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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惊蛰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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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碗筷,摆饰被狠狠地砸到了墙上,嫩黄的鸡汁顺着墙根流淌一地,肉菜的味道四下弥漫,时力猛然探身,伸手一横,紧接着又是叮呤咣啷的一阵声响,陶瓷碗应声裂成碎片,飘着油脂的汁水渗进地缝,地板在顷刻间变得粘稠油腻。

“——他妈的,她到底滚哪儿去了?!”时力弯身,一把拽住时温絮的衣领,险些把她整个人提起来,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你妈呢?你眼眶上按的玩意儿是玻璃珠子吗??!”

时温絮彼时才不过五六岁,但早就没有了幼童身上的蛮横娇气,姑娘脸上的表情放空,眉毛微向上僵,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时力,却连移动眼珠的动作都没有,漆黑的眼瞳中除了这个年纪特有的天真气息,还生出了一种迷茫的惊恐,一动不动地怔在原地。

“说话啊,你是哑巴吗?!”

时力喝了酒,浑身都是酒臭味,他一把推倒时温絮,随着一声闷响,她的后脑勺磕在了地上,细软的发丝泡进油汤里,潮湿的感觉自背后上涌,再被风一吹,凉飕飕的冷意钻入皮肤,头发和布料都黏在了身上,看起来狼狈极了。

但即便如此,时温絮仍然没有哭闹,只是这么坐在地上,像是发呆一般的愣了几秒,才慢吞吞地爬起来,满步蹒跚地绕开狂怒中的父亲,拖着一身菜味,摇摇晃晃地走进了房间。

房间中弥漫着一股奶粉的味道,还有婴孩出生时自带的、有些浓重的乳味,时温絮不是很喜欢这股味道,她捏了捏鼻子,绕过摇篮,摇摇晃晃地站定在了床铺面前。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在床铺上拉出一道昏黄的光阴,光照下尘埃滚滚,被褥上还留有女人躺下去时凹陷的痕迹,她身上的气息,也似乎没有散尽。

小孩子似乎总是对柔软的东西抱有难以掩饰的偏爱,时温絮看着蓬起来的棉被,很想把头埋入其中,再次吸入那个曾在某人怀里嗅得的、温暖而熟悉的气息,可惜她浑身都是油污,即便随心所欲如小孩,她还是缓缓地退后了一步。

不能闯祸,不能弄脏家里的东西,她和弟弟不一样,她会被打。

时温絮看了看自己身上湿哒哒的菜叶汁水,有些迟钝地伸手摸了摸,可惜情况没有丝毫的好转,相反看起来更糟了。

小姑娘一时有些无措,刚想转头找点纸巾擦擦,突然肩膀被按住,紧接着有一股大力紧紧钳住了她,指甲掐进肉里,时温絮的肩膀被掐得生疼,然后被用力往后一带,猛地踉跄几步,砰地撞上了衣柜。

“嘶——哎,你,这丫头,怎么一点儿都不机灵呢?!”身后一名皮肤黝黑的老妪声线尖利,攥住时温絮的隔壁,不顾小孩儿尚未发育完全的骨头,不由分说地把她拽起来,“你怎么那么蠢呢?跟头猪似的,饭都能弄到身上。”

时温絮吓了一跳,往后缩成一团,只露出一双眼睛,有些胆怯地看向那名叫骂的老人——她的奶奶,陈梅。

其实这一地狼籍都是时力造成的,但时温絮根本不敢开口,只是默默地担下了。

他们家的状况混乱不堪,有一点倒是贯穿始终,那就是对女人的教条跟个铁杆似的拄在那里,无论家里闹得如何翻天覆地,那都是自始至终伫立不倒的唯一标杆,显眼而稳固,立杆地基早就埋进了每人的心底,被数条血管神经牢牢地攀附缠绕着,与心脏浑然一体。

时温絮所生活的那条小巷中,成对的姐弟多的是,传出来的家庭传闻多是不太好听,而配置都十分统一,只分两种口径,自立自强的姐姐和混世魔王的弟弟,以及白眼狼姐姐和被长姐抢占宠爱的可怜弟弟,这两种大相径庭的说辞通常会被放在同一对姐弟身上,且后者占了多数。

时温絮都知道这些闲言碎语,那陈梅更是深谙此道,她曾经把时温絮拉到角落,对着一个年仅四五岁的小女孩儿,进行了一场异于常人的“早教”。

“我告诉你啊,阿絮。”老妇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抓着她,不让她逃离,强迫她直视自己,“街坊里头那些做姐姐的女的,都是良心喂了狗的,你千万别学他们啊。”

