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个…”阮稚江吸了两口气,也加快自己的脚步,跟在迟伶身后。
“保护你,我很会打架的。”
迟伶转过身来,阮稚江差点撞在他的身上。
他有些蔑视地垂下眼看着阮稚江,“你能打,难道我就不能了吗?”
话虽这么说,但迟伶还没有憨批到秀一秀自己结实的肌肉。
阮稚江抬起头看向迟伶,然后点了点头。
“能。”
“……但是我可以帮你打。”
“现在不要了!”迟伶又喊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伸手按下电梯。
然后他的面部就微微扭曲了一下。
手感怎么有点恶心。
低头一看,手指上居然沾满了血。
而阮稚江在迟伶按下电梯之后,默默地拿出一张干净的湿巾递给对方。
慕静怡才刚抬腿要走进电梯,就被吓得退了出来。
“这……我们要不还是不走电梯了吧……”她欲哭无泪地说道。
迟伶瞪了阮稚江一眼,不接他的湿巾。
事实上刚才,在迟伶按下电梯的那一刻。
圆形的,泛着铁色的按钮,由内向外睁开。圆形的模具是眼眶,而一只灰色的,眼白中没有任何血丝,只是边缘泛着轻微青灰色,直直看向前方的眼睛,在电梯键中睁开。
在被按下去的时候,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闭上了眼,重新露出了电梯的按钮——电梯门在一声“嘎吱”之后缓缓打开。
原本一地的碎玻璃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面镜子。
在光洁的镜面上,有着浇水的痕迹。像是被敲碎,又被重新组合起来的鸡蛋。
阮稚江默默用湿巾帮迟伶擦了擦手。
“……有人来过了。”
“……看出来了。”迟伶的眼角抽了抽,好像更不高兴了。
“否则我为什么要戳他眼珠子呢。“
“没上脚已经不错了。“
“什么什么话?迟伶,你怎么神神秘秘的,你很懂吗?还有认识的人?”慕静怡忍不住问道,把那人还会变眼珠子吗收了回去。
“走楼梯的话,遇到的风险更不可控,虽然电梯不见得安全,但走楼梯大概更不安全。”阮稚江一边说着,一边又轻轻地戳了戳迟伶的手。
“你吃糖吗?”
“没有,直觉而已。”迟伶把慕静怡的问题搪塞了过去,走进电梯,靠在边上,睁开一点眼睛看着阮稚江,哼了一声。
阮稚江从自己的口袋中拿出几颗糖果,从草莓的,再到蓝莓的,包括橘子的,都有。
然而镜子中的阮稚江并没有做出和现实一样的动作。
他只是将自己的手放入了口袋中,然后再也没有拿出来。视线直直地看向前方,目光没有太明显的焦距,一时间说不出他究竟在看向哪里。脸部线条在光线和镜面的作用下一晃一晃,偶尔消失又偶尔出现。
似乎这一幕只有迟伶看见了。
慕静怡一直站在远离镜子的角落,但保不准,什么妖魔鬼怪什么时候找上她。
迟伶似乎也没什么反应,就是用手拨了一下糖果,又哼了一声。
已经不知道这是他今天哼的第几声了,电梯门缓缓打开。
然而在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镜子中的阮稚江转过身,将自己的身影背对了过去。
迟伶轻轻咦了一声。
然后他抬腿,一脚踹在了镜子上,从中心开始碎出裂痕。
在电梯门打开之后,又一巴掌把阮稚江推了出去。
总得来说也不能怪迟伶太迟钝,大多数时候,他得等事情已经打到眼前了,才开始动脑子用几秒想完具体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懒得发慌。
但现在,毕竟他不动手的话,阮稚江就要遭殃了。
而阮稚江则是在被迟伶一把推出电梯门的时候,顺手一把,将慕静怡也给扯了出来。
他松开自己的手,看向迟伶,又看向那面镜子。
镜子中阮稚江的动作因为镜面被打碎的举动而短暂停留了片刻。他回过头,露出了一双没什么神采,半睁着的眼睛。
迟伶叹了一口气,冲镜象内的阮稚江勾了勾自己的手指。
镜像内的身影居然还真的停留在破损镜面当中。
视线先是往左,然后才往右,最后闭上眼睛,缓缓地从镜子中淡去。
镜子……镜子。当人脸贴着自己的脸颊,看着自己的眼睛,看见自己对自己笑的时候,下意识的反应是恐惧,和反应性攻击。
大脑被情感激素陡然冲击的那一瞬间,唯一的安全感,只有以主体的我为中心,本能的求生欲排除周围所有存在的威胁。
于是人便自己杀死了自己。
在时间更往前的地方,阮稚江的身影第一次出现在镜象前,有一只手捏着刻刀,落在了一块木板上。
他的身后是一扇即将闭合上的门。地板处夹着一只焦黑的断手,露出后面半截阶梯隐没在黑暗之中。
说他倒霉,也就倒霉在这儿。
木板上写着稍微有些圆润而小的字体。
上面写着阮稚江自己的名字。
他会一直想办法杀死自己,在另一个空间,排除异己。
一双焦黑而带着粘稠鲜血的手拍在了木板上。
稀疏的头发,过于光滑平整的脸。眼睛像是被涂抹上去的黑色,嘴巴宛如由内向外张开的孔洞,一张一合,或者无法闭拢。每一张脸都贴的很近,压着彼此的身体,就这样交叠在一起。
医生,我终于找到您了。
迟伶不赌气了,他利落地转过身,伸手将阮稚江又抱了起来。
毕竟对本我真正抱有浓烈恶意的人,也不算多见。
阮稚江就是其中之一。
随后他静静地瞧了慕静怡片刻,只有慕静怡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因为慕静怡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到过那面镜子,她只是依靠本能,害怕地缩在了墙角,远离那个她已然死去的地方。
