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很骄傲的样子,我看着他抬起脸来,晦暗的眸子里是漫溢的渴望,简直像个神经病一样迟疑又羞涩地望着我,如同希冀我赐予他一些什么……
赐予他什么呢?
我能给的只有疼痛、不安、恐惧和厌恶,我给不了任何人美好的东西、也无法对任何人的期待回报些什么。因为我已经无可救药了,无可救药地开始**变质,像是土地里还未长出芽就要枯萎的种子,因为埋在土地里太久、埋在土壤里太深,所以这辈子都没能探出头来看外面一眼。
我于是转过头,用抗拒的态度面对他。
乙骨忧太失落地低头,又抬头看看我,又低头,反复试探着什么。
我讨厌这样,像是没有灵智的动物。
擦掉脸上未干的泪痕,我觉得我应该找个安静的地方呆着才对,不应该和这些想要杀掉我的家伙凑在一起。
真希懒懒地坐在病床上,看着我离去的身影,“啧”了一声。
“她……真的见过悟了吗?”
真希没有咒力,于是也无法感知到咒力,仅仅只能凭借着气息中微弱的熟悉感来辨认是谁的力量。她不得不承认,女人身上确实有熟悉的味道,但已经浅淡到了某种无法挽回的地步。又或者说,她和气息的主人已经分开太久太久。
这很不正常。在她的记忆里,如果五条悟和近藤山惠已经见过面,那么近藤山惠的状态不该是这样的。
乙骨忧太抱着刀,单腿撑着自己的身体,另一条腿盘起,呈现一个相当离奇却十分稳当的坐姿,这要归功于他比正常男性更加纤薄的肌肉和灵活的骨骼。
他注视着离去的背影,没什么情绪地开口:“五条老师,在近藤小姐身上布置了某种标记…”
所以情绪不稳定、所以哭得很大声,因为身体发现失去了标记的稳定,负面情绪催动着她的咒力开始作乱,进而才干扰到了女人的情绪。
狗卷棘点点头,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断臂处,没什么痛感、切面整齐,并且还残存着清晰而明确的身体触感。他忍不住垂下眸子,看着身体上那处巨大又可怖的伤口。
没什么好值得惋惜的。
因为他已经选择好了要守护的人。所以哪怕是无法说话、又或者是失去手臂,他也早就能够承受这个结果了。只是,少年的发色暗淡,眼眸深处仍然留着微不可查的忐忑不安……
这副样子的他,是否有些怪异过了头?
狗卷棘沉默着,心中却突然生出可悲又可怕的想法。
如果,如果他再也没办法变回之前的模样,再也没办法变回从前那个咒言师,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的未来在这一刻就彻底终结?
延迟了好久才终于打在□□上的痛苦,在这一刻具象化了。他忍不住咬牙,无法忽视自己心中那明确的不甘愿。
真希拍拍他的肩膀,宽慰他:“好好休息吧,之后的事情先交给我们来。”
她整个人也并不乐观,身上浓郁的、属于咒灵的咒力让她的创伤再也没办法恢复了。这是一种很可怕的结果。虽然真希天生就是毫无咒力的存在,这次的创伤更是让她跨入了某种更加接近“天与咒缚”的境界里,但浑身的烧伤和咒纹,已经深深地刻进了她的灵魂中。
家入硝子叼着烟,皱着眉头,眼睛里是通红的血丝。日夜不停地为狗卷棘提供反转术式,这份庞大的能量使她疲于应对,更何况还有其他更多伤患的伤口。
她走进来草草看了两眼,才没什么表情地质问:“你们把那家伙欺负跑了?”
家入硝子,可能是高专里比较能够理解近藤山惠的人。当然,这种理解完全建立在两人的目标利益一致的状态下。
但过去那些事情,太复杂也太难回忆,就算是家入硝子,偶尔想起来也还是忘记了,到底、到底那女人为什么突然变成了那副样子?
