞬时安静下来。

越明从瞌睡中惊醒,莫不是自己被发现了。

虚惊一场,只听长乐再次开了口,扬声道:“侯爷,小人不懂,为何您突然对那越公子作出如此姿态?现在城中,处处风言风语。可是小人们看在眼里,您心系的,明明一直是少君……”

不怪你愤愤不平,我也很好奇。越明竖起了耳朵。

“长乐!”闻人雅喝止,“我与少君此种,莫要再提。上次传信不慎陈于少君面前,已是给她困扰。灵徽她……近日对我多有避闪,令人伤怀。此生……我本就无心再觅良缘,若是寻一障眼,能让她安心,不再厌弃疏远于我……”

竟似哽咽。

来了,这种鸡皮疙瘩挣扎着脱离皮肤表面的感觉又来了。

突然,长乐大喝一声,“谁在那里!”

越明霎时瞪大了眼睛,汗如雨下。他大脑飞速运转——

门被推开,风“呼啦”一声灌了进来。少女抽泣着扑进闻人雅怀里,“雅哥哥,你、你怎么能这样自轻自毁!我、我永远都不会疏远你,更不会讨厌你!”

闻人雅惊讶地张了张眼睛,继而长叹一声,“你呀——都做了少君,还听人壁脚,整日哭哭啼啼——”

“哪有整日,还不是你逗的!”易灵徽跺了跺脚跑了出去。

越明真·头皮发麻了。

*

这边长乐又禀道:“侯爷,还有一事。越公子那边……”

突然止了声息,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关。

越明没有在意。

话说了一半真是让人抓心挠肝,还在埋头琢磨他那边怎么了,就见一双登云履拐到了屏风后面。

越明心中重重一跳,连忙抬头,就见闻人雅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倾身从他袖中抽出露了一角的画纸,闻人雅拈住边角展开,悠悠道,“让我看看,你在这房中有什么收获——”

“是这幅啊,可看出什么了?”闻人雅抬眼向他看来,又露出了那种戏谑的笑容。

“你是一朵花。”

“噗——”

“守着破草屋。”

闻人雅敛了笑意,沉默下来。

稍顷,他扬起下巴,眼神如星芒直射越明,冷冷启唇道——

“滚。”

眼前的闻人雅有些可怕,越明毫不恋战,转身就走。

折一根花枝在手,越明模仿武侠片里的大侠挥劈刺砍,想象对面是可恶的闻人反派。

潇洒地收势起身,他百无聊赖地拿花枝敲着手心思索,花枝截断处淌出乳白粘稠的汁液,散发若有若无的香气。

说闻人雅是那朵花的时候他明明还嗤之以鼻,说到小花守护着草屋……倒似乎戳中了他的心事。

难道……

算了,不想了。

说不定真是闻人雅小时候画的呢。

看那画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被他发现闻人雅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还是隆冬,虽日已近午,寒风依旧萧瑟,越明出了一身薄汗,被风一吹有些晕眩。

他扔开花枝,拍了拍手,拢拢衣襟准备往饭厅去,突然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

越明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一片水域。

清淡潮湿的水汽向鼻端扑来,船桨划开水面的声音随着波纹一道、一道,荡漾开来。远处嘈杂的背景逐渐清晰,说话声、笑闹声、吆喝声,一起涌了过来,托着他载沉载浮……

他像浸在温水中一般惬意,放松了筋肉,舒展着四肢。

眼睛慢慢张开。转动一下眼珠,才发现自己不在水中,而在桥上。夜暮四垂,一轮明月高悬天际。

游船在水面摇曳穿梭,彩灯次第亮起,暗色的水面仿佛洒上一层金粉,泛起粼粼波光。

是六朝繁华的宁淮河,他在大学最爱停留的地方。

身边站着的,正是他的发小季辰泽。

脚下这方桥洞里,正有一艘大船缓缓驶过。窗格精雕细镂,间杂镶嵌的红蓝玻璃精巧瑰丽,映着船舱岸的灯火,泛出明明灭灭的幽光。

堤岸种着高大的枫杨,偶有横生的枝桠,在夜色中显露一丝狰狞。

大船悠悠摆着尾巴,缓缓驶向前方,留下一串层叠的波纹。

越明在船上看到了他的爸妈。

他们在挤挤挨挨的人群中向自己招手,脸上漾开大大的笑容。

他想起来了,是大一的秋天。父母不放心第一次离家的孩子,一起请了年假来看他,他拉着季辰泽陪父母夜游宁淮。

船,他们已经坐了两次,早就不再新鲜,便劝着父母自己坐了上去。

为什么感觉是很久远的事了,越明迷迷糊糊地想,明明就在眼前。

他放下心中的疑惑,赶紧抬起手来,也用力地挥了挥,大声喊道:“看到你们了一一”

画面突然在此时畸变。

横生的枝桠化为漆黑粗壮的触手,陡然拉长,一齐向大船扑来!

船身瞬时被黑色裹噬,剧烈震荡有如一叶浮萍。

舱内回荡着震天动地的尖叫声、哭喊声、求救声!

越明心神剧震、目眦欲裂,一个箭步冲向桥边,用力撑住栏杆便要往外翻,却被季辰泽死死抱住。

他拼命地挣扎、捶打、蹬踢,通通无济于事。

季辰泽在身后杳无声息,他却好像被粘稠的根系缚住,怎么也挣脱不开。

“季辰泽!你干什么!船一一”

他尖声叫道,浑身颤抖,小腿不自觉地抽搐。

周围的一切却好像刹那间被墨水洇开,悉数隐入黑暗之中。

他从噩梦中醒来,全身被冷汗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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