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稚江一边吸气,一边起跳。因为肩膀受了伤,电梯还在不断上升的缘故,姿势稍微有些不协调。从上方向下方俯冲的时候,他曲起自己的膝盖,跃入走廊内。
阮稚江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了一圈,然后才爬了起来。
“……啊,还好地面干净。” 他这样说着,左右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物,在身后的电梯门闭合之后,再一次按开了电梯按钮。
阮稚江轻轻地哼了一声,大摇大摆走入电梯中,又按下紧急呼叫。
“不好意思,电梯又出事了。”
“……怎么又是你?”紧急呼叫的通话口传来了那个男人有些垂头丧气的声音。“你居然还活着?好吧,我马上会通知维修小组。”
“嗯,命比较大,之后有空再多来几趟吧,可能一趟不太够用。”
阮稚江这样说着,赶忙在电梯里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所以,你,你,你是人?”那边有些颤颤巍巍地问出了这句话。
“大概——我是医生。”
他拿出湿巾清理着自己的指尖,然后用手捂住口鼻,轻轻地咳了一声。
“工作时间,切记杂谈。”
“……啊。”那边发出了一声茫然的声音,随后好像就是有什么东西摔倒地上的声音,像是什么塑料制品。
“……啊。”
阮稚江看了一眼被挂断的紧急按钮,眨眨眼睛,又开始有些紧张地伸手抹了抹头发。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默默将手背在身后,越过电梯,在另外一边打开电梯门。
太内向,开电梯不敢看外面。
“好久不见啊,阮稚江。”
迟伶干脆一屁股坐在电梯内,手里还拿着一根棒棒糖,可乐口味的。他瞧着阮稚江上下打量了一番,眼角一抽,从脑袋到手臂,再从手臂到腿部。
“你去中东了吗?”
“绝地战场吃鸡。”
阮稚江又吸了一口气,看着对方。
“咕……没有。”
“……好吧好吧,过来。”迟伶招了招手,眼角又抽了抽。“疼不疼?”
阮稚江还是吸气,吸气,向着对方伸出自己的手。
“……嘟嘟,不痛,但是把衣服弄脏了。”
“瞎说什么呢?”迟伶无奈地瞪了阮稚江一眼,捏着他的手腕扯了过来,将不知道哪里掏来的纱布按在伤口上。
“我不太懂医学,要不去一趟护士站?这是我之前在那边偷的,顺手牵羊。”
“也不用…这个伤口不太影响我的行动。”
阮稚江用对方递过来的纱布包肩膀上的伤,然后又在手心处缠了一圈。
“嘟…嘟…你来这层楼没有遇到其他的事情吧…”
“准确来说,也不太算什么事。”迟伶捏着他的手腕没动。“捡到了一个小破玩偶,然后就扔了。”
“棒棒糖也是捡的吗?”
阮稚江歪着自己的脑袋,看着对方手里的糖果。“说起来你记得那个卫生间在几楼吗,我大概能感觉出一个大概的范围。”
“算吧,也是我捡的。但我吃的可算是包装完整的,不是别人吃剩的。”迟伶站起身子来。
“二楼吧,毕竟好像当时有人从顶楼跳了下去,大概没过几秒就到底了。”
“我这里有其他口味的糖果。”阮稚江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按下了二楼的按钮。
“对了,原本的那个接线员死了。”
“……哦,也不意外。”迟伶看着他笑了一下,“你觉得是怎么死的?”
“嗯,好像是突然碎掉了。”
阮稚江伸手点了点自己的下巴。
“身体突然变得很脆,然后就像搭建好的沙堡一样,啪的一下摔成了一滩沙子。”
“……你还记得种子吗?”
原来那个塑料坠地的声音,对阮稚江来说更像是崩塌的沙堡。
“……不太记得。”迟伶也跟着点了点自己的下巴,“……人事部的死亡概率好像低一点,但是相对而言,机动性也很差。你说的种子,是不是跟那个实验室有关?”