神子在那一刻失去一切的悲怆,夏油杰不可置信的回望,以及那个早已死去的男人、拼了命也没能让近藤山惠活着回来。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这些人无声地走到了这种分叉的路口上,然后没有一个人愿意再与他人同行。
实在是太狼狈了。
那段零落的过去,家入硝子哪怕现在想起来,也只觉得狼狈到了极点。每个人都像是疯了一样,想要拼命地抓紧什么东西,却又渐渐在手心流失。
这么对比起来,可能夏油杰反倒成了他们当中最正常的家伙。毕竟那家伙目睹了近藤山惠最狼狈最灰暗的一面,目睹了她被残忍地对待,目睹了她被心心念念的“爸爸”当成实验品。而这些男人们,则是为这个实验品提供原材料的家伙。
他们以为的靠近或是情愫,不过是她的“爸爸”假借男人们之手带给近藤山惠的惩罚而已。所以,对于爱、对于情谊,那家伙才那么害怕地逃离。因为“爸爸”从没给过她爱,反倒是一直用爱的名义捆绑住她,再源源不断地朝她索要而已。
实在可悲。
家入硝子呼出一口气,有些抗拒回忆接下来的事情了。
乙骨忧太乖巧摇摇头:
“只是正常的流程而已,这也是五条老师吩咐的。”
他迟疑了一下才补充着:“近藤小姐……可靠吗?”
换言之,“我们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她吗?”
家入疲倦地捏了捏眉间,睨他一眼问道:“如果我说不可以,你会监管她吗?”
乙骨忧太无神的眼睛看着她,与其说审视,不如说这是无声的对峙,乙骨忧太和家入硝子勉强站在相同的立场上,但前者可没那么无私。
他颔首:“当然,但我要提醒家入前辈,这件事情我一直在做,并且会持续地做下去。直到不需要我,直到五条老师亲口对我说,她是无害的、安全的。我不会放下戒备,但同样地,我也不会对她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顶多是,看管力度会比寻常目标更加强硬而已。
他眼眸深深。
办公室和医务室的桌面上,一直放着一个女人的照片,漂亮、柔弱,笑起来像是郁郁葱葱的山花,旁边摆着他们几人的合影。
那些过去的相片印证了女人的存在和他们之间的纠葛,家入硝子在落寞抽烟时对着女人的脸出神,五条老师在很多次学生的整蛊游戏中亲口承认初恋的存在。但那些对于乙骨忧太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地方在于,她是他捡到的,并且成为了他的职责。
所以,近藤山惠目前唯一的身份就是,乙骨忧太的罪犯。而他,是那女人的监管者。
乙骨忧太温和地笑笑:“所以明天我可能会先完成高层委托的任务,如果有没有联系到的事务,就等我回来再整理吧。”
……
稍微有了些模糊的记忆。
我浑身是血地躺在不知名的地方,肚子里很痛很痛,像是硬生生从身体里挖走了一块肉一样。
有人怜爱地抚摸着我的脸,小声地对我说:“再接纳一点,再吃掉一点,好吗?”
精神是欢愉的,□□却痛苦又残破,这种两者几乎剥离的状态让我陷入了短暂的昏厥状态。我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却被男人温暖的手掌捂住眼睛、按压鼻腔,险些窒息。
他想要我死掉,毋庸置疑。
但他的盘算失败了。种子开出了衰败的花,只存活了不到几分钟就彻底湮灭。肚子被打开,男人的手掌在里面摸索着,近乎癫狂地质问我:“它呢?它呢?”
谁呢?
我疼得哭出声音来,求饶一般摇头、接着呐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没有……”
从始至终就没有啊。
它是什么?
它是我的孩子吗?
还是从一开始,爸爸口中的那个未来就只是个怪物而已。
因为我是怪物,所以它也是。
我没有孩子,从来都没有。
加茂宪伦沾着温热黏腻血液的手掌宽慰地抬起我的下巴,神经质地用血液涂满了我的脸颊,小声对我说:“会有的,山惠一定会有的,你的宝宝就在这里,你的未来就在这里。”
在那之前,我拼命汲取着五条悟的气息。但在那之后,加茂宪伦似乎认为五条悟是个没什么用的男人,又或者说他认为五条悟太难蒙蔽了,于是又让我肆无忌惮地靠近夏油杰,甚至于那时的我身上还带着五条悟的印记。
那个男人是怎么面对我的呢?
