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又陌生的笑声被山顶的风裹挟着忽远忽近,笑声里兴奋地带着莫名的期待,君见生在这刺耳的声音中渐渐回神,腹部被洞穿的疼跳动着刺激他的生命,在濒死前爆发最后的生机。
没有立刻死掉,只是疼,腐肉蚀骨的疼。
停顿的空档不是心软,是酝酿,是刚刚开始,一切的开始。
君见生的眼眸有了焦距,从眼前的师傅身上转移到他身旁的那些师弟师妹身上,并不如师傅这样蜕皮的变异如此迅速,师弟师妹们身上的变化还在持续着,肉瘤涨破表层的皮,流出脓水与血水,显露出他们本来的样子。
“师兄……嘻嘻嘻……”二师妹身上的肉一层摞一层地涨破皮肤,站在那里犹如一座呼吸着的肉山,满嘴黄牙,头上稀疏地有几簇杂乱的黑色的毛,衣服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她娇滴滴地笑,发出清脆的声音,“师兄,这么看着我干嘛,人家好看吗?”
她周围的其他人也都显露出了身形,似被烫伤后的通红的皮肤,表面有一层肉糜状的附着物,君见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邪祟……不,是他从来没有发现过邪祟的真相。
邪祟一直披着人皮,与他上演温馨的家人亲情的戏码,这场戏的帷幕拉开了十七年,贯穿了他人生的全部,完全地让他活成了笑话,活着的每分每秒,都是这可笑的故事的未完待续。
熟悉的面皮狰狞着失去本来的样子,依稀能够透过狰狞的外表看到熟悉的地方,辨认出他们是谁。
越是熟悉,他心里越是如同翻滚着岩浆。
粘稠灼烫的岩浆顺着他的血管脉络流动,灼烧着身体,君见生只觉身在炼狱,浑身都在燃烧。
他双眼赤红地瞪着眼前的人,俊朗早已不复存在,额角青筋突突突跳动,他呼吸急促,抬手聚气,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杀了他们吗?这些自己人生的全部,自己的亲人,他要全部杀死吗?
并没有给他纠结的机会,忘絮抬手将他腹部的剑抽出,挑断了他的手筋。
忘絮讥诮挖苦地怪声怪调道:“乖徒儿,你要干什么?欺师灭祖吗?要对我出手吗?你忘了谁把你养大的?”
“……”君见生痛苦地浑身颤抖,身上一瞬间被冷汗与血液浸透,白色的衣服沾染了脏污的血渍,他虚脱般浑身抽搐似地战栗,生命流逝的冰寒瞬息浇灭了他内心愤怒升腾着的岩浆。
耳旁的怪笑,周围的扭曲的身影,在某一瞬间远离了,君见生已经全然顾不上此刻的一切,生命的流逝让他的仇恨与愤怒一同掩埋在冰冷的灵魂消亡的大雪之下。
要死了,愤怒不甘又如何,觉得荒谬想要改变一切又如何,除了在死亡前加上一个或哀戚或悲壮的前缀,这可笑的结局什么都改变不了。
口腔里多了一股腐臭黏连的触感,君见生抗拒的喉咙缩紧,条件反射地想要吐出去,忘絮连声啧啧,心痛地看着自己珍藏的丹药,狠了狠心,伸手用力地把丹药戳进君见生的喉管,“为师可舍不得你死,你放心,你死不了。”
丹药青黑色,杂质颇多,表面一层绒绒的长毛,似是腐烂发霉,丹药入口,如同一只蠕动的毛虫钻到了喉管里,心脏剧烈跳动,四肢百骸犹如断裂开来,君见生游离的意识被这剧疼召回,入目的是一张张熟悉又扭曲的面孔。
忘絮掐住君见生的喉咙,将他提在手里,感受到丹药被吞咽下去后,他随意地捏着君见生的下巴左右看,那硕大的眼睛里似乎有一丝不忍,转瞬泯灭在其他翻涌的恶意中,又仿佛是错觉,只是眼睛太大,迷了风沙。
“为……为……什么……”君见生声音微弱,他知道事已至此再问一个缘由显得可笑,可是他的人生已经荒诞至此,再可笑一分也什么分别。
忘絮松开抓着君见生脑袋的手,沉闷地一声响,君见生摔倒在地,溅起了一层尘土。
这一点蔑视已经不算什么了,君见生却突兀地从恢复的零星两点清明中生出一个念头:
原由不重要,知道了又如何,无论怎样,这些都是我的家人,即便他们是怪物,所有的一切都是欺瞒,他们也都是我的家人,既然是家人,那就,把他们都杀了。
杀了,就能感我所受,我们还是羁绊在一起的亲人。
他一瞬间涌起了无比欢愉的杀意,周围的一切景色破碎在他眼前,青山秀丽远去,他看到了真相,真实出现在他眼中。
黑褐色的山,遍地残骸,骷颅随处可见,腥臭的血干涸了一层又洒一层,成年累月地堆积在这里,恶臭难闻,苍蝇嗡嗡地打转,这个温馨的他熟悉的地方,再看已是枯骨断肢,乱葬坟头。
“呀呀呀,看到了呢,师兄,别害怕,这可是你的家。”二师妹挪动着肥硕的身体提着刀挪了过来,她口中嘎嘣嘎嘣咀嚼着一块骨头,叮铃,随着她的动作,一侧地面上的铃铛响了一声,一个老铃铛,牛的铃铛,君见生不久前才见到过。
“哎呀,怎么被师兄看到了?”二师妹夸张地说着话,一脚将铃铛踩碎,“师兄该伤心了吧,毕竟有过一面之缘呢,我看他实在是虚伪,口口声声为了拯救众生而来,杀了自己的牛,还将自己感动不已,牛就活该被舍弃?虚伪又恶心,这个故事我不喜欢,既然为了众生来,那就以身饲我,也算成了他一番大道理。”
死了?那个人死了?