从刚开始,从最初,所有人都被当作尸体运来医院的时候。
狭小的救护车内,只有黑白区分的世界,阮稚江静静缩在角落,低垂着头颅。
几乎没有呼吸,没有说话,也没有声音。
等到他的世界恢复色彩的时候,眼睫才缓缓眨动了起来。
宛如天上睁开一只巨大的眼珠,与它共感,向整个世界洒下它的注视。
它看不到任何颜色,只能看到有什么物体正在移动。
尸体,就应该扮演好尸体的身份。
先是尸体,然后才成为医生。
那一副没有病人的担架,原本就是为阮稚江准备的。
而黑白色的世界里,电梯运作的声音老旧,声音很响。
很旧,但好像也没那么旧。
即使在这个封闭的空间中,那些刺鼻的消毒水气息也依然藏匿在每个角落。
只不过在更为狭窄的电梯空间内,除了消毒水的味道,还多出了一股淡淡的霉味,不引人注目,但也不会让人完全忽视。
慕静怡睁开双眼,看到的先是白色的铁皮。这或许会短暂让人觉得它是具有颜色的,而黑色的按键,乍一看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电梯缓慢地运行,无论是否拥有灯光,这里的颜色看起来都始终如一。
一台医院内运送尸体的电梯。
慕静怡看到了一面被卡住的镜子中,她正在冲自己缓缓露出笑容。
随后她猛得睁大了眼睛,仿佛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一般。先是黑亮的瞳孔四周转了一圈,随后颤抖着,惊恐地扯向自己的嘴巴,扯向自己的四肢。
而瞬间,有无数双焦黑的手从镜子内破出,抖了抖,捂住她的嘴,捂住她的鼻,捂住她的双眼,耳朵。
那些手似乎只是压在了慕静怡身上,在短暂的停顿之内,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仅仅将她整个人盖了起来,一层一层地压住。
一双双手上沾染着没办法太过仔细辨认的黑,渗入慕静怡的皮肤当中,像是也留下了洗也洗不掉的焦痕。
在原先的皮肤被彻底盖住之后,那些手一边撕扯着,一边将人往里压。有的手掌压着她的面孔,将她的脸往里摁;有的手掌捂住她的耳朵,将她的耳压着向内推;有的手扯着她的四肢,将人向不同的方向拉扯。
嘎吱嘎吱的声响始终不停歇。红色的,但是在这个世界中,只能是黑色的血液,从那些手掌中溢了出来。穿过掌与掌之间交叠的缝隙,落在那些焦黑的手掌上,成为了一个并不引人注目的,另外一个焦黑的圆点。
慕静怡彻底失去呼吸之前,她终于看到了这个世界的颜色,也是她目光聚焦内,最后一点颜色。
电梯最顶端,向内凹陷的孔洞,构成了坑坑洼洼的顶板。
啵。
一只眼睛睁开,红色的血迹落在了眼睛上。
迟伶抱着阮稚江,一只手还能按在他的大拇指上。
阮稚江看到迟伶眨了眨他琉璃般的瞳孔。
“哎呀,阮稚江小狗,你要不要跟我玩个拉钩游戏?”
阮稚江先是扭头看向迟伶,然后垂下头看向镜子,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现在不生气了?”
“等会儿再生气,我要先玩游戏。”迟伶鼓了一下腮帮子,用小拇指勾起他的小拇指。
“你没必要讨厌你自己,你的出生也不是一个错误,你瞧我说的对不对?”
迟伶是那种眼尾微微有点上翘的相貌,五官立体,丹凤眼,嘴唇也薄。
按理来说是有点攻击性的长相,但笑起来,眉目却是比较轻松的姿态。
像绸缎衣摆一样飘飘然。
阮稚江看着自己和对方勾在一起的手,呼吸的动作又停了停,用自己的指腹和对方的手指轻轻地摩擦了两下,动作很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没有立刻回答迟伶的话,倒是偶然想起,曾经有人说过自己有着一双让人很不舒服的眼睛。
不会看人,看着人也不舒服。
阮稚江这样想着,倒是抬起了头。
“……你很高兴认识我吗?”
他看到迟伶眨了眨眼睛,也没有避开目光。
“对呢,我很高兴能认识你,小狗,可爱。”
迟伶伸手捏了捏阮稚江的鼻尖。
所谓的排除异己,听起来要更加唯心一些,不太算做在阮稚江的理解范围内。
或许对其他人而言,自己杀死自己的速度没这么快。但是阮稚江,一个没什么求生欲,行动力超强的人。对他而言就是一个可怕的死局。
如果不是迟伶,他或许真的会走下去,直到杀死所有的自己为止。
仔细想想,自己死了也好。贱命一条,没什么钱,没什么人脉,社交也不擅长......
所以他会对别人说,你就是社会中的一个螺丝钉,就这么旋转,你也没什么重要的,你只有你自己作为齿轮的价值而已。
阮稚江想不明白,他到底能给迟伶带来什么价值。
长得也没有那么漂亮,身体太瘦,坑坑洼洼的,丑陋地布满了伤口,留下一个个黑色或者灰色的洞,像疤,又像坑。
肯定有很多人根本没见过这种皮肤吧。
不管天气多热,阮稚江都从来不穿短袖和短裤。
连给迟伶买一件几千块钱的衣服,他都下意识考虑自己要不去卖个身体部位吧。
但其实迟伶根本不需要他做到这些事情。
迟伶有手有脚,有不怎么样但是会给钱的爹妈,是个正常能干活的男人,还会来事儿,就是单纯的懒和娇气了一点。
迟伶别的不感兴趣,他就喜欢阮稚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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