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很暖和，不等卫先真问，张旭就急急忙忙的解释起来：“旅店的人够多了，村里有好几个人都过来帮工，琴婆婆就让我先回来了。”他看到卫先真在制作鸡舍，已经用木板拼成了一所小木屋的雏形。三只小鸡在地上溜达——它们长大了一点，能从纸箱里扑腾着小翅膀跳出来，纸箱里剩下一只最笨的，不停叽叽叫。卫先真坐着一张小板凳，是他自己做的，他还修好了从旅店里拿来的一张旧木桌，摆在旁边的一把红色塑料椅是他从垃圾场里捡来的。小鸡仔去啄卫先真放在地上的铁钉，可能当成了虫子。卫先真用手轻轻把它推开，对待弱小、脆弱的生命很呵护，愿意为它们做一个又大又漂亮的“家”。当然，他知道这能让张旭开心。
看到这一幕让张旭鼻子酸酸的，他想，我一个字也不能说，刚才的事情就算了吧。他们有二十多个人，个个有武器，还有超能力，只能就这么算了。他只想和小真平安回家，回到他们真正的家。
卫先真看到他浑身湿透的模样，放下手中的工具，说：“你不想跟我说实话吗？”
张旭快步去往灶膛里添木头，想把自己身上烤干。他希望自己的衣服没有被撕坏，不会让小真看出刚才发生了什么。张旭穿着一件连帽的深蓝色外套，牛仔裤，里面是早上匆忙套上的T恤。除了内裤，这些衣服都是二手的，可能是从垃圾场捡来的，因为张旭在牛仔裤里发现了一张团起来的购物小票——地利生鲜超市，劳动公园店。牛仔裤的原主人买了炸鸡架、炸鸡胗、炸蘑菇、炸甘梅地瓜，一箱牛奶、可乐、辣条……微信支付128.70，这些东西，张旭也想吃。裤腰比张旭的尺码肥，他扎了条麻绳，多亏了这条绳子，他的裤子才没有被那么快脱掉。张旭假装无事发生，说：“都说了是琴婆婆让我先回来，旅店现在用不上我。今天我们自己在家做饭吃吧，老斧头在厨房里很忙。我学会做饭了，我可以简单炒两个菜。你饿不饿？”他脖子上的牙印流出的血蜿蜒成一道血痕，卫先真的目光集中在那里。张旭还在努力掩饰：“我买了鸡蛋，可以做圆葱炒鸡蛋，但没买肉，你想吃什么，我以后慢慢学。”
卫先真走到他身边，检查他脖子上的咬伤。“是谁？”卫先真问他。
“就这么算了吧，我没出什么事。”张旭说，“就当做没有发生过。”当对方有超能力，能够像碾碎小虫子一样碾压他这样的普通人的时候，张旭不能让小真出事。
“我不会像个没有头脑的白痴，拿枪直接冲过去。我知道他们有很多人。报复的方式有很多种，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他欺负你却不用付出任何代价，还会有下次。”卫先真说。
“他有超能力，小真，什么也别做，别去，我说了我没事。他们没两天就走了，我们继续去找回家的办法，也许这辈子都不会遇见他们了。”张旭说。
卫先真拿来干净的毛巾让他把血擦掉，再擦一擦淋湿的头发。“告诉我，他对你做了什么？他有什么超能力？”他在张旭换衣服的时候检查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
张旭不肯告诉他，并且像个鸡妈妈一样紧紧看着卫先真，不让他出门。“你就在这里继续制作鸡舍。”张旭把小鸡仔们抓回纸箱，喂它们吃玉米面、剁碎的菜叶加温水混合的饲料。他把那只最笨的小鸡仔拿在手里，摸了摸又放回去，感觉心情变好了一点。他在铁锅里焖上了大米饭，一会儿再炖土豆，土豆和什么一起炖他还没有想好，家里没有几样菜。张旭不想让小真饿肚子。
卫先真觉得也许自己躺在森林里几千年（甚至永远）也不会饿死。难道他是太阳能的吗？靠光束粒子、风力发电就能“活”的机器人？他真的还活着吗？卫先真一个人在森林里的时候，并不总是在打猎，那对他来说太容易了——好像森林和大地自愿为他奉上猎物。他能感知蠕虫在土壤里钻来钻去，它们只是吃、睡、繁殖，完成作为蠕虫的生命周期。除非它们吃了太多垃圾，变异了才会主动攻击。当卫先真躺在森林里时，他觉得自己应该永远长眠，然后在他身体里的“东西”就会长出来。卫先真想过用刀把自己剖开，看看他们究竟对自己做了什么？他们是谁？为什么他会觉得（记得？）一定是有人对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是谁？身体里有什么？卫先真怀疑自己真的会流血吗？他会。有一次他故意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当时他割断了一头畸形鹿的喉咙，鲜血被他脚下的土壤吸收，附近的树根得到了养分。鹿的畸形体现在身体一侧长出了几条多余的腿，不能着地，大大小小的在身旁乱晃，另一侧的身体感染了——正在变异。他把死鹿从山坡上扔了下去，让鲜血在嶙峋乱石和错综复杂的树根上染红一条“血路”。我会流血吗？我会流血吗？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他学着畸形的死鹿一样从山坡滚了下去。他没有磕破头，没有骨折，手上和脸上的擦伤在他回家的路上就消失了。还有，他会疼，不过他认为可以“切断”这种感知。