“唉,阮稚江,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异功能?像沙子一样都听出来了。”
“非要我说的话,可能种子种在沙子里吧。”
“是……”
阮稚江这样说着,动了动自己的眼睛。
电梯门缓缓向外打开,他再一次开口。
“…...我听力其实不算特别好,但是对这些东西意外的比较敏感,声音就像是放大了一样,然后刷刷的就动起来了。”
他将视线放向了门外。
“嗯,种子在土里,那场实验应该和土壤有关。”
泛着黄色污垢的地板展露在眼前。
墙下贴着黑色的瓷砖,瓷砖上带着泥水干涸后的痕迹。墙面上贴着紧急逃生通道口的标识,但是大门却紧锁着。
“哐当。”一个废弃的输液瓶掉到了地上,正好掉落在了走廊镇中间的位置上。
“可能相对而言,我的听力要更好一些。”迟伶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你这么说起来,我倒是有在厕所的角落看到过真正的土壤。有点像窗台那边掉下来的,也不是沙子就……”
迟伶的声音突然停止了。
他握紧了阮稚江的手腕,下意识把人拉到了电梯内侧。
阮稚江没有回答对方的话,而是紧紧盯着黑色瓷砖的缝隙。
咔哒咔哒。
黑色瓷砖上的痕迹小幅度晃动了起来。啪嗒一声,黑色瓷砖倒在了地上,碎成几截。
一连又是几个啪嗒的声响,黑黢黢的泥水缓慢溢了出来,和地上的脏污粘在一起,向上鼓起一个包,猛地又破开,啪得一声露出一只红色的眼睛。
随后红色眼睛又啪得一声散开,腥臭的红色液体淋在地面上,像泥沼,像腐烂的水沟。
迟伶伸手把阮稚江紧紧抱在怀里,贴在电梯的内壁上。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往带有按键的那个方向贴,干脆直接把电梯门关上。
也没有摸到横着,更低的残疾人按键。
[一 闪一 闪亮晶晶]
[满天都是小星星]
[挂在天上 放光明]
[好像许多的小眼 睛]
机械电子音再一次响了起来,并不柔和的声音唱着另一首儿歌,向所有玩家告知了全新的内容。
[亲爱的,亲爱的,珍爱的,越过坎坷,是回头还是向前走]
[来玩个游戏吧,123木头人,老狼老狼几点到,但在这里我们只叫它——快回头。]
“啵。”
啵啵啵啵啵——一连几声清脆的啵啵声过后,原本泛着铁色的按钮纷纷向外睁开眼睛。
黑色的眼睛过圆,像是用铅笔或钢笔画在一起的,解不开的线条。眼白边上泛着一圈红色,铅黑色的眼珠,就像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移动一般,上下左右不停碰撞蠕动,撞在电梯边上发出啪叽啪叽的声音。
“……好像有东西要来了。”
阮稚江的眼睛轻轻向斜后方转了转,但是在将要看清某一场景的时候,猛地将眼睛收了回来,再一次看向了前方。
电梯按键上的眼睛依旧在咕噜咕噜转动,只是转动撞击的频率更大,甚至挤入了不属于他们的空间中。
一个眼眶中包含两个甚至更多的人,同样的颜色混杂在一起,从椭圆变成圆,又从圆变成扭曲,不规则的圆。比蒲公英拥有更多的绒毛,比蜘蛛拥有更多的眼瞳,最后停留在那里,只是一只扭曲被填满的眼睛。
周围的颜色以一种急剧的速度褪去,另外一种颜色又被重新刷上。
重新抹过油漆,颜色平滑,光洁,但只留下单一的某种主色调。在此之后,又是正常的电梯,一切都改变了,但又好似什么都没有改变。
“什么东西?”迟伶抱着阮稚江也不放手,和阮稚江的态度不同,他反而抬眼向周围的景物看去。
他放低了声音,在阮稚江耳边用轻轻的气声说话,还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和呼吸声。“接下来我们要做些什么?”
阮稚江伸手戳了戳对方的胳膊。
“说起来我现在是不是要再来一句,我下海了,请多多关照。”
“不清楚哎,要不要先出去看看,刚才突然感觉一瞬间有人在拿针刺我的耳朵,现在感觉消失了,那东西应该也走了。”
迟伶抱着阮稚江,凑过去在他的耳根亲了一口。“说什么呢,下海?”
“……”
阮稚江的身体因为对方的动作而僵硬了片刻。他用手指轻轻揉了揉耳根,从指尖处传来的温度比平常要更高一些,一只手扒着对方的手,一只手捏着自己的耳朵。
“……没,去海边玩。”
迟伶翻了个白眼。
随后他又变脸了,脸上露出了有些固定的笑容,轻轻揉着阮稚江的脸颊,语气温和轻飘地说道。“哎呀,小狗是想去海边玩了吗?”