耳边恍惚间还听见一句——天下苍生等着我拯救呢,走了。
“师兄,师兄,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她一边问,一边剜了君见生腿肚子上一块肉,陶醉地在鼻尖嗅闻,慢慢放入口腔,“啊,真香~”
君见生看着眼前的肉山师妹,情感错乱纷杂,人已近疯癫,另一只完好的手拔出除邪剑,直穿入她的脖子,厉色道:“谁知道那是不是你们演的?真有这个人吗?真?假?事已至此,还要耍我!”
二师妹享用着口中的鲜美,想躲,又懒得动弹,错过这一瞬,剑已刺穿了她的喉咙,浓黄的泛着油脂的血液顺着剑刺破的地方往下淌,她凄厉大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疼!我好疼!疼死我了!疼死我了!死剑!死剑!你想死不成!”
“哼。”忘絮抬手抢剑,剑嗡嗡震颤,无形的腐蚀的沙粒开始流动,忘絮嗤笑,抬手捏指,他说了话,却听不清楚说了什么,剥了皮的肉色手指化为无数根细长的虚线,肉红色表面生出一层金光,缠绕上剑身,“怨童所生,不过区区十几载,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们怎么死的,忘了吗!这么快就忘了吗!”
除邪剑被肉色的丝线缠绕,金光触及,陡然间有凄厉的孩童哭喊,一层摞着一层,哀嚎哭叫,君见生只见伴自己多年的剑今日终是现出原形,那是一把破碎的骨剑,黑色的幼小骨头灼烧锻造成一块,阴气森森,分明是邪物。
“哈……”他笑出声来,状若疯癫,“哈哈哈……哈……”
二师妹把自己脖子上腐蚀掉的一块肥腻脂肪肉块扔在地上,挤成一条缝的眼中满满的不赞成,“师兄,你怎么能伤害我?”
“疯了吧。”
“看看看,还在笑,疯了!肯定是疯了!”
“一边去,你都吃一块了,该我了,该我了。”
忘絮看着君见生面前挤成一团的乱象着急起来,随意一捻,除邪剑一寸寸裂开,哭声愈发凄惨,忘絮随手将手里的骨头碎块扔在地上,迫不及待地上前要将君见生分食,脚步却被迫顿住,他兴奋的表情僵硬地低头,只见碎骨中爬出一团黑影,扭曲蠕动着,抬手抱住了忘絮的脚,“……不要……伤害……他……”
黑影现出身形,四五岁孩童大小,只是满身的脸,孩子的脸,一个个挤挤挨挨长了满身,每一个都在痛哭地挣扎,在今天,在这样的时刻,他终于开了口,说了话。
“呀,看看!看看啊,看看为师对你有多好,杀了一百个婴孩给你炼剑,他们因你而死,满是怨气,如今靠着你的善良,他们不恨你了!”忘絮提起剑灵疾步走到君见生身前,众人为他让开了路。
死不了,清醒得很,丹药在燃烧,痛苦在延续,君见生被提着脑袋看忘絮另一只手里的剑灵,剑灵挣扎着要往君见生身边挤,“跑......跑,不要,来......”
“好感人呀。”忘絮大声地感叹。
“是呀是呀,感人肺腑呀。”
“不愧是善人,大善人!我的老天爷,好人一定是有好报的,我这么善良的一个师兄呐。”
众人一句接一句,褪了戏服,他们依旧尽职尽责地推动着这场大戏的发展。
君见生的腿已经白骨森森,他看着面前食他肉饮他血的师弟师妹们,陪他们一同笑起来,“很好玩是不是?还在演是不是?我越痛苦你们越开心是不是?”
他看着那哭泣着的剑灵,笑,“弄死吧,快把他弄死吧,我真是太在意他了,我好伤心呀,我伤心死了,还有你们,我最最在意的人,你们,也去死吧。”
他脸上白的没有血色,眼睛却亮的诡异,“你们死了,那我才会伤心呢,我可太伤心了。”
“......”
沉默。
没人笑了。
除了君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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