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柴棚里拴着的鹿有点蔫了,却不妨碍钟五牵着,去城里卖了个好价钱。
他心情愉悦地往家里去,正赶上他三哥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
屋里,赵穗儿要生产了。
除了钟大、钟二、钟四在外做工还未回来,钟家的人都在。
钟五也不再出门,在院子里静静陪着钟三。
他听着屋里不停传来的呼痛声,看着一向乐呵的三哥满脸焦灼地不停地在院子里转圈,地上的土都被他掀了一层,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以往,他不曾在意过这些事,所以即便有了一个侄女儿,三个侄子,他也没什么感觉,无非就是家里更热闹了,小孩子好玩,但是也闹腾。
直到此刻,他才体会到一个生命的到来,是多么郑重的一件事。
他在父母紧张地期待和担忧中呱呱坠地,成为他们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多么神圣又庄严的一件事。
他和她,以后也会如此吗?她如芙蓉花一样娇艳的面庞,也会因他而痛苦却满含期待吗?他又要如何为她遮风挡雨,让他们安然无忧?
钟三抱着女儿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钟五才从思绪中回神。
他看了一眼丑乎乎脏兮兮不住啼哭的小侄女儿,刚刚所有的思绪都散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芙蓉花只为他带露就好。
钟家亲戚少,钟老金和陆氏年轻的时候少了帮衬,没少受欺负,他们就盼着儿媳妇儿多生几个孩子,不拘男女,能把钟家带的人丁兴旺起来就好。
如今又多了个小孙女儿,还是老三夫妻俩盼了几年才盼来的,他们当然喜出望外,陆氏当即就安排好一切照顾三儿媳妇儿坐月子。
——
大概是因为竹篓比较深,为了不伤害花朵,钟五折的芙蓉花枝都很长。
这正方便了江衔月,她先取了几枝,扦插在西厢窗下江旭新给她开的花圃上,又束了一把插在花瓶里放在床前的方几上,剩下的则剪短了枝,浮在院子里的一个蓄满水的石槽里。
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很是轻松,江留青忙的事情不多,每日就围着儿女打转,看见他们做什么都要夸一夸。
像现在,他就不由夸道:“这花儿好看,你收拾得也好,在哪折的?你也就能过这几天松快日子了,是该多出去玩玩儿。再过些日子,天彻底冷了,不好出去跑不说,花啊草啊的也都枯败了。”
江旭无奈,前几天他看到钟五和妹妹单独坐在院子里就有些不爽,还是秦霄宇劝住了他。
这才几天,钟五又来献殷勤,他妹妹高兴,他爹还夸得厉害,他只觉得他们俩傻透了。
“她整天在家里窝着,哪会出去折花,还不是有人给她送到门口来?”
江衔月也不生气,乐呵呵摆弄好了,才道:“晚上想吃什么,我去做。”
“呵呵,吃什么都好。”江留青不挑,闺女做的饭菜他都爱吃。
“我要吃辣子鸡。”江旭咬着腮帮子,对那父女俩恨铁不成钢。
——
江旭回来之后,江留青万事不操心,一切都听他们的安排。虽是吃穿不愁,无忧无虑,他也总是闲不住,不是做地里的活计,就是做些木掀、荆筐、竹帘、簸箕等零碎东西去集市上卖,想多给闺女攒些体己钱。
正是十月十八,白石桥附近热闹无比,望仙乡的人不管离得远近,都来这里赶圩。
江留青赶着牛车到了这边,将东西分门别类摆好了,等人来买。
只是时已近冬,农忙已经过去,买这些东西的人不多。一个上午过去,江留青也只卖了一副荆筐,两个簸箕,几个笊篱,几个瓢,挣得百来文钱。
钟五和提着猪蹄儿的钟三路过,正好看见,忙上前去打招呼,“三叔,您又出摊了?”
钟三知道是自家兄弟的岳父,也跟着喊“三叔”。
“呵呵,是五郎啊,你们也来赶圩?”
“嗯,这是我三哥。”
江留青看钟三脸上笑呵呵的,心中喜欢,赞道:“你们兄弟都一表人材。”
钟三顿时乐得见牙不见眼。
钟五扶额,他三哥太不经夸了。
“三叔,都晌午了,您随我回去吃个午饭吧,下午再来摆摊。”
“呵呵,不用,月儿给我做的饼子,还软乎着呢。我晚会儿也就回去了,你们这是要家去,怎么想起买猪蹄儿?”