好像忘得没多少了。
但我实在太累了,于是先小心地闭上眼睛,往事的一切似乎可以在梦里看到。
夏油杰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如果单单针对他身边的家伙、他看好的家伙,又或者是那些他想要引诱的家伙们。而且他和五条悟的关系,也并非就是外界所言,水火不相容的仇敌。相反,他一直在和五条悟保持着某种奇妙的联系。
我的存在在盘星教里,像是异类、像是棋子,更像是牵制谁的工具。虽然我并不觉得五条悟会因为我的存在而迟疑或是做出另一种决定,但在某种意义上,我的存在或许真的改变了很多情况。
不是或许,应该是结结实实地改变了太多太多。
在真人被抓住的第二天,夏油杰手里捏着它的咒灵球,放在我面前,那里面装着失去神志的真人。
他对我说:“既然是你的东西,就交给你处理吧。”
可是真人不是我的东西,它只是用来监视我、威胁我的工具而已。我垂眸看着那颗小小的球,难以想象真人那么厉害的家伙会就这样被他随意地捏成一颗丑兮兮的球,于是我对夏油杰有了那么一丝丝、微小的改观。
“交给我?你不怕我杀了你吗?”我沉默了好久,沉默到夏油杰的目光已经凝聚在了我的脸上,才沙哑地开口。
他轻声哼笑,嗓音还带着沙哑又柔和的摩擦声,喉腔长期的不健康状态让他的声线低沉,竟然多出一份亲昵,不正常的亲近关系。
“如果你做得到的话?”
我做不到,这是显而易见的。
真人的确保护了我,但那是在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它变得更加成熟、更加拥有自己的想法之后,它就彻底和我走在了不同的路上。它热衷于探寻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探寻人类和咒灵之间的差异,甚至很多次都和我说:
“山惠可不可以当我的实验品?”
我很抗拒,它于是就看着我的脸,然后笑眯眯地对我讲,那些都是开玩笑,它舍不得的。
它改造灵魂的力量非常痛,我不是没有体会过,哪怕是我都无法忍耐的痛觉,那我就更加难以想象那些脆弱的人类、又或是它没能手下留情的生灵们,到底体会到的是何种感官。
一定非常、非常非常痛。
夏油杰伸出手来,把那颗小小的咒灵球垂放在我的掌心,微微蜷缩的五指触碰着我掌面的皮肤,冰凉得像尸体,那种刚从地下爬出来的家伙。手掌握着那颗冰凉的咒灵球,像是握着烫手山药。
“如果做得到的话,就拿去吧。”他撑着脸,懒洋洋又笑眯眯的模样,讨人厌的狐狸模样。
还真是一副不怕死的作态,简直和五条悟无比相似,大概他们都是天生站在别人头顶的家伙,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又高高在上。
舌面上的创口在被五条悟摘下银钉之后只留下了小小的孔隙,那个孔隙太小已经再也无法容纳任何东西,无论是一颗新的舌饰,还是手掌里这颗看起来圆滚滚又毫无杀伤力的咒灵球。
如果吸收不了它,那么拿着它也没用。
“怎么,近藤小姐,难道对掌握这种能力不感到好奇吗?”夏油杰眯着眼睛看着我。
狭长的眼裂,深沉的眼眸里有汪洋得望不到边际的风暴海浪,我仍旧看不到那里的终点,也找不到该前进的方向。无论如何,我在任何人眼里都是个麻烦的家伙,所以还不如就束手就擒。
“那么就把这个机会让给夏油大人吧。”我平静地望着他的眼睛,让人看不出情绪。
“把杀掉我的机会,让给夏油大人。”我重申。
男人扬起脖子,我看到了劲瘦的肌肉和明显的经脉,他无声地笑,带动着脖肌都在微微发鼓。
“我想我并不需要这种机会。”
“不,”我阻止了他,“不,你会需要的。”
杀掉一个怪物的机会,任何人都会需要的。
圆圆的、散发着恶臭味道的咒灵球滚在他手心里,他只是抬起头,就直接吞了下去。我坐在他身前,清晰地看到了男人通红的眼眶和肿胀不堪的喉咙,他狼狈地咳嗽两声,抓起身前的茶杯便一饮而尽。
脆弱又可怜的样子。