然后直接拖着他走了出去,再次回到二楼走廊。
“………不,不是。”
阮稚江的眼睛上下转了转,又伸手拉住对方的衣袖。
“……我还没看过海,下次有机会的话,能一起去吗。”
二楼的走廊就像是被重新粉刷过一般,墙壁和地板都有刚上过一层油漆后光洁的体感。在光线照射下,被上好的颜色闪出一道薄薄的亮光,映照出了二人的身影。
“……好像,走廊变得更挤了一些。”
“你没有看过海吗?”迟伶咦了一下,微微有些惊讶地说道,轻轻哼着把阮稚江抱起来晃了晃。“哦,那下次我们一起去看吧。其实也没有那么漂亮,但是感觉还不错。”
“……确实。”他看着面前的走廊,打量了片刻。“像新的一样,虽然刚刚那个时间线过度危险,但是那个应该才是对的。”
“太阳升起来了吗?”
“嗯…在我印象中应该没有去看过海,我很少去其他的地方,除非受一些必要的事情影响。”
阮稚江也跟着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然后又眨了几下眼睛,将手压在太阳穴处,反复揉了两下。
他好像有点头晕。
“……这层楼太安静了,我感受不到其他楼层的存在…”
阮稚江顺着对方的话,扭头静静地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
“……不知道,好像看不到外边了。”
“说起来,系统一直都那么说话的吗。”
“倒也没错。”迟伶哼着歌,没有回答这句话。
他带着阮稚江往里走,拉着手,面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伸手打开走廊内的其中一扇门。
“毕竟现在才是太阳完全升起来的时候,中午想吃点什么?”
他耐心地问阮稚江。
窗外很亮,甚至是一种,湛蓝的颜色。
树影摇晃着,白色的云朵,像扯开一点点的棉花糖,飘散在天空。
打开白色的门,露出整洁的休息室,里面有一张白色的床铺被帘子遮盖起来。一个装着医疗器械的移动小推车,柜子里摆满了药品和各种外伤处理药水。
迟伶自如地走到饮水机那边用白粉色的陶瓷杯接了一杯热水递给阮稚江。
“去那个床铺上坐下吧,等会儿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怎么想到要跑出去的?”
“……啊,是指哪一件事情?”
阮稚江的思维慢了半拍,然后缓缓朝着对方眨着眼睛。整体频率都比之前要更慢一些,他将水杯握在手中,但是并没有喝里面的热水,只是将手中的水杯握得更紧了一些。
“避开护士跑了出去?”迟伶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消毒药水和绷带走了过来。
“其实倒也没什么,不过你的状态还不太稳定,把自己弄得一身伤总不算太好。然后,告诉我你被电梯夹住了。”
“……医生。”
阮稚江用手指轻轻磨蹭了一下手中的水杯,声音和动作逐渐恢复正常,然后紧紧盯着对方。
“我的病症是什么?”
“还挺复杂的,主要的话,算阿斯伯格综合症?”迟伶也不避讳他,而是笑了一下说道。
“报太多D**的学名也没什么意思,你不喜欢在医院呆着的话,我们就出去住吧。”
阮稚江依旧看着对方的眼睛。
他一只手交叠在另一只手上,两只手共同握着手里的杯子,手指无意识抠挖着指甲与皮肉之间的缝隙。
阮稚江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糟糕了起来。
“啊,谢谢,不过其实我从来没看过心理医生就是了。”
阮稚江这样说着,在对方再次开口之前,向后方扭过头。
银色的光线一闪而过,脖颈处唰得一下被划出了一道血痕。新鲜的血液顺着脖颈向下流淌,打湿了一小片皮肤。
迟伶就仿佛没有看见一般,拿走阮稚江手里的杯子,将他的掌心强行摊开,然后用棉签点在伤口上。突然,他的脖子上也出现了一根红色的线。
细小而几不可闻。
骤然间,大股大股腥红色的液体直接喷溅到了阮稚江脸上。
带着一股有些腐烂发臭的味道。
而迟伶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依旧有声音传来。
“不看也没关系,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就像一个食物不合口味,心理医生未必符合你的需求。”
阮稚江伸手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血液,眨了眨眼睛。他的眼眶中溅进去一些红色液体,顺着自然分泌出的泪珠,划出眼睛。
“……”
阮稚江沉默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恢复到之前垂下眼睛看人的状态中。他扫了对方一眼,看向手中的伤口。
“医生,你脑袋快掉了。”
“是么?”迟伶露出一个有些夸张的笑容,伸手将自己的脑袋按了回去。
他的大脑好像扁了下来,里面像充满了中空的腐朽。
被发黑烂掉的棉絮所填满。
“不好意思,我的美瞳好像掉了。”迟伶伸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摸索着,拿出一个装在透明盒子里的眼珠。
透亮的蓝色,被他按在自己干瘪的眼眶里。
随后又再次膨胀了起来,恢复正常,像一个充好气的气球。
“......现在你可以在你的报告上添加一条,有暴力倾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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