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夕阳映红半边天幕，君见生终于看到了村庄。
开垦的田地错落有致，两头黄牛勤恳地开耕，有炊烟袅袅铺展开，合入红幕中。
从山上下去，有进入村子的路，脚下路程好走多了，君见生状态不好，但这两日伤势恢复得很快，提着精力忍耐着疼痛，乍看与常人无异。
村口有一个少女，背着箩筐采集树叶，君见生不知道那是什么树，看了一眼，正好与树下少女对视上，杏眼圆脸，年岁不大，一身青色衣裙，灵动俏丽。
少女吓得惊叫一声，脸色苍白，扭头就往村里跑去。
君见生笃定，“你太吓人了。”
君陌微笑，“你对现在自己的模样，心里没点数吗？”
满身血污，身后还跟个同款衣服的小孩，确实很诡异，君见生说：“就你一个鬼，就是你。”
“我？”剑灵好奇地指着自己，君陌连连点头，“对你，你这么凶，吓到人了。”
“吓到人了还怎么问路，你没走到，满村里都知道有个怪人从山里过来，谁会给你指路？”君陌说。
“那也要试试。”君见生说。
最要紧的是先找到一份地图，找到忘絮口中南边开了桃花的村子，他就算不是普通的人，也不会听到什么就认定什么，已经是醒悟的被命运裹挟的蠢货，就得自己去看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走入村里，户户禁闭，异常安静，周围没有一个人，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却不少，隔着紧逼的窗户和木门，一道道注释投射过来，抗拒和敌意很明显。
“不问了？”君陌说。
“嗯。”君见生抿唇，有些气闷。
“生气了？”君陌看他表情，君见生摇头，“没有，事情不如我心意，很正常。”
“哎呦，真装。”君陌说。
君见生：“……”
君见生握拳，稍一用力后发现手腕很疼，又默默把手松开了。
“主人要进去？”剑灵指着紧逼的房门，撸起袖子，“我来。”
门后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显然受到了惊吓。
君见生薅住她的后衣领，“不进，除邪，你忘了你碎了，要小心。”
“哦。”剑灵点点头，君见生松开了手。
“你快走开！我们不是好惹的！”一粗声粗气的汉子喊了一声。
“你来干什么？你到我们村里有什么目的！”屋门打开，走出一人，正是村口被吓跑的少女。
“云丫头。”上了年纪的青年着急地拉她，“快回去。”
“问路。”君见生说。
“你为什么从山里走过来？那边是死路，从未有生人出来，你怎么进去的？”少女警惕地打量君见生，安抚地拍了拍男子的肩膀，“爹，没事的。”
“我家在南边的村子，出了意外，我被邪祟掳走，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君见生站在原地，任由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这孩子也是可怜，跟着我逃了出来。”
剑灵只露出一个脏兮兮的脸蛋，大眼睛观察着周围，其他的脸乖巧地呆在身体的其他地方。
少女防备地打量他，将信将疑地点点头，“问完你就走，赶紧走。”
“多谢。”君见生说。
“唉，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云丫头，他也怪可怜的。”男人冲君见生招招手，“你也不容易，你在这等一会，我去跟大家说说。”
“爹。”张婉云不满地拉住男人，“是好是坏还没看出来，你就相信他了？”
“啊。”男人踟蹰地停下脚步，张婉云瞪了君见生一眼，“最好别说谎，我们可不是好惹的，问了路就赶紧离开。”
“是。”
君见生点头，心里世界的模样早已坍塌，废墟之上，他重新构建对世界的认知——人人防备，人人自危，有无形的手将渺小的人分聚成一团，而后将恐怖盖在他们头顶。
村民将君见生安排在一个破旧废弃的茅草屋，屋顶塌陷半边，天色渐暗，屋里燃起两簇火把，君见生时不时看过去一眼，感觉下一刻跳动的火苗就要把房子点着了。
火光映照中，一双双眼眸拥挤着从各个缝隙中观察着君见生，君见生看不见他们的面孔，暗色里，清晰的只有眼睛。
是人，是人，他们是人。
君见生心里默念，从欺骗的戏台上走下，第一反应总不是死里逃生的庆幸，是怀疑，是否是另一场戏？戏外戏？还是上一场戏的延续？一切从未结束。
暴虐撺掇着怀疑燃烧着理智，君见生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两下，面上神色更加和缓，平和无害。
“你莫怪我们，最近有一邪祟伪装成过路人在村里杀人，虽然不是我们村子，但我们不能不防。”最开始的大汉很面善，怜悯地看着懵懂的剑灵。
君见生点了点头，把剑灵抱在怀里，怕剑灵不老实，身上流动的面孔把村名吓到，他的地图就拿不到了。
隔了一会，张婉云带着五个青年走了过来，“他们是我们村的采购者，你想问路可以问他们。”