“咳咳……见笑了。”夏油杰垂着头,声音低闷嘶哑。
“那么,作为回报……职责就交给我吧。”
交给他什么?我没太听清楚。
他抬起头来,脸色又恢复了那副翩翩君子的形象。
“保护你的职责,就姑且先交给我吧,由我来暂时代替那只咒灵。”
于是看着他的背影,我对他的印象稍稍更新了。
奇怪,奇怪的人,奇怪到会对敌人说保护的家伙。
他病态的保护**似乎发展到了一种不可窥视的程度,只要稍微靠近他,稍微对他表露真心,都会被他划作范围内的一员。
是可悲又可怜的人。
那段日子里,好像我和夏油杰的相处并不矛盾,或者说,甚至算得上和谐。
……
睁眼看到第二天的阳光时,我得知了一个不太美妙的消息——
咒术高层要见我。
潜意识里,脑海中有些不被好好对待的记忆浮现,我忘记了到底经历过什么,但这份真实的恐惧感让我产生了多余的不安,即便有人陪伴在我的身边,也只多不少。
乙骨忧太抱着他的太刀,缩着身体试探性地看着我。这家伙总是这副样子,明明他才是上位者、明明他才是充满了破坏力的家伙,却对我百般忌惮和关照,像是吝啬地赏我一些关怀、就要我毫无缘由地原谅他从前对我的威胁一样。
“近藤小姐,是身体不舒服吗?”他小声地问出口。
看得出来,问出这个问题似乎花费了他不少勇气。
我毫不客气地抗拒道:“我只是不想和你共处在一个空间里而已。”
用这种排斥的态度掩饰我的不安,也是我经常用的手段。
他呆滞地看着我,眼睛突然在某一刻变得圆溜溜的,眼下的黑青都因为这份滑稽的神色而浅淡起来,看起来就和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没什么区别。
“但……但是……”他想要说点什么,却害怕我这份冷漠的态度,最终耷拉着肩膀小心翼翼地道歉:“对不起,近藤小姐。”
我满脑子都是快点到会议室,根本不想和这家伙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他抿抿嘴巴,情绪瞬间变得低落起来。
“近藤小姐,很讨厌我吗?”
我倒是很想回复一句:“你竟然还有自知之明吗?”
但这家伙的眼睛实在是太水汪汪的,让人无法说出那么残忍的话,只能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保持距离。”
我看着他的眼睛,无比肯定。
“在你们眼里,我是犯罪者、也是和五条悟最后一次有联系的家伙,没错吧?那么你身为高专的学生,就应该和我保持距离才对。”
“不是……不是这样的……”他弱弱地反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但是里香,里香很喜欢你,所以你……你不是罪犯,只是目前我们仍然需要对近藤小姐的存在保持监察态度而已。”
这种说法好荒唐,我忍不住冷笑。
“什么叫里香喜欢我,所以我不是罪犯?”
我第一次在特级咒术师面前暴露了我的尖锐,有可能会死,但我不太在乎了,而是咄咄逼人地死死盯着他那双无神的眼珠,用他这份后退的软弱为我让路:“乙骨忧太,你说话真的一点逻辑都没有吗?”
“里香喜欢我?你的那只咒灵吗?它掐着我的脖子的时候,是喜欢我吗?它威胁我的时候,是喜欢我吗?你和它都是一样的变态吗?”
我摇摇头,完全无法理解这段话的重点在哪里,只能胡乱地指责他:“简直就像是神经病,擅自靠过来说什么喜欢我,咒灵也会有人的感情吗?”
那种连我都没有的感情,你、你们又凭什么拥有?
他缩着脖子不反抗。
我心底里的委屈和怒意愈演愈烈,于是疯狂地发酵着,几乎是带着恶意教唆道:“好啊,那我告诉你,是五条悟干的,都是他干的。他强迫了我,他握着我的手腕让我不要逃离,他在我身上发泄了下流的**。在我灵魂里擅自留下这种恶心的刻印,还对你们下达了命令,要我无论如何都不能逃离,这一点……我说的总是没有错的吧?”
“那你呢?乙骨忧太,用你毫无用处的原则告诉我,你会怎么做?你会帮我杀了他吗?”
