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奶奶刚走，钟五也到了，手里还揪着两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本来他爹跟江三叔提了亲事，他是不好再上门来的，可是他见不着她，心里总觉得不安稳。
有好几次他都走到了路上，半道上惊觉不合适又转了回去。
后来干脆就趁跑山的时候从黎山上绕过来，在江家后头的小苍山上远远望一眼，看着那袅袅炊烟，他的心总能安定下来。
所以今天，他想了又想，还是来了。
好在江家人并没有对他的出现表现出诧异和不满。
“这兔子肥，看着就好吃，三叔，咱中午炖？”江涛一边伸手去接沉甸甸的兔子，一边迎着钟五进了院子。
自从上次刘氏的事过后，他觉得自己和钟五之间有了小秘密，对他更亲近了一些，比之他大哥江海都不输什么。
“哇！吃兔兔啊！”玉郎惊叹着扑上前去，嘴巴张得老大，简直想一口咬上去。
钟五向兔子投去怜悯的眼神。山上的兔子不是灰不喇唧，就是黑不溜秋的，他特地去集市上买的白胖圆润的白兔，是想让她养着玩的，谁知道江涛如此耿直，竟然开口就要炖了，她会同意吗？他不由看向江衔月。
她似乎长高了，也清瘦了，穿着水色薄衫和绯色长裙，显得整个人都单薄起来，不复之前的圆润。
他有些后悔，他应该早点过来看看的，哪怕跟她说几句宽心的话也好。
——
江衔月不抬头也能感觉到那灼热的目光，脸微微发烫。
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
她不知道他们算不算私订终身，也不知道他要如何跟家里说，更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甚至于他久不出现，她都怀疑那是不是只是她的一场梦。
她原来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可这份思绪她怎么甩都甩不脱，她期盼也害怕，相信又怀疑，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可无论后头如何，眼下这兔子，却是不能炖的。
都不用她开口，江留善就拿一双圆眼瞪向江涛，“炖什么兔子，我看把你炖了正合适。”
江涛不明所以，看向江衔月——今日她是主家，做什么也是她说了算。
江衔月也很无语，不想搭理自家这个直愣愣的四哥。
江衔月属兔，今日又是她的生辰，江留青当然不会允许兔子被炖了，他笑着道：“这个好，这个好，正好家里太单了，养两只兔子也热闹些。”
又安抚江涛，“今天有大鹅吃呢，等下雪了三叔陪你去山上套几只山兔，多加点料，就在雪地里炖，那才好吃呢。”
说着就去拿了前不久新编的大箩筐出来。江衔月去抱了一把稻草和两件破旧的毡子垫在里头，才让江涛把兔子放进去。
江涛也想起来了，不好意思地笑笑，又给钟五拿石榴递月饼，谈天说地，不亦乐乎。
江衔月并不在外头多待，安置好了兔子，就去灶房帮忙。钟五的目光不经意间追着她的影子。
只这片刻工夫，三奶奶就看出了些许端倪。
上次陆氏来找她说话，她虽有察觉，却觉得大概是钟家老两口有结亲的意思，钟五并不知晓，否则大小伙子年轻气盛的，言谈举止上怎么会不漏一点。
但这会儿看来，钟五未必无意，他只是能沉得住气。
细细一想可不是吗？若是当时陆氏跟她提，这事儿还未必能成。可钟五他爹直接找了留青说，看留青的意思，这事儿就有八分准了。
她也不多说什么，跟在江衔月后头去了灶房。
钟五到底也没找到机会和江衔月说话，不过他见西厢窗檐上悬着的风铃叮咚作响，心就定下了大半。
——
天清如水，月明如镜，江旭和江生还是趁着月色赶回来了。
往年他不在家就算了，既是在家，就没有错过妹子生辰的道理。
他们有马车，速度也快，到家时江留青他们也才刚吃夕食。
江衔月看两人风尘仆仆，一边给他们打水洗漱，一边道：“你们刚出考场，正应该好好歇歇，怎么还连夜赶路？哪年没有中秋，我哪年不过生辰，往后的日子还多着，可不要为了这个赶夜路了，多危险。”
三奶奶也在一旁附和，“你们两个大人还没个孩子知事，这时候路上蛇虫鼠蚁都多，野兽也多，你们就是在外头，我们也知道你们念着家里，又何必急这一时，还让我们跟着操心。”
大家都跟着点头。
江生指着江衔月给江旭看，“你还急着回来，现在知道我说的没错了吧，几年不见，她早就成管家婆了，三奶奶认她的理，大家也都听她的，更何况你我。”
江旭拿着毛巾擦脸，笑得爽朗，“管就管呗，我服管。”
大家都笑，江衔月也笑。