时温絮看着陈梅,尚且不能完全理解她话中的意思,但也能从语气中听出来她是在骂人,大概是小孩子对于血亲天生的依赖,迫使她本能地想要去迎合他们来找到认同感,即使她对那些是非几乎没有概念,时温絮还是点了点头,有些口齿不清道:“我……我不会、和她们……一样。”

但令她失望的是,陈梅并未因为她的夸奖而赞赏她,只是握住她的肩膀,继续喋喋不休地向下补充:

“一定要让着弟弟。”

“嗯。”

“有好东西,都要留给弟弟。”

“嗯。”

“你是姐姐,姐姐存在的意义,就是帮着弟弟,向着他,不要听外面那些人说的,女孩子就是要顾家的,知道吗?”

“嗯。”

“以后嫁人了,有彩礼钱,都要给弟弟留着,上大学买婚房。”

“嗯。”

“为家就行,别长大了就不管弟弟了,你不能不帮她,不然你也是小没良心的,懂吗?”

“嗯。”

她连应了几声,到最后都觉得有些眩晕,甚至连自己在发着什么样的音节都记不清了。

但陈梅无所谓这些,她只看得见时温絮还算乖顺,这才满意地扯开嘴角,施舍般地抚了抚她的头,让她去照顾弟弟。

这样的说教和日子循环往复,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时温絮有些发愣地看着陈梅对她又扯又拽,又看了看空荡荡的床铺,联想起时力刚才的话,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后知后觉地看向陈梅:“妈妈呢?”

这句话像是误触了某个开关,陈梅额角立马青筋暴起,高声道:“别提那个小贱人!”

时温絮被她突如其来的发难吓了一跳,她退后一步,方才的委屈、母亲失踪的慌张、陈梅怒吼带给她的惊吓汇聚在了一起,对于家的依赖之源在瞬间被抽空,各种情绪终于压上了她有些缓慢的反射弧,时温絮再也不是茫然地站着,只是仰头看着陈梅,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抽抽噎噎道:

“妈、妈妈呢?我想找妈妈……我要找她!”

“别吵!”陈梅的最后一点儿耐心也被磨尽,她扬起手,重重地扇在了时温絮的脸上,啪的一声脆响,陈梅用她最惯用的方式教育时温絮,“你妈跑了你知不知道?!她跑了,丢下你爸,也丢下你弟弟,跟别的男人鬼混去了,你以后就是没妈的孩子了!”

她的最后一句话,对一个依赖母性的孩子来说震慑性太强,时温絮在瞬间被吓得脸色惨白,眼泪流得更凶了,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站在原地,徒劳地流泪。

“别哭了,一天天的就知道哭哭哭哭哭!”陈梅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妈穿破鞋跑了,你要跟她一样吗?阿絮,你以前是怎么答应奶奶的,要把这个家的杂物里里外外都打理好,你难道愿意跟你妈一样,成为那些万人唾弃的白眼狼吗?”

她知道这招对时温絮最管用,因为时温絮性子乖巧,对家又很依赖,她拿这个作威胁,姑娘不可能不会答应。

但这一次,陈梅等了很久,都没能等来时温絮温顺的一声嗯。

她对时温絮没什么耐心,见她沉默,一时有些着急,刚想再去掐她逼她开口,时温絮已经一边哽咽一边跑去了屋子的另一边,独自蹲在阳台的水槽旁,把身上的脏衣服一件件剥下来,再换了件干净的。

她自己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想融入这个家,明明家里几口人,没有一个人对她好。

甚至包括了她的亲生母亲。

她不知道母亲的名字,没人提起过,也不清楚自己的生日,她知道弟弟时温忍的,但却不记得自己出生的日期。

时温絮对于三岁之前已经没有记忆了,但是陈梅曾经给她描述过。

“你妈当时生了你,大家那天都不开心,我打了她一巴掌,什么生完后要静养,没有这回事儿!女人不生个儿子就不配休息,自己的本分没做到,还指望别人来心疼她?当时我们都在骂,你妈大概也知道丢人,低着头,就是不吭声。”

说这话的时候,她趾高气昂的,看起来因能控制时母的家庭地位,让其任凭摆布而感到得意洋洋:“你以后也要过这关的。要是先有你弟弟,就没有你了,家里压力也小些,作孽呦,这个肚子,真不争气。”

