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到这个问题，邰静静就闭口不言了。同样的情况在薛英秀那里同样上演，她们愿意事无巨细地讲述自己的故事、动机、作案细节，唯独对这个同伙的情况守口如瓶。
昨晚熬了一夜，今天又连续审犯人，谢路疲惫地按了按额角：“看来她们也很清楚，把入侵系统的罪名揽到自己身上不现实。现在这样，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拖延时间”四个字落在唐尔嘉耳里，有如往水面上丢一块石头。她心里乱得很，杨茉的名字时不时地冒上来，惹得她心烦。
她心里隐隐有个答案，但她不想细想，也不愿去想，只得心烦意外地打开卷宗，试图把自己整个泡进案情里。
“嘉嘉，干什么呢？”兰岚拿着一沓资料走过来，看了一眼唐尔嘉手里的文件：“还在看卷宗啊……也是，这案情也确实古怪。”
谢路接过兰岚手里的文件：“你刚从医院回来？两个受害人怎么样了？”
“丁清瑶早就醒了，在丁德鸿的坚持下从头到脚都检查了一遍，压根就没有一点问题。”兰岚跟着盯检查，两个眼睛硬是熬成熊猫眼：“至于那个余铭轩……说来也怪，我们赶到的时候他满身的血，我都已经他要撑不下去了。可你猜怎么着？他的伤只是看着恐怖，实际上根本没伤到大动脉。也就脸上的伤深了点，估计会留疤，但不会对日常生活造成影响，我看……最多也就算个轻伤。”
唐尔嘉闻言眯了眯眼。
他们怎么忘了，现场明明还有一个人。
***
当日下午，凌水市第一人民医院VIP病房内。
丁清瑶半靠在病床上，正端着一碗汤小口啜饮着。唐尔嘉推门进来的时候，一个中年女人正在帮她把送来的果篮收好。
虽然穿着病号服，但丁清瑶的脸色微微红润，看起来确实并无大碍。她把烫递给中年女人，略带疑惑地看向唐尔嘉：“你是……？”
“冒昧打扰了，我是凌水市局的刑警，我叫唐尔嘉。”唐尔嘉看看自己手里从楼下刚买来的果篮，再看看病房里的豪华果篮，不禁略有几分尴尬。她很快收拾好情绪：“听说你在一医休养，正好路过附近就过来看看。”
“警察？不是早上来过了吗？”中年女人有些警惕地打量着唐尔嘉：“我们该说的都说了，你还有什么事？”
“我今天来不是以警察的身份。昨晚的婚宴我也是受邀的宾客，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唐尔嘉并不在意对方的打量，反而报之以和煦的一笑。
唐尔嘉的话模棱两可，中年女子摸不清她的身份，有些讷讷起来。丁清瑶沉默旁观，此刻才终于出声：“她算是一个朋友。张婶，你先出去吧，我想跟她单独聊会儿天。”
张婶：“可是先生让我看好……”
丁清瑶的语气不容置疑：“张婶。”
她把手里的碗递给张婶，张婶乖乖接下，临出门的时候丁清瑶再度开口：
“今天的事，不要告诉爸爸。”
门被关上，脚步声渐远，唐尔嘉回头看向丁清瑶：“丁小姐，好像知道我今天会来。”
丁清瑶淡淡一笑：“怎么会，今天是我和唐警官第一次见面吧。”
唐尔嘉：“百闻不如一见，丁小姐比我想象中的……要沉稳得多。”
“我们是同龄人，不如就互相叫名字吧。现在这样怪疏远的。”丁清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坐。尔嘉你今天来，是想找我问些什么？”
唐尔嘉在椅子上坐下，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比起问点什么，我刚想先跟你分享点其他的东西。”她打开文件，把纸张放得很低，如果丁清瑶探头过来看，也一定能看清报告上的图片。
这是余铭轩的伤情报告。
“……总的来说，余铭轩受了一些苦，但只算得上是轻伤。”唐尔嘉挑了些重点读了读，阖上了文件。她看向端端坐着的丁清瑶，忽然笑道：“你好像并不惊讶。”