当天晚上，张旭点着油灯帮他洗了很久的衣服，还数了数罐子里攒下的钱，计划帮他多买些衣服。
卫先真决定再也不这么干了。他也没有把畸形的鹿当场猎物带回“家”。
他喜欢吃张旭做的饭菜，他有味觉，从他的体内会流出淡紫色的液体——和降临时“坑”里的液体很像，但不黏稠。在他体内的那个东西甚至想从他的嘴里伸出来，因为当时他很想亲张旭一口。他曾经是个人，但现在很难确定是什么了。以龙团长为首的正确秩序纠察团在找的就是他，和张旭没关系。他喜欢和张旭在一起，商量往家里添一点东西。辛苦一点没关系，张旭会这么说，我们努力攒钱。卫先真喜欢他总是努力去做每一件事，（虽然笨，有些事情张旭要做好几遍才能学会），他喜欢张旭，每多看一眼，对张旭的喜欢都深入他的内心。他一定还是一个“人”，因为他喜欢上了另一个人。
大雨连下两天，天一晴，101探险队的“问天鹰”号就启程了，说不准什么时候还会下雨，可能会伴随着干扰信号的红色闪电，影响到抢夺27探险队的成果。卫先真看着“问天鹰”号消失在天际线，萌生出让这艘飞船坠毁的想法，但只是恶念一闪，知道不能因此夺去25个人的生命（如果他真能做到，也不能做）。张旭不肯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卫先真想钻进那个咬伤他的人脑袋里看看为什么要伤害张旭。他不能那么做，因为他是个人。
……
“问天鹰”号飞走之后，张旭把小鸡仔们装在纸箱里拿出来晒太阳。他选了一块空地，等鸡舍做好了就放在那里。菜地里的幼苗已经有两个指关节那么高了，舒展着雨后鲜嫩的小叶片。张旭觉得自己种得太密了，老斧头告诉过他要间苗。张旭看着小鸡们，防止它们啄菜苗，也保护它们别掉到大雨形成的泥坑里。
卫先真问他：“今天你想和我一起去森林里吗？”
张旭说：“当然想，不过我今天有好多活儿要干，而且我跟你去不会影响你打猎吗？我又帮不上忙。”
卫先真说：“森林里有些东西挺好看的，我觉得你会喜欢。雨后会长出很多蘑菇，也很好看，我想带你看看。还有，前几天我在垃圾场看到了新的漏洞。”
张旭瞪大眼睛，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么重要的发现？你没有遇上危险吧？”
卫先真说：“我保持着安全距离，没有看到漏洞中出现危险的怪物，只看到掉来下很多垃圾、碎片，以及一些相对保持完整的东西。”
“漏洞是什么样的？”张旭问。
“旋转的光，颜色很多，以紫色和粉色为主，不刺眼，但就是看不清光里面有什么。它把垃圾吐出来，我猜是在其他世界被吞下的东西。”卫先真说。
“真吓人，但我想去看看。”张旭说，“我们要去多长时间？我先喂鸡，你去找老斧头烙几张饼，我们带着路上吃。”刚要转身，张旭又想到一件事，告诉卫先真：“我也带上枪吧，我觉得，我也应该学会开枪。”
卫先真说：“带上吧，我可以教你。”张旭对他微笑，眼睛变成了弯月牙，头发看上去蓬松又柔软。阳光下的张旭比他亲手种下的青青菜苗还朝气蓬勃。卫先真觉得自己体内的东西也发芽了。
张旭准备了早饭，剩饭熬的粥，煮的鸡蛋，土豆做得比较咸，当成咸菜吃。他打算学烙饼，饼皮要烙得又酥又脆，还要学会做糖饼、馅饼。张旭发现自己挺喜欢做饭的。小真吃饭的样子就像在细细品味美食，优雅——想到这个词让张旭又想笑了。搞不好小真是那种落难少爷，生活在一起让张旭慢慢发现一些细节，虽然小真总把“我看一遍就会了”挂在嘴边，但有些简单的事情他才不会去做。他从不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应该是习惯了这些事由别人去做。要是在商店里让他买生活用品，他还会挑最贵的买，当张旭得知那盒味道特别好闻的草药膏价格超过2个银圆，张旭好心痛啊！床头的瓷罐里存着8个银圆，他们只攒下了这点钱，处处都要花钱。传播季之后会降温，要安装锅炉取暖，老斧头建议他们储存食物，如果有灰季，会影响收成。
张旭往背包里装了两瓶水——捡回来的饮料瓶他反复刷过了，一个崭新的军用水壶要399铜子，下次去镇上他就给小真买。饭盒里装的是香喷喷的豆芽炒肉，拌菜，可以卷在饼里吃。张旭没忘了把挂在旅店门口的雨衣叠起来放进背包里，101探险队在的时候，他没敢来拿。为此，张旭在心里狠狠责备自己，他当时应该反抗得更激烈，他怎么那么怕疼，要是对方碾碎他的骨头……那他也要反抗！
看到张旭也背上了枪，老斧头说：“你是该学学怎么保护自己了。”
卫先真拿出30个铜子给老斧头算作饭钱。老斧头说：“不用了，这钱就从那笔……”他看看张旭，改口道：“先记账吧，以后让我老婆一起算。”张旭心里明白他要说的是哪笔钱，那个男人在猥亵张旭之后，扔下一笔“嫖资”。张旭默默把手捏成了拳头，拽紧背上的枪，跟上卫先真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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