猪蹄儿骨头多,并不很受农家欢迎,所以除非特别想吃,也就只有特殊时候才会买。
江留青多问这一句,是他听三奶奶说过钟五有个嫂子大概十月份生产,他一早就注意着,想着到时候了去随个份子,也算是给闺女做面子。
“哈哈哈哈哈,我媳妇儿生了,给她买的。”果然,钟三更是笑没了眼,那架势,恨不得逢人就夸他媳妇儿他闺女。
钟五无语,恨不得把他哥嘴缝上,江留青却高兴得很,“哎呀,生了?男孩儿女孩儿,什么时候生的?”
“大胖闺女,前儿个生的。”
“唉,闺女好,闺女好,那你们赶紧回,家里肯定还等着呢。”
钟五看天气冷了,到底不放心,去了桥头边买了一碗羊肉汤过来,又细细叮嘱一番,“……您摆完摊也早点回去,天冷了,当心受寒。”这才带着钟三告辞。
江留青热汤还没下肚,心里就熨帖起来,目送着两人离开,吃了饭还了碗回去后,实在坐不住,干脆收了摊子往家走。刚走几步又想起闺女也爱吃猪蹄儿,又转头折回去肉摊上买了两只拎上。
他到家将猪蹄儿交给江衔月,就去了三奶奶家,很快又回来了。
赵氏抱着玉郎,满脸无语,“三叔他……”
吴氏也是一副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
三奶奶皱着眉,一脸无奈。
“你说他糊涂吧他有时候也挺清楚,你说他清楚吧他又老爱犯糊涂,给闺女做面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要是没有这桩婚事,单说五郎前前后后帮了咱们不少忙,钟家有喜事,咱们就该上门随礼。
“现在有了这桩婚事,要是成了亲,月儿已经是钟家的人了,别说他去喝满月酒,就是咱和你大伯母也该去,既是给钟家面子,月儿脸上也有光。
“可现在,月儿还在家里呢,他就是去喝了酒,知道内情的人说他懂礼数,若是轻浮些的,保不准要说他上赶着。
“他既想起有这个事,看见也要当没看见,他倒好,还非要多嘴问一句,弄得现在去也不好,不去也不好。你们就看着吧,等旭哥儿知道了还得说他。”
——
钟家,陆氏也在教训两个儿子。
“我看你俩是糊涂了,这话怎么好跟亲家说。他就是问你,你回一句你媳妇儿想吃也就算了,你还特地告诉人家你媳妇儿生了。
“老五你也是,平时看着挺明白一个人,怎么这时候犯糊涂了,他说你就由着他说,也不知道拦着……
“这种事,要么就诚心诚意上门去请人来喝喜酒,要么就别告诉别人。就是一般亲友,在路上不疼不痒地说上这么一句,让人为难不说,也不尊重,更何况这还是定亲未成亲的亲家呢。”
钟三和钟五不说话,缩着脑袋挨训。
陆氏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去给三儿媳妇儿炖猪蹄儿了。
——
江旭听着江留青说去钟家贺喜要带些什么合适,也是一脸无语。
他抬头看了看还呆愣着的江衔月,揉揉额头,“这事儿你们别管了,交给我就行。”
江留青还是一脸茫然,江旭觉得不跟他说清楚是不行的。婚期在明年二月,还有三个月呢,省得他再说什么糊涂话。
他将江衔月赶回屋里,才道:“爹,您也端着点,他救过月儿,这我清楚,我心里一直记着这份恩,可咱们谢他什么不行,要把自家如珠似宝养大的女儿谢给他……他既是诚心诚意来求亲了,过往种种您就放在心里,他们有急有难了,帮一把是应该的,但是也不能太没有架子。您要老是这样,就算亲家公亲家母和五郎不会看轻月儿,他还有几个兄弟嫂子呢。”
江留青瞬间脸色发白,“那怎么办,那怎么办?唉,都怪我多嘴,要不咱不去了,就当不知道这事儿。”
江旭头疼,你都问得清清楚楚的了还能当不知道!
