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只是一点小小的误会，你听我说，我可以解释的，师兄。”
“你还掐着他的脖子。”君见生提醒他。
“哦，我忘了。”崔原脸上恳切的表情收拢，笑嘻嘻地松了手，“这就不好玩了，啊，真让我苦恼，怎么样才能好玩一点呢？”
老头在生死边缘逡巡，抽气声在雨夜很是微弱。
“有了，师兄，我最良善的师兄，我最喜欢路见不平惩恶扬善的师兄，你想救他吗？这个无辜被你连累的小老头，你想要他活着吗？”崔原再次攥住老人的脖子，“只要你说，你原谅我，我就放过他们。”
“有必要吗？”君见生眼珠颤动，有细小的情绪淹没在眼底的暗沉中，转瞬归于平静。
“嗯。”崔原认真地点头，严肃地说：“明明知晓一切，没有受骗，却和被骗了没有任何区别，该说的话，该担任的角色，什么都改变不了，无能为力缠绕着你，你会更加的痛苦。”
“让你心甘情愿地跳入陷阱，让你转头，走回头路……哈哈哈哈……”崔原身体颤抖，声音也带着颤意，最后噗嗤一声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不想被骗，还得被骗！还要自己主动被骗！心甘情愿！被骗！”
一声声如同无形的手将站立着的君见生撕成碎片，挥洒在满天雨水中，砸入泥泞。
越是了解君见生，越是明白君见生的痛苦，他不能否认自己的过往，只能将一切认可，完成这场笑话，他被迫地往前，带着过往往前，只要他不放弃过往，就必须顺着崔原的意，完成眼前这场同样可笑的自投罗网的明局。
“哦。”君见生说：“你杀吧。”
不过是一场骗局，不过又是一场好戏，这个疑点重重的老头跟那个还有一点生息的小孩，是伪装的吧，这几天什么都没有暴露，会是谁呢？是他哪个师弟师妹伪装的呢？
他的视线从笑容僵硬在脸上的崔原身上移开，看向神智涣散的老人，老人的拼命挣扎依旧不能让情况有任何改变，苍老的皮肤带着过往岁月留下的痕迹，眼角挂着泪，无力地淌在脸上，没有焦距的视线望向雨中，君见生知道，那里有他的牵挂，那个小小的生死不知的孩子。
好像啊，演的可真像，等我一相信，顺了他们的意，他们看够了我的笑话，哪有什么老人和小孩，都是耻笑我！往我身上扎刀的鬼！
“真的吗？那好吧，我听师兄的。”崔原手上用力，年迈的脖颈炸开，血花迸溅，崔原笑了，脸上溅了血，“师兄，他死了，你杀的哦，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杀人，怎么样？看着还是不看，是不是没有任何区别？”
死了，没有任何反转。
君见生盯着尸体，那失去气息的尸体，原来只是普通的老人。
哦，又错了，我又错了。
只是一个普通的好心人，这次我应该相信的。
怀疑的腐烂种子洒满了他的灵魂，吞噬养分猛烈疯长，填满了骨缝，此刻全部枯竭，连同他的灵魂。
耳边的声音一瞬间拉远了，雨声，笑声，遥远地间隔着模糊的空间传来，他愣愣地转头，雨幕中，忘絮带着他的师弟师妹们看着他，笑得发癫，群魔乱舞。
君见生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从未清醒过半步。
看到真相又如何？他一步都不能逃离。
或许他已经死了，在他的腿被吃掉的那一刻。
“聚灵。”君见生抬手一指，崔原笑嘻嘻地往后撤身。
砰！
一瞬间的挤压将崔原的脑袋压制的变形，瞬息直接炸开，四处飞溅。
“哈，哈哈。”君见生往后退了几步，靠在门框上，血呛了出来，大捧大捧地吐，体内筋脉炸裂地疼。
安静了，只有雨声。
“笑！笑啊！”君见生指着地上死去的崔原，笑得灿烂，“不好笑吗？”
“你怎么能这样做呢！师弟！师弟！”
“怎么会这样呢？君见生！你回头看看！那是你师弟！你的师弟啊！”
“哎呦！哎呦！哎呦！那是你亲师弟诶！你忘了吗？他小时候不爱说话，是坠在你身后的跟屁虫，你把他杀了？杀了……”
“我们是你的亲人！你动手了！你杀了他！你毫不手软地将他斩杀了！”
君见生似是突然得知了这个事实一般，恍惚地看着那个无头尸体，这是谁？对了对了，是我师弟。
师弟怎么没有头？
哦，对了，对了，想起来了，我干的，我拔掉了他的头。
君见生愣愣地看着崔原的尸体，神志突然清醒，“死……死了？”
“死了！死了！”
“他死了！”
忘絮在雨中大喊，指着崔原的尸体，悲愤不已。
原本空荡荡隔着空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君见生的心脏紧紧地揪在一起，明明知道的，明明知晓一切不过是骗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会难过？
我的人生是由骗局构成，往前还是往后，都是自我崩塌，那我还有必要走下去吗？
君见生双眼无神，似被订在原地的钉子不能动弹，一层灰色的烟雾从他周身悬浮上来，灵魂一点点溃散，空气中也连带着腐烂的腥臭味。
“上当了！你上当了！”哀嚎陡然间转变为狂喜。
“上当了！又上当了！被骗了！”
地上的孩子站起来，笑容扭曲地欢快地拍着手。
死去的老头脖子间蠕动着肉泥，延展着像一条长长的寄生虫探出身子，将掉在地上的脑袋拿回来。
脑袋还没有摆好，已经忍不住，狂喜笑声倾泄而出，“哈哈，哈哈哈，又错了！”
“……”君见生眼神呆滞地看着他们，又看向地上死去的崔原，情绪像是被抽离，没什么表情，带着木然。
嘀嗒，嘀嗒……
黑暗的屋子里，屋顶的破洞一直在，空荡荡，水不停地渗透进来，落在屋里的小水洼上。
水洼上浮光掠影，已经形成了一层镜面，君见生转头，说：“停下吧。”
嘀嗒。
雨滴落下，荡漾开来，一圈圈涟漪撞在水洼边缘。
“闹够了就停手。”君见生说。
他周身灰色的气团一瞬间凝滞，明显地降了温度，冰凉凑在皮肤上，黏腻冰冷的像是野兽喷洒的鼻息。
雨停了，雨幕像纸做的布，忘絮走了过来，师弟师妹也走了过来，死去的崔原连同着老人和雨中横躺的小孩一同走了过来。
周围无比寂静，只有屋顶落下的雨声嘀嗒嘀嗒的落下，靠过来的人掀开雨幕，每一个人都是他的脸，崔原的脑袋重新长出，也是他的脸，全部是君见生的脸，一张张脸笑着，齐声开口，冰凉的熟悉的声音，“恭喜你，你发现了，要奖励你一个拥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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