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倒灌，山地崩塌，深渊裂口从脚下分裂，无尽的黑暗攀爬过来，一瞬之后，君见生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双弯弯的笑眸，“欢迎回来，这里是人间炼狱。”
“炼狱是哪？”君见生问。
“你活着的每一个地方。”鬼说。
“哦。”君见生说。
累，很累，腹部的剑伤以及腿上的疼让他烦躁的想要直接砍断，细细密密的碎裂的疼，甚至能够感觉到暴露在空气中的骨头戳在地面上的感觉。
天边的光洒入峭壁的洞穴中，潮湿阴暗的地方有水滴砸在地面上的声音，嘀嗒，嘀嗒，一直响个不停。
心魔造的幻境这点不能改变，他也是从这水声发现不对的。
而且不是心魔，君见生想，就是孤魂，或是邪祟，或真是他嘴里说的那样，不，还是太过于荒谬，就是邪祟。
在幻境的时候有明显的抽离感，仿佛灵魂被推挤而出，这鬼只为了我这躯壳，要占我的壳。
可真是饥不择食，什么都能吃得下，这破烂货也要。
“你不问这里是哪里吗？”鬼丝毫不心虚，盘腿坐在君见生身边，笑眯眯的。
君见生动了动眼珠子，看向他，“你疯病好了？”
“嗯！是的。”鬼说：“疯病这东西，见风就长，无风。”
鬼转身躺下，跟君见生并排躺在一起，“自然就没了。”
君见生嘴唇动了动，最后什么话也没说。
“没必要忍着，想说什么？”鬼转头，敏锐地察觉到了君见生有话要说。
近距离看自己的脸很怪，尤其是此刻，他奄奄一息地平躺着，身侧又躺个，像个魂儿，死前先飘出来晃荡一圈探探路。
“我看这疯病是没好。”君见生说：“不是忍，是说了也伤害不到你，没必要说。”
“啊，好痛。”鬼夸张地捂住自己的心脏，他看君见生没反应，又大声啊了几声，“伤害到了，开心吗？”
君见生：“……”
君见生极轻地勾了一下唇，“疯子。”
我也是疯子，痛死了，有什么好笑的。
鬼猛地翻身站起，往山洞黑暗处走了几步，扛着一条黑皮蟒蛇走了出来，扔在君见生身边，“你刚刚掉下来的时候，看，这位热心肠的小兄弟帮了你，我们现在在它家里，它害怕你醒了没东西招待你，把自己杀了让你醒了吃。”
君见生没空搭理他嘴上的不着调，蟒蛇扔在地上的时候尾巴扫在他腿上，疼得他一瞬间弓起了身子，痉挛地颤抖着。
“呀，我没有看到，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好可怕，你没事吧。”
耳边叽喳喳的无辜声音里夹杂着做作，无不透露着始作俑者的真实想法，关心的话语中，语气充斥着幸灾乐祸。
君见生本来觉得自己要死了，已经遭遇了足够多的磋磨，死前魂魄还被这鬼拿去戏耍一番，被看尽了热闹，内心平静得经历了十世超生咒般无波无澜，此刻竟还被激起一股火气，他咬牙切齿地说：“来，你过来。”
“我不要。”鬼连连摇头，把蛇扯远了些，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好啦，你不要担心啦，你不会死的。”
君见生闭了闭眼，“像你那幻境里一样，腿还会长出来，人还会活，是不是？”
鬼凑过去把他的眼皮扒拉开，“是呀。”
君见生：“……”
君见生木然地瞪着他，鬼收回手，把他的衣袍撩开，看着他惨不忍睹的腿，“啧啧啧。”
“你有实体了，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君见生问。
“比起这个问题，我猜你更想知道，你是什么东西？”鬼盘腿坐下，眼底划过一抹恶意，随后恶意消失，他眼中澄澈干净，“你死不了，君见生，你知道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吗？大费周折地伤你，折磨你，让你痛苦，让你求死不能。”
这话无疑是将君见生心底最大的疑惑给挖了出来，他没指望能得到真是的信息，却听他道：“你的师傅，师弟师妹不是人，你也不是。”
君见生不信，装作一副信任的样子应声，“是，他们不是人我看出来了，我呢？我也是一只剥了皮的猴子吗？”
“不，你跟他们不一样，都不一样，我已经知道了，我现在告诉你。”鬼看着他，双手恳切地握住他的手，诚恳得像是疯狂的信徒看到了神灵降世，“你是天地所生的善灵，你越痛苦，肉越香，善灵的苦，是世人的救赎，你就算被他们啃食殆尽也没关系的，在这世上，善意不灭，你不死，你生来背负着拯救世人的使命，使命，使命！”
“......胡言乱语！什么使命！我生来是肉猪！我活该被人啃食！哪有这样的狗屁命运！”君见生眼中怒意翻腾，挣扎着要起身，腹部的洞穿再次有血液涌出，鬼强硬地翻身将他压制，“让你死的时候你不死，现在已经开始了！你没有回头路了！刚刚又给了你一次机会，你不要！君见生！”
冰凉的呼吸喷洒在脸上，君见生声音沙哑，他实在狼狈，像已经枯死的残根，轻轻触碰都要碎成尘土，他颤抖着，声不可闻，“一切都是，我该受着的吗？”
鬼摇头，将他脸上的乱发理开，平和的声线，“善人，你觉得呢？”
“......我不信。”君见生说。
“我也不信。”鬼说。
“你帮我。”君见生说。
鬼笑了，挑眉，“凭什么？”
“我需要你。”君见生声音很轻，看过来的眼神并不仅仅像他说的那样，反倒是透露点更深的渴望，与其说我需要你，更像是，我只有你。
“好。”鬼怜爱地看着他，点了头，“除了我，你又能寻求谁的帮助呢？除了我，谁会对你真心相对呢？”
信我？算计着想要将我摸清然后抽筋扒皮吧？
忍耐着愤怒和仇恨装出信任我的样子，真是，真是太可怜了，哈。
君见生如释重负地舒展了一点眉眼，“你帮我，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你大爷的孤魂野鬼，我不将你抽皮拔骨，报复回去，还想走？
“太好了。”君见生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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