当时时温絮坐着小凳子,双手交叠在膝盖上,她听别人说话时神色一向很认真,但当陈梅把这些话说出口时,时温絮还是感觉心中隐隐地痛了一下,像被针扎,迅速、轻盈,但其留下的、发麻的阵痛,很快蔓延着遍布四肢。

陈梅在这种时候就会把当时的场景描述得绘声绘色,以此彰显她的记忆深刻,孩子的想象力也远比大人丰富,时温絮总是会从她的言语中,拼凑出一些零碎的画面。

刺鼻的消毒水味儿,冷白色的灯光,哗啦作响的产车,插着管子、面容憔悴的母亲,周围围了一堆带着烟草味和洗衣粉味的大爷大妈,陈梅站在最中央,扬起手,对准女人坑坑洼洼、面黄肌瘦的侧脸,毫不犹豫地扇了下去——

在她扇下去的那一秒,时温絮睁开了眼睛。

她从母体中被摘出,浑身还带着温暖的液体,蜷曲的四肢试探性地向外伸展,感受着他人目光的汇聚、空气流动时的清澈、还有托着她的那一双温暖的臂弯。

而当她第一次睁开眼,与这个世界初次相见的瞬间,所见之景,是生她育她之人被打偏半边脸庞的模样,第一次听见声音,在这个世界逐渐立体的刹那,所闻之声,是十月怀胎之人面前的指责和哀叹声。

时温絮抽回思绪,看向翘着腿嗑瓜子的时力,和俯身收拾的陈梅,再看向角落里那个空荡荡的床铺。

她确实乖巧,也坚信女孩子就要以家庭为主,她需要贤惠无私地奉献一切,然后看着家里的男人一步步向高处走,再站在他们投下的阴影下,温柔地仰望他们。

可母亲猝不及防的逃离,却像是第一声枪响,子弹飞掠而过,擦过某道缚住她的枷锁,没能打断,但也擦出了些许星火。

母亲逃跑,留下身后一摊烂泥般的家,时温絮想起她离开前的样子,头发蓬乱分叉,皮肤蜡黄,常常撕心裂肺地尖叫,然后扑上去,也不管力量悬殊,狠狠掐住时力的臂膀,发狂了般地把他往墙上砸,又踢又咬,被陈梅抓着头发打了一耳光,又骂了一句神经病。

然后她离开了,趁着前几天暴雨交加满地泥泞,时温絮在睡梦中隐隐感到窗户被打开,冷雨乱飙而入,有人翻身下床,紧接着一阵哗啦沙响,树叶扑簌,抖落一地雨水,有人滚到地上,发出闷响,但一声不吭,很快,那点细微的声音也消失了,只剩下倾盆暴雨的哗然。

她母亲的方式或许在旁人看来跟神经病没什么区别,但也正是这么歇斯底里的方式,撼动了时温絮几年来所受的教育。

时温絮仍然半蹲着,手泡在洗衣粉和冷水里,看着房间里的灿灿日光。

从她记事起,母亲就对她冷眼相待,如今也对她弃如敝履,旁人小孩所拥有的节日礼物,她从来都不曾拥有,也没有勇气开口索要过。

这个家就是冰火两重天,有人冰冷强硬地竖起高墙隔绝人世之外,有人冲动暴力地发泄心底不满乃至灼伤他人。

在这个支离破碎的家中,时温絮不曾拥有一个正常孩子的童年。

但是她最是依赖的人,在离开之前,曾无意为她留下了一份礼物,其时效性,贯彻了时温絮往后的漫漫一生。

那是她赠予她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馈礼。

她母亲在用最极端的方式,挣脱了尽望街最牢固的思想绑缚,她义无反顾闯进暴雨的背影,仿佛在无声地嘲时温絮呐喊:

逆来顺受、三从四德,简短八字画地为牢,方方正正地框住了这里一代又一代的女人。

她顺流而下,隐忍接受,可以和大多数沉默的人一样,要一口饭,留一条命,然后像循环运作的卡带,机械重复地在原地踱步,直到机身卡顿、能量耗尽、生命终结。

她也可以忍着浑身遍体鳞伤血流不止,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挣出牢笼,可能五脏六腑都被挤得生疼,可能她一条性命只在一念之间,但一旦破茧而出,未来连风里都会绵延着自由的气息,化蝶的前方,是无尽世界与大亮天光。

而这一切苦痛与幸福的起点,叫做反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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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舟渡万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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