“都在同一家医院里，这些消息都不算秘密。”丁清瑶四平八稳地回答道：“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专门跑这一趟，只为告诉我这一件事？”
唐尔嘉：“我还以为，现在你会很想听到这种好消息。”
“好消息？”丁清瑶看起来有些困惑，旋即舒展开神色，“认清了余铭轩的真面目，我确实也不希望他过得好，但倒也不至于盼着他出事。现在看起来，他受的伤不重，应该很快就能缓过来吧。这对我来说，似乎算不上是个好消息，也谈不上是什么坏消息。”
“其实我有一件事不明白，但我想，也许你能解答我的疑惑。”见丁清瑶打定主意要兜圈子，唐尔嘉决定单刀直入：“报告上写得很清楚，行凶者刻意避开了致命的部位，刀刀见血却不至于伤及性命，就连伤口的长度都有刻意控制，最多就是留疤。邰静静和薛英秀已经逮捕归案，但她们两个当中没有一个人是从事医学或人体结构相关的工作。我特地去回看了视频，她们下刀的时候非常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好像……”
她停顿了片刻，抬眼打量丁清瑶的神色。丁清瑶巍然不动，看不出什么想法、
“好像提前演练过数百次，要下刀的位置烂熟于心。这让我不得不思考，会是谁帮她们圈定好下刀的范围，又是谁带她们进行一次又一次的演练呢？”
“清瑶，据我所知，你在研究生期间攻读的是心脏外科吧？作为医生学生，你对此有什么想法吗？”
丁清瑶维持着微笑的表情：“我没太明白你的问题。”
“让我们换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唐尔嘉一眨不眨地看着丁清瑶，不愿漏过一丝微表情。“邰静静说她是因为和余铭轩成为网友，套取了他的信任才拿到婚礼的相关细节。但这根本说不通。余铭轩平时与她沟通的账号是专门用于猎艳的号，我仔细看过账号的资料，连一丝能直接跟他本人扯上关系的信息都找不到。他是一个很谨慎的人，就算需要找一个陌生人当树洞吐露心事，又怎么可能会被轻易地套出婚礼的细节？”
丁清瑶这才露出恍然的表情：“原来你是想说，我才是那个把婚礼细节泄露给这位……不好意思，她叫什么来着？”
唐尔嘉重复：“邰静静。”
“啊对了，邰小姐。”丁清瑶接着道：“我不知道尔嘉你为什么会这么猜测，不过听起来，这样讲故事确实变得有意思多了。很可惜。”
她笑着摇了摇头。
唐尔嘉：“可惜什么？”
“可惜我不是你故事中的角色呀。”她露出惋惜的表情，又像是偶然想起什么，忽然说：“既然你喜欢故事，我也有个很喜欢的故事，你要不要听？”
来了。唐尔嘉在心里暗暗道。她面上浮起笑容，彬彬有礼道：“当然。”
丁清瑶：“你知道天鹅湖的故事吗？”
“在广为人知的故事里，王子对白天鹅一见钟情，许诺会用最坚贞的爱为她破除诅咒。可是很快，当黑天鹅幻化出和白天鹅一样的面孔出现在王子面前时，他为这张脸所迷惑，误将魔女当做自己梦寐以求的心上人。”
“这个故事有两个版本，第一个版本王子勘破黑天鹅的伪装，奋力反抗，最终抱得美人归；而在第二个版本中，王子到死都沉浸在黑天鹅创造的幻境里，白天鹅失去爱人，也落得香消玉殒。”
听到这儿，唐尔嘉便问道：“所以，你更喜欢哪个版本？”
丁清瑶笑着摇了摇头：“这两个版本我都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不过，我还有第三个版本的天鹅湖。”
“在这个版本中，从来都没有两位天鹅公主。白天鹅即是黑天鹅，黑天鹅亦是白天鹅。令王子一见钟情坠入爱河的，是公主作为白天鹅的那一面，娇弱、美丽。她原以为王子是值得托付终生的人，随着爱意的增长便慢慢露出属于黑天鹅的那一面来。她娇媚、**、飒爽，王子一开始为她有这样一面感到惊喜，但短暂的惊喜过后，却很快感到不满。”
唐尔嘉：“为什么？”
