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女儿提醒,姚文慧才发现,自己刚才思想抛锚,把面前那盘菜全部夹到自己碗里了,堆了满碗却一口都没吃。
饭桌上只可着一样菜吃,本就是失礼、缺乏家教的表现,自己身为长辈,更应该在女儿和小侄女面前做出表率的。
姚文慧赧然道:“妈妈刚才一时走神儿了!”
欧阳彤心里有些疑惑,难道新父亲在外面真有花花草草,所以新母亲才会神不守舍,一脸的戚然?
好歹是自己的生身母亲,身为人家女儿,我总得站在新母亲一方,日后帮她争取最大的利益!
芳姨坐在姚文慧对面,对方在饭桌旁的若有所思,时而展颜,时而蹙眉,时而呆怔的种种情态,悉数被她收进了眼底。
与欧阳家雇用的其他人不同,芳姨每餐是和欧阳一家同桌吃饭的,这完全出自欧阳康林的意思。
芳姨曾再三表示,想在自己住的东耳房里单独吃饭,但欧阳康林坚决不同意!
连欧阳家的亲朋好友都知道芳姨的存在,也知道欧阳康林把她视作自己的第二个母亲,更知道他是要为芳姨养老送终的。
芳姨与欧阳家的缘分,始于四十年前。
她全名是程玉芳,来自邻省西北端一个以盛产煤矿闻名的县城,与S省最北端的产煤大县隔黄河相望。
以优异的成绩从护理专业毕业后,被分配到县医院外科住院部做护士。
因芳姨长得娇俏,性格活泼,工作认真,在县城里有众多的追求者!
但最终,她嫁给了追求者之一的刘伟——追求者中条件最差的那一个!
刘伟虽其貌不扬,却为人谦和,医术驰名县内外,时任县医院的副院长兼外科主任,在县城口碑很好。妻子因病早逝,撇下了一个七岁男孩。
二十一岁的芳姨,为刘伟超群的的医术,和谦谦君子之风所折服,发愿要为刘伟的事业添砖添瓦,没听好友劝阻,毅然决然嫁给了追求自己半年且大自己13岁的刘伟。
芳姨婚后视刘伟的儿子为己出,上班之余做好后勤工作,让丈夫全身心投入事业,没有来自家庭的后顾之忧。
继子多次谩骂芳姨,她从不计较生气;即使继子把捉到的癞蛤蟆、捡来的羊粪扔到她床上,芳姨都没朝继子扬过手。
刘伟知道后,没有训斥自己儿子,而是夸妻子识大体,温言劝她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芳姨只当继子年幼,不愿意其他女人代替自己母亲的位置,所以才为难她。
她想着,只要自己不放弃,人心都是肉长的,总有一天能焐热孩子的心!
担心有亲生孩子会冷落了继子,芳姨婚后一直避孕,认为自己还年轻,等过几年和继子的关系融洽了再怀孕生孩子也来得及,反正自己是初婚,生孩子不违反计划生育政策,晚几年生也没关系。
但世事难料,有时候,不是你全心全意地对别人好,人家就会感恩,就会回报;有的人不但不感恩回报,还会加倍伤害你!
结婚两年后,芳姨因为身患子宫肌瘤住进妇产科做手术,丈夫刘伟自作主张,瞒着她签了字,授意妇产科大夫手术时切掉了她子宫,擅自剥夺了她做母亲的权利。
一般子宫肌瘤手术后四、五天便可出院,芳姨却住了十天才被允许出院,她以为刘伟是心疼自己才这样安排,心里感激万分。
直到出院一个月后身体还没恢复好,而且坐卧时腹部里面跟针扎似的疼痛,才感觉不太对头。去医院妇产科找主治医师询问,方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在那个年代对女人来说最重要的器官——子宫。
面对芳姨的质问,刘伟不慌不忙,轻描淡写地说:“你不是说要一直把儿子视为己出吗,那就没必要再生孩子了,要不要子宫都一样!”
简直是强盗逻辑!
对一个年轻女子来说,有没有子宫能一样吗?
我现在不生,不代表以后也不生!
哪天我帮忙把你孩子养大了,你不需要我了,过河拆桥抛弃了我,那我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子养老,只会孤苦无依,孤独终老!
再嫁人的话,不能生育,哪个男人愿意娶?!
我的子宫要不要孕育孩子应该由我自己做主,而不是任由你瞒着我强行摘掉!
芳姨悲愤交加,为自己眼瞎,所托非人而万分难过。
到法院起诉刘伟吧,可对方术前是以丈夫的名义签的字,自己肯定会败诉!
