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尔嘉心事重重，兰岚的车刚停稳她就蹿了出去，根本顾不上兰岚在身后的呼唤。她脑子很乱，低着头往会议室走，一个没注意迎面和人撞个满怀。抬起头，她才看清和她撞在一起的人是孔志勇。
“小、小唐姐。”孔志勇的眼神莫名有些躲闪。唐尔嘉感觉有些奇怪，往他身后扫了一眼，却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怎么回事！”她不由地抬高声音，一颗心都跟着吊起来：“楚子复怎么在这儿？”
“小唐姐，楚律师只是来配合调查的。”孔志勇拦住唐尔嘉，“你不能过去，王局和谢队还在会议室等你呢。”
“王局”两个字像一颗石头，敲醒了唐尔嘉混沌的脑袋。方才提起的心狠狠往下一坠，她深呼吸一口气，竭力平复住心情，冲孔志勇一点头：“我知道了。”
她提起步子，快步穿过人群，推开会议室的大门。出乎她的意料，会议室里的人多的出奇：除了谢路和王局长，郑副局长、大队长、技侦支队、刑侦支队几乎全员都在。大家都一言不发，目光纷纷落在唐尔嘉身上，似有千钧之重。
“报告，刑侦一队唐尔嘉。”
“坐吧。”王局长淡淡扫了她一眼，转而对彭予道：“你继续。”
“德鸿律所送来的13台笔记本电脑已经全部检测完毕。”彭予贴心地从头开始说，以免唐尔嘉中途进来听不明白。“这一批都是律所中愿意对电脑进行检测的律师自发提供的，还有不少律师出于**的考虑，不愿意提供电脑。但……”
他顿了顿，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唐尔嘉：“在这13台电脑中，有一台电脑检测出了被入侵过的痕迹，时间是两个月前。”
唐尔嘉皱了皱眉，想起在楼下接受调查的楚子复，回过味来。
看来是楚子复的电脑被检测出了入侵痕迹。两个月之前……那不正好是波莉莉坠楼案的时候？
“发现入侵的痕迹后，我第一时间与酒店宴会厅的电脑做了比对。”彭予收回目光，他身后的投影画面切换，几段电脑的系统log被投放到屏幕上。“这里、还有这里，”他用激光笔点了几个地方，“从这些地方可以看出，两台电脑被入侵时，入侵者的习惯手法极其相似，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很高。”
“我能问问，”唐尔嘉突然开口，吸引来众人的目光，“德鸿律所被入侵的电脑中，入侵者盗取什么东西吗？”
彭予摇了摇头：“他没有盗取任何东西。只是，只是看了一封邮件。”
唐尔嘉：“邮件？什么邮件？”
“是关于波莉莉案的4名嫌疑学生和受害者波莉莉的资料。”谢路接道，“楚子复当时是嫌疑学生黄一泽的代理律师，这封邮件是由黄一泽父亲的秘书发送给他的。”
“尔嘉，这也是我们把你叫过来的原因。”谢路站起身，越过众人将目光投向她，“波莉莉案是由你一手侦破的。其中，有一个关于心言的关键证据是由一个神秘人发送给你，再由你转给技侦。我们做刑侦，不相信巧合。你好好想想，你身边谁最有可能做这些事？”
唐尔嘉如堕冰窟，一个名字挣挣扎扎地浮上心头。
“小唐。”王局在此刻也发了话，“不知者无罪，但若是知情不报，你是警察，应该最明白包庇是什么罪名。”
她在桌下的手指微微颤抖，虽然明白现下应该做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众人的视线再度落在她身上，令人窒息的沉默锁死了她退后的路径。她低着头，感觉有些喘不上来气。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阵音乐声在会议室里反复晃荡，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她的手机在响。
手机屏幕上，“杨茉”两个字正在不停地闪烁着。
她闭了闭眼，做了决定。
“麻烦定位这个来电的位置。”她把手机递给彭予，彭予立即意识到了什么，直接把手机接到了电脑上。会议室内，几个技侦迅速布置起来。彭予对唐尔嘉点点头，她按下了接听键，打开了免提。
“嘉嘉，你终于接我电话了。”杨茉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带着点狡黠，“你在做什么？今天可是周末，还在忙工作吗？”
唐尔嘉张了张嘴，喉咙有些艰涩，发不出声音。
“能听到我说话吗？”杨茉那边的风声很大，声音也有些飘忽不定，“嘉嘉？”
唐尔嘉看向投影，屏幕上的地图数个光点闪烁着，又随着彭予的操作随机熄灭掉几个。地图一会儿便放大一点，信号锁定的包围圈在不断缩小。
“你……你在哪儿？”
她身后，王局长皱起眉来。唐尔嘉不是没接受过训练的普通人，这话过于冒失，若电话里这个女人真是绑架犯之一，难保不会立即挂断电话。
可是电话没挂，杨茉却也不再说话。唐尔嘉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她只觉得这心像不是她的了，怦怦怦地撞击着她的胸膛，就快要撞破血肉，一整个跳出来了。
她握紧手机，手指都开始略略泛白：“杨茉，你在哪儿？”
她迫切地想从杨茉那里听到一个平平常常的答案。她是因为意外才没到婚礼现场，现在也好好地待在凌水。一切都是唐尔嘉的错觉，她怀疑错了人，只要她向局里认错，向杨茉道歉，一切都还……
杨茉：“你都知道了。”
靴子落地，最后一丝希望也落了空。唐尔嘉艰难地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不说话？”杨茉轻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们大概在定位我的位置。不问点什么吗？如果我现在挂上电话，你们恐怕就再也找不到我了。”