丁清瑶：“因为黑天鹅公主不可控。王子想要的只有柔顺美丽的白天鹅公主。比起公主本人，他实际上想得到的，是公主背后的王国。”
唐尔嘉皱了皱眉，她有些听懂了丁清瑶的弦外之音。
丁清瑶继续说：“所以王子开始对望宣布，有一个和白天鹅公主长得一模一样的魔女，意图迷惑他。人言可畏，他用众人的视线和言语搭建成一个笼子，试图将公主身上属于黑天鹅的部分囚禁起来。从此，公主就只有白天鹅这一张面孔了。”
唐尔嘉：“难道公主就这样屈服了？”
丁清瑶摇了摇头：“公主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王国的权柄已经有大半落在王子手里，王国的民众们也对王子的话深信不疑。他们爱戴他，相信他为了白天鹅公主斩杀了黑天鹅魔女。这个时候，如果她贸然站出来揭露王子的真面目，恐怕也没几个人会相信。”
“我猜……”唐尔嘉慢慢抬起视线，直视丁清瑶的双眼：“公主的解决方案，应该是先让王子在众人面前暴露他的真实企图吧？”
丁清瑶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王子图谋败露，虽然公主受了一些伤，但王国最后还是回到了公主手里。”
唐尔嘉没急着说话，目光仍在丁清瑶光洁的脸上逡巡。微笑像是一张面具，结结实实地焊在丁清瑶的脸上，找不出一丝缝隙。
丁清瑶的故事听起来很抽象，公主似乎指向了她，又指向其他人。王国指的可能是德鸿律所，也可能是余铭轩既往从女人们身上得到的所有优待：出让的留学名额、坚贞不移的爱慕……
“有一点我不明白。”她斟酌着词句，缓慢道：“王子被揭穿，算是失去一切。公主的计划虽然成功，但是假以时日，王子必然会明白过来，让他万劫不复的就是他曾经爱过的公主。难道公主就不怕王子回来报复她吗？”
丁清瑶只是笑笑，她的嘴角在笑，眼睛里却全是不屑一顾。
“怎么会呢。”她说。
骄傲的白天鹅扬起翅膀，露出隐藏在下的黑色羽毛。
她是白天鹅，她亦是黑天鹅。
“他不敢的。”
唐尔嘉还在兀自思索，丁清瑶却露出倦怠的神色来：“不好意思，经历了这场意外，我实在是还没恢复过来，恐怕没法继续和你说话了。”
唐尔嘉明白这是在对她下逐客令，识趣地拿起东西离开。临走前，她问道：“为什么给我讲天鹅湖的故事？你原本可以什么都不说的。”
丁清瑶微微一愣，像是想起谁。她说：“有人曾说，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就当做是送给朋友的一个小礼物吧。”
***
唐尔嘉打开车门，坐在驾驶座上的兰岚着急地问道：“怎么样？问出什么了吗？”
“丁清瑶参与了绑架案的策划，应该**不离十了。”唐尔嘉系上安全带，复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只是我们没有证据。”
“她刚才承认了？”兰岚有些懊恼：“早知道刚才我也应该上去，两个警察就算直接取证了。”
“没有，她说话滴水不漏，没有直接承认。”唐尔嘉摇了摇头：“要是你也去了，她恐怕一句话也不会说。”
兰岚无奈地点点头，此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她点开快速扫了一眼，面色几变：“尔嘉，谢队让你赶紧回去。”
“是吗？”唐尔嘉只觉得兰岚的脸色不对，打开手机，发现谢路发来一条消息：有事，速归，505会议室等你。
505会议室？那可是王局长平时用的会议室。
这是怎么了？
天色阴沉下来，乌云遮挡住最后一丝天光，也压在了唐尔嘉心头。
该来的，还是要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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