村子间距离远，交换货物采买物品很不方面，也很危险，这几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自然担任了这项任务。
“我可是去过郭珑镇，你有什么想知道，问我。”五人中一人开口，火光映照下，他面色蜡黄，历经风霜，三十的年纪，背有些佝偻，脸上张了细纹。
“南边，长了桃花的镇子。”君见生想了想补充道：“是镇子周围的小村庄。”
男人得意的面容僵住，“我，我只去过郭珑镇。”
“麻烦你将郭珑镇的路线告知我，我去镇子上问，多谢。”君见生并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平和地看着有些窘迫的男人，依旧保持诚恳的姿态。
“虚伪，你心里在想什么？想把他甩在一边不再继续耽误时间？还是把眼前注视着你的这群人给一把火烧光？”君陌盘腿坐在君见生身边，嗤笑一声嘲弄道：“你要学幻术？还用学？你就是一个假人。”
君见生面不改色，这鬼不施展幻术时，旁人是看不见的，他自说自话弄不好就成了旁人眼中的疯物，他没有理会。
男人窘迫的表情缓和下来，点了点头，“当然。”
他从一旁地上捡了块石头，在地上划拉出简易的路线，“这个是我们村子，往前走，大花村，临河村，还这个村，没名字，人也少，再往前，就是郭珑镇，郭珑镇里有进城的路线，你可以去城里打听，城主大人知道一切。”
“进城？什么城？”君见生问。
“我们宽厚仁慈的城主掌管着的米城。”男人的语气充满着憧憬，“你不一定能进去，那里啊，人人求着进去。”
“好的，多谢。”君见生起身，“我这就离开，打扰了。”
“等等。”张婉云面色纠结，最后看了一眼天色，做了决定，“你今日可以留在这里，夜深不好赶路，我们也不是心肠冷硬的恶人，非要赶你离开。”
君见生摇头，“不必了。”
“小兄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也没什么好地方，就让你在这里歇歇脚，你想上我们家里肯定是不行的。”张婉云的爹走了过来，淳朴又耿直，君见生没再说什么拒绝的话，已经接触到人群，不急于一时，他确实需要休息。
道谢后人群陆陆续续散去，君陌懒洋洋道：“这下能搭理我了？”
“你怕了？你的世界只有我，我无视你，你就不存在了。”君见生把剑灵扔到一边让她自己玩，转身看君陌，眼中带着攻击性的锋芒。
君陌一愣，随后西子捧心，“我怕，我好怕，我的世界只有你，我因你而存在，没有你，我就不存在了，我消失了。”
君见生：“......”
君陌：“哈。”
君见生：“......”
脑子真是有点毛病。
夜彻底深了，夜空不见一点星光，桌子上只有两粒米的大碗米汤已经冰凉，君见生闭上眼休息，剑灵好奇地往碗里张望，看了一眼休息的君见生，随后闭上眼快速地凑过去，尝一尝，尝一点点。
在她即将靠近，闭着眼的君见生准确无误地撤出她的腮帮子，剑灵呀了一声，“主人，主人，我不吃了。”
君见生松开了手，站起身把粥倒了，“别自讨苦吃，不知道有没有问题就往嘴里塞。”
“嘴？”剑灵跟在他身后探着脑袋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我有。”
“我也有！我也有！我！我......”细碎的欢呼声从她手上胳膊上传出来。
“有嘴也不能什么都吃。”君见生被吵的头疼，戳了戳剑灵的脑门，“一次就用一张嘴说话，多了太乱，听不清楚。”
“哦，好的，我跟他们说。”
“唉，带着逗乐怪有趣的，路上也不会寂寞，解闷。”君陌笑眯眯地说。
“你一个就很吵了。”君见生说，没等到回应，看他，君陌看着被风吹动的稻草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村里很安静，没有虫声，也没有鸟叫声，一片静谧中，突然出现的异样声响格外突兀。
笃、笃、笃......敲击声时快时慢，细微，而具有某种特殊的规律。
君见生站了起来，敲击声是从一间间的暗色的房间里传出来的，安静，太静了，静到这样细微的声音也觉得刺耳，他从跑屋里走出去，浓重的黑夜里，有种特殊的腥味随着风飘散过来。
“看什么？”耳侧突然传来一道粗粝的声音，君见生转身，是给他指路的男人，站在破门框后面，脸上五官隐在暗处，被破旧的门框圈住，像个门神。
走了，刚刚这些人都走了，这人是敲击声响起后再次折返的，不知道什么目的，守在这里往里看，君见生当做现在才发现他。
“这是什么声音？”君见生说：“我听到了声音。”
“这是我们村里的习俗，你不用管。”男人说：“我路过，夜里别出来，天亮你再走。”
君见生点点头，看向男人刚刚站着的地方，有茅草落下，浮了一层，君陌一挥袖，微风吹开稻草，陷在泥土里的东西漏出来了一截。
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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