慎重考虑后,芳姨趁刘伟上班、继子去亲生母亲娘家的时候,简单收拾了行李便离家出走了。
她过了黄河,进入S省,一路由北向南,辗转来到了省城X市。
周一是省妇幼妇产科副主任苏洁,在门诊大楼四层的妇产科坐诊的日子,其余的六天中有一天是休息日,五天是在住院部上班。
八点前,妇产科除了保洁员来的早以外,就属苏洁和她那刚从医学院毕业分配到省妇幼的助理娜娜来得早了。
推开副主任诊室的门,苏洁习惯性地把里里外外巡视一遍,确认外面诊桌上的东西摆放整齐,桌椅干净,隔间里面诊察室的妇科诊疗床整洁干净,垃圾桶里头一天的垃圾处理一空,窗下放置的供检查用的皮革面的平板床也整洁如新,又回到外间。
苏洁取下挂在墙上的白大褂慢慢穿上,娜娜走过去想帮忙,她微笑着婉拒了:“谢谢!现在才怀了六个月,我自己还行,等到八个月以后真不方便了,你再帮我穿!”
以长姐一般柔和的语气教导娜娜:“健康的孕妇,中后期可以进行适当的锻炼,以免体重增长过快影响胎儿的生长发育,引发妊娠高血压、妊娠糖尿病等妊娠合并症及并发症。”
苏洁这番话,既是解释自己会一直上班上到临产的原因,也是教授娜娜专业知识,更是让娜娜提前熟悉一下自己未来总要走的路——结婚生子!
“苏大夫,你好!”
苏洁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差五分钟八点,还不到正式上班时间,抬眸快速打量一下今天的第一位病人,怎么这么着急!
眼前的女子二十出头,白净的脸上,眼睛又大又亮;身穿红黑相间的翻领格子上衣,黑长裤,偏带黑布鞋;扎着马尾,一看就是个干净利落人。
只是脸上的神色,隐隐地让人觉得有些疲惫和憔悴。
“你好!”女子的普通话听起来不像本地人,苏洁温柔地问:“你挂过号了吗?”
“嗯,我专门挂了你的号!”
苏洁缓慢地在椅子上坐下,示意对方坐在桌旁黑皮面的圆凳上,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挂号单,拿起钢笔,“姓名,年龄......”
“程玉芳,二十三岁。”年轻的芳姨抿了下嘴唇,侧头看苏洁在处方签上写的字,心里忍不住赞叹对方的字写得好漂亮。
此前在家里时,芳姨在报纸上看过关于苏洁的一篇报道,文章称赞苏洁年轻有为,刻苦钻研医术,在女人不孕不育和先兆流产的治疗方面,有独到的见解和重大突破。
苏洁只比自己大七岁,在医学方面便有如此大的成就,这让同样学医的芳姨很是钦佩和羡慕。
那张报纸此刻就装在她身上背的包里,折叠的方方正正。
“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苏洁关切地问。
“我想做备孕前检查。”
苏洁分别开了B超和血液检测单,递给年轻的芳姨,“你先去抽血化验,做完B超后上来,我再给你做个检查。”
娜娜热心在旁边提醒:“你先去一楼交费,交完费就直接在一楼抽血化验,然后再去二楼做B超,省得走冤枉路。”
“谢谢!”芳姨临出门,又回头看了一眼苏洁站着的背影。
“一定是个男孩!”凭苏洁脸上的孕斑和挺直的后腰,芳姨满心羡慕地想。
老人们都说,若怀的是女孩,孕母身形变化不大,脸上依然光洁,孕斑少,因为女孩子乖巧,这是打扮孕母不让母亲孕期难看;若怀的是男孩,孕母身形会变得粗重,满脸孕斑,后腰挺直,因为男胎平均比女胎重,不懂得体贴母亲,所以怀了男孩的女人孕期一般会比以前丑一些。
芳姨希望自己只是经历了一场噩梦,或者说,是老家医院的妇产科大夫搞错了,她的子宫还完好无损地在自己身体里呢!
当芳姨拿着B超报告单,失魂落魄地回到门诊四楼苏洁坐诊的房间时,门口已经排了十几个看病的人。
她从那些人身边蹒跚走过去,把手里的超声报告单递给苏洁。
“......子宫切除术后,子宫床区声像图未见明显异常。”苏洁看到这儿,愕然抬眼看向面前站着的年轻女子。
都没子宫了,何谈备孕,怀孕?!
苏洁脸上那惊愕、同情、怜惜,疑问的表情,令芳姨的内心顿时崩溃,泪水夺眶而出,喉头哽咽着,身子向后摇摇欲坠。
苏洁顾不上自己身子不便,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去扶芳姨。
旁边的娜娜眼疾手快,拦住苏洁的同时,伸手扶住了晕倒的芳姨,排前面的几个患者见苏洁腹部隆起,也赶忙上前帮忙。
这是芳姨初次见到欧阳康林的母亲苏洁的情景,那时苏洁腹中怀的正是欧阳康林,她与欧阳一家的缘分也是从此开始。
芳姨术后不足两个月,身体没恢复好;因南下没有直达车,途经三个城市换乘车,一路颠簸;营养又没跟上,此时身体极度虚弱!
省妇幼证实自己已经失去子宫,失去了做母亲的可能,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自己识人不清造成的,芳姨备受打击,精神萎靡不堪。
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之后,不管是出于女人的同理心,还是出于医生的共情,苏洁都非常同情芳姨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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