“您别操心了,到时候我带人去喝喜酒,会把这件事圆过去的,您只当不知道就行。更何况,咱们还在这立着呢,若有人亏待月儿,她这么多长辈兄弟可不是摆设。”
江留青看他有门,才放下心。只是钟五再来的时候,他就端着脸,也不喊江衔月出来了,弄得钟五叫苦不迭,这都是后话了。
——
日子倏然而逝,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十六。
陆氏受了一肚子气,总算将钟四的亲事说好了,也定下了日子,当下就紧着忙活小孙女的满月酒。
这是老三头一个孩子,怎么也要热闹热闹。
江旭带着秦霄宇姗姗来迟,“伯父、伯母,恭喜恭喜!我跟兄弟正要回家,听着这边热闹,不想竟是咱家在办喜事,原来是伯父伯母添了金孙,您们该早点让五郎跟我说一声才是,我们也不至于这么冒昧的就来了。”
“实在是没想到会这么热闹,要是知道,早就上门去请了。你们是请也请不来的贵客,就是天天上门,我和你们伯母也高兴。”
江旭拱手,摘了荷包,掏出里面一个莹润清澈的翡翠平安扣,双手奉上,“伯父伯母别嫌弃,这是前儿我妹子打的络子,给我系了个平安扣,就是图个平安顺遂,给孩子拿着玩儿吧。”
秦霄宇也掏出一个小银锭,“给孩子打一副银镯子戴,祝她平安健康,喜乐无忧,还要跟您讨杯喜酒喝。”
陆氏接了,钟五引两人入座。
江旭和秦霄宇却不久坐,敬了钟三几杯酒,给他道喜,就要告辞离去。
“跟家里长辈说好了早些回去的,不好让他们久等,还请见谅。”
钟老金让钟五搬了一筐冬笋出来,亲自送他们出门,“老五昨天才挖的,本来说明天就去杏花里,送点给你们尝个鲜,赶巧你们来了。”
“您和伯母太客气了,什么都想着我们,倒教我们不好意思。”江旭推辞不过,接了过去。
院子里忙活的徐氏见了,撇了撇嘴。
抱着孩子出来转悠的赵穗儿正好看见,她翻了个白眼。
你自己娘家没来,还不许别人来了。况且笋子还是人老五自己挖的,就算是不送给岳家,也是拿去换钱,凭什么就要便宜你。
而且那可是举人老爷,前途光明着呢,敬着让着还来不及,也好意思小气。
这件事也算是了了,江旭上了马车就躺在车厢里不动弹。他不爱喝酒,黄酒还可以,白酒就不太行,喝了两杯再吹吹风头就疼得厉害。
秦霄宇坐在旁边给他揉太阳穴,“这下放心了?”
江旭半闭着眼,神情放松。
“三奶奶说得对,若是亲家势利,咱自然要端着,但是钟家长辈和气明理,不管咱们去不去他们都不会挑理。更何况,这样的亲戚,你敬我一分,我让你两分,就是走动起来心里也舒坦,我爹别的不靠谱,这回眼光还不错……”
——
傍晚,酒席便散了,院子里一片狼藉。
陆氏指挥儿子媳妇儿们将东西收拾了,才将江旭两人给的平安扣和小银锭递给钟三,“我看这个人情,你怎么还?”
钟三还是笑呵呵的,对钟五道:“我以后也给老五送大礼,以后亲家三哥有什么事,老五记得知会我一声。”
他把络子穿在了给钟老金给孙女儿做的摇篮上,一边摇着摇篮,一边跟钟五炫耀,“这珠子绿油油的,我们静儿盯着它看,是不是特别喜欢啊,还有这络子,编得多别致,我们静儿一直伸着手够,是不是想抓着玩儿啊……”
他看钟五直勾勾盯着络子瞧,马上护住摇篮,“老五,你不会连你侄女儿的东西都要抢吧。”他把钟静抱在怀里,得意得很,“我们静儿可真有本事,你五叔都没得着的东西,竟然你先得着了,真厉害!”
钟五不想理会这个傻哥哥,侄女的东西他自然不能抢,但是在下了第一场冬雨后,他就拉着钟三上山采菌子去了。
采了两大箩筐菌子,就只给自家留了吃一餐的量,剩下的背着就给江家送去了,连顺手摘的一捆蕨菜也没落下。
钟三只有啧啧感叹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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