“为……”唐尔嘉将苦得发涩的声音挤出喉咙：“为什么？”
“为什么？你问的是哪一个为什么？是问我为什么创建了心言，还是问我为什么帮助邰静静？”杨茉思索了片刻，有条理地回答：“还是一个一个来说吧。”
“我知道，我可以不帮邰静静。只要不参与这次绑架案，我继续躲着技侦的视线，还能在国内继续待很长一段时间。我选择帮她，不是因为恨余铭轩，是因为愧疚，因为后悔，因为……我不想让你再继续待着这个深渊里了。”
“嘉嘉，你从来都没有走出来过，对吗？”
唐尔嘉怔愣在原地。
“叶柯依出事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怪你。你是活下来的那个人，就变成了有罪的那个人。你从寝室搬出去前一天，那天我只是偶然提早回寝室，我看到了，叶柯依的母亲在寝室里用力捶打你，她哭着、喊着，怪你害死叶柯依。而你只是跪在那里，一言不发，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一开始我觉得你可怜，也觉得你自作自受。谁让你跟她一起去了天台杂物间呢？可是后来，我再也不敢想起这件事。不敢想起叶柯依，不敢想起你，因为……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过你。”
“当年意外发生之后，你有找过叶柯依的手机吗？”
唐尔嘉有些恍惚，回忆也被拖拽到那段灰暗的岁月。她似乎依稀能想起叶妈妈捶打在她身上的痛感，班主任老金指着她鼻子大骂的羞愧感，日日夜夜想起叶柯依就难以呼吸的窒息感。她想起楚子复也曾问过手机的去向。
可是手机去哪里了呢？
“你找不到那个手机的，因为……”杨茉的声音轻得像是下一秒就要飘走，她说：“因为我把她的手机偷偷拿走了。”
“叶柯依出事当天早上，余铭轩就来找我。他告诉我，叶柯依在VX上跟他表白了。他表示拒绝，可是叶柯依不依不饶，甚至扬言要去求笔仙的认可。只要笔仙同意，他就得答应和叶柯依在一起。”
“听起来很荒谬是不是？”杨茉轻轻笑起来，“可是当时的我却相信了。因为余铭轩说，比起美貌，他认为精神的共振才是更让人着迷的东西。他说我是他唯一的知己，他不想和其他女生有过多的纠葛。”
“所以他央求我，把叶柯依的手机偷偷拿给他。”
“我答应了他，趁着大家陆续出门，从叶柯依的枕头下面偷走她的手机。我不知道密码，手机我没打开过。所以当时我只觉得你可怜，明明是叶柯依自己要去冒险，却拉了你给她背锅。”
“我虽然同情你，却也没有勇气站出来为你说话。直到很久之后，余铭轩逐渐疏远了我，又和了凌大校花邰安安走到一起。到这个时候，我再相信他那番鬼话，就真是个傻子了。”
“我意识到那手机里一定有叶柯依出事的关键，甚至叶柯依出事极有可能与余铭轩有关。可是时过境迁，我再去追究这件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直到……直到我再次遇见你。”
杨茉似乎在回忆什么，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嘉嘉，还记得那一天吗？”
唐尔嘉当然记得。那只是寻常的周末，她刚完成雁大的学业回到凌水，只是偶然地走进一家饭店，坐下没多久，就听见有人喊她她的名字。
唐尔嘉。那个脸上洋溢着笑容的女人和记忆中的学霸室友完全不同。她热情地抓住她的手，她说，还记得我吗，我是杨茉。
“记得。”唐尔嘉有些机械地重复着：“当然记得。”
“我一看到你，我就明白，你从来都没从17岁的阴霾中走出来过。有时候你看起来在笑，但是眼睛却不像以前那样会笑了。我常常想，会不会在我看不到你的地方，你还是会一言不发地蜷起来，把自己沉浸到害死好友的痛苦当中。”
“所以邰静静找上我的时候，我立刻想起了你，就答应了她。”
唐尔嘉眨了眨眼，眼泪先一步从眼眶中滑落。她有些语无伦次：“所、所以，我也是你们计划中的一环吗？”
杨茉：“是。”
唐尔嘉：“你故意说你要去，就是为了让我放下戒备，去到婚礼现场？”
杨茉：“是。”
唐尔嘉：“你找借口不来现场，是为了在附近入侵系统，把直播视频投放给宾客？”
杨茉：“是。”
唐尔嘉：“最后一轮的关键词，也是专门给我看的。”
杨茉沉默片刻，随后轻轻道：“是的，嘉嘉，这是我参加这次计划的条件。”
唐尔嘉身后，谢路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杨茉这几句话，算是彻底把唐尔嘉从这次的案件中摘出来了。
“再来说说心言吧。”杨茉的语速变快了不少，如果唐尔嘉这时回头看，会发现彭予的手速也变快了起来，他的额头上冒出细汗，投影上的光圈已经缩小了一倍。
“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想创造一个自由的自留地。我发现很多人跟我抱有相同的愿景，就邀请他们加入我的社区。这个社区越来越多，最后就变成了心言。”
“心言在静中闹出这么大的事，我确实不知情。但是嘉嘉，我始终认为，技术无罪，渴望自由之心无罪。有些事，我在这里做不了。所以，我要离开了，去寻找我的答案。”
“等一下！等等！”唐尔嘉意识到什么，声音也陡然提高起来：“杨茉！杨茉！你到底在哪儿？还来得及，只要你回来自首，只要……”
“再见，嘉嘉。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希望27岁的你彻底走出过去的阴影，生日快乐。”
“杨茉！”
嘟——嘟——
在电话挂断的余音里，彭予无奈地摇了摇头。唐尔嘉无力地放下手机，她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只是脑海里有个声音后知后觉地说：
从今往后，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