小时候江旭让着她，更多地表现在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先想着她。现在江旭让着她，却是方方面面的，有宠溺，也有弥补，更多的是纵容。
江留青眼泪都快要落下来，这样的场景他也不知道盼了多少年了。他望了望头顶枝叶交错的枇杷树和那轮明月，只觉得日子越来越有滋味。
——
钟五也在看月亮。
他看着天上白生生圆滚滚的明月，想她在家里做什么，是看兔子还是看月亮？心中的那缕思绪怎么也无法排遣。
蓦然就想起有一年上元节，他和四哥六弟在白石桥逛街玩耍，看见灯火零落的湖边角落里，一个背着书箱的书生对月吟诗。
那孤单落寞的身影，让月色都变得清冷起来。
他那时不能理解，明明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的夜晚，为什么会有人觉得孤独。现在他明白了，大概是心之所系的人不在身旁吧。
原来见不到的时候会想念，见到了之后会更加想念。
——
满月上中天，众人散去。
江旭看江衔月搬着个箩筐要往屋里去，伸头一看，里头竟然是两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哪来的兔子，长得倒是乖巧，这东西不怕冷不怕热的，放外边就行了。”
江衔月知道兔子好养活，但是它们会打洞啊，要是放到院子里，明天就不一定跑哪去了。
江留青正犹豫着要怎么和江旭说钟家的事，看见了便道：“是五郎送来的，这东西会打洞，明天我给做个笼子才好放在院子里养。”
钟五？江旭有些意外，他前几日还思忖着要找个什么由头上门道谢呢，不想他竟然来了，看来两家之前的确走得很近。
他在院子里环视一圈，见有个用来蓄水的大水槽，便连筐带兔放了进去。
“好了，它再会打洞，总不能连石头都打穿吧。天不早了，你们赶紧去歇着吧。”江旭打了个哈欠，往自己屋里去了。
江留青看江衔月进了西厢，江旭也要进东厢，他犹豫了一下，想说又不太敢说，只得讪讪地进了屋。
他仔细想过，三婶分析得很有道理。他办这件事，错不在于定下了钟五这个女婿，而在于没有跟家里人商量就私自定下。
他要是个强势的老子，定下了就定下了，回头跟儿子交代一声也就是了。偏偏他对着一双儿女心虚气短的，还怕这一着错了，让儿女有了怨气，所以畏首畏尾，进没法进，退没法退的，只能躺在床上翻面饼，第二天顶着个乌眼圈出来了。
江旭倒是好好歇了一觉，神清气爽。
他昨天就把江留青欲言又止的样子看在眼里，只是他是真的累，昨儿晚上坐在那里就差点没睡着，实在没工夫应付他老爹，而且看他那样子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没着急问。
现在看见他还这样子，自然要问一问，“爹，您是有什么话要说？”
“你，我……”江留青吞吞吐吐的，说不出一句全话来。
江旭还以为是要问他考得怎么样，自顾自就回答了，“我也不知道考得怎么样，横竖已经考完了，能进一步自然好，若是不能，只当是历练了。”
江留青点头，这当然也是他挂心的事，“你能这样想就好。只是，我……”
他实在气短，嗫嚅了一会儿才道：“我给月儿相了门亲事，你听听给参谋参谋。”
“爹，月儿才刚过生辰呢，她的婚事还不着急，咱们多留她两年。”
“也不是马上就成亲，只是想着先给她定下。我说的就是先前救了月儿的五郎，你知道吧，他爹我和你大伯二伯都认识，前些天遇上了，话赶话的说起来这事儿，想求咱们月儿给他家五郎做媳妇儿。我想着五郎能干，人也体贴，他们一家子也都和气，月儿嫁过去不会受委屈，你觉得怎么样？”
灶房里，正要出门的江衔月又退了回去，站在门内听他们说话。
江旭头疼，“爹，他帮了大忙，咱们是得好好感谢一番。只是这事儿不好闹得众人皆知，等遇上了合适的由头咱们再郑重上门致谢，这份人情我也一直记在心里的，只是咱们谢什么都行，唯独月儿的婚事不能轻许。”
他抹了把脸，继续道：“爹，月儿的婚事你也别着急，我一直给她留意着。我有个至交好友，他家里有个弟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那孩子跟月儿年纪相仿，也是个读书人，年前已经中了秀才，他长相、人品、学识各方面都很出挑，绝对配得上月儿。只是这次我们回来得急，他就没跟着，等年后那孩子过来，我带回来给您瞧瞧，咱们到那时再商量，你看可行？”
江衔月扶住了墙，脸色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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