乙骨忧太比我高半颗头,我只能仰着头去看他,看他眼底那片愣怔的水色,看他逐渐反应过来之后瞪大的眼睛,看他手足无措的丑陋模样。
告诉了又能怎样?说出口又能怎样?并不会有人帮助我、怜惜我,他们肆无忌惮地靠近,每个人都对我说喜欢、对我说爱,却又用这份奇怪的情感伤害我、推开我……
而眼前的家伙,他的身上凝聚着的,全都是那令人作呕的情感……那份超乎常人的爱,这恐怕是我见过最难缠的家伙。
但毫无疑问的,他们、都是、一群疯子。
“你满意了吗?”我冷嘲热讽,“这就是你们想听到的答案吧?”
乙骨忧太只是呆呆地看着我的脸,从紧皱的眉头、红肿湿润的眼皮,到不停吐露恶言的嘴巴,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用那种让我感到厌恶的、或者说是他习以为常的逃避畏缩来回应我:
“近藤小姐,我们从来……没有想要限制你的自由……五条老师说,只是很正常的、再正常不过的观察而已。”
观察?又是这种避重就轻似是而非的回应。
“别骗人了,”我加重语气,“别用你这副软弱的样子来骗我,惺惺作态。”
他好像真的被我数落到羞愤一样,望着我,但声音却平静到没什么情绪:
“近藤小姐,我没有骗人,也没必要骗人。”
眼底是暗沉的水渊,阴沉的、扭曲的、渴望的神色,像是虚妄的一片海,无论我从里、还是从外,都只能看到他冷静到虚无的表情,平静地、好像胸腔里跳动着一颗死去的心脏,把所有的刁难都凝聚成果实吞咽下去。
“但如果可以的话……”
他摸摸我的脸,冰凉的体温无法传导热意,有什么东西在我耳边咆哮又焦急地转着圈圈,里香像是嫉妒、又像是渴望,冲着我嘶吼,想要摸摸我,又想要摸摸他。我们像是被里香困住的、同病相怜的旅人,互相取暖。
“就像刚刚那样,把你的负面情绪都发泄到我身上就好。近藤小姐如果觉得这样舒服很多,那么我全都可以接受的。”
什么啊?
像神经病一样。
他扬起一个讨好的笑容,“不过,近藤小姐有一点说错了。”
漆黑的影子在他身后浮现,诡谲的少女声线掺杂着嘶哑,里香无声地显形,小声对我说:“喜欢……喜欢……”
乙骨忧太说:“里香是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哦。”
他镇定自若的声线在这场恐怖的幻觉中显得更加诡异了。
“掐着你的脖子,里香从前也对我做过。威胁你,里香也不止一次地朝着我这样干。她一举一动中,全都是喜欢和爱意,所以近藤小姐真的误会她了。”
他的脸兴奋到带着诡异的浅粉色,笑意夸张而明显,黑影盘踞在他身上,慢悠悠地像是丛生的藤蔓一样,顺着少年结实的手臂一直爬满了脖颈。接着又伸出小而可爱的黑色触手,轻柔地碰了碰我安置在腿侧的手,我没有第一时间拒绝之后,它便疯狂地靠上来,肆无忌惮地汲取着我的气息。
少年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满足感。
“那是里香,爱的证明啊。”
额头亲昵地贴在一起,我恍惚间看到了他身上的囚笼和锁链,正在严密地、密不透风地朝着我的方向攀爬,直到占据我的眼底、占据我的身体,占据我的灵魂。
我在这样奇怪的恐惧下发抖,是神经再也无法控制的恐惧。明明心底里对他满是厌恶和不甘,却又因为这份本能带来的趋利避害而闪躲。
里香的触手连着我的手掌和乙骨忧太的脖子,像是无意识间达成了某种共识。于是我麻木地看着那只触手拉着我的手臂,环在了乙骨忧太的脖子上。
他脸色正常而开朗,初见时极具攻击力的发型变成了顺畅的碎发,很像什么邻家小弟。
但是……
但是。
他安慰地对我笑笑,似乎是想要告诉我“不要担心”。
“里香不会伤害任何人的,绝对不会,更不会伤害你。”他承诺着。
我当然知道这件事情。
那只咒灵,与其说如同别人口中“那是乙骨忧太离去的青梅”,不如说那就是他自己才对。自己对自己的爱,是由于渴望而产生的扭曲。
怎么能有人能够接受如此畸形的爱?
乙骨忧太的眼底是一片平淡和习以为常,难以想象他到底在这种状态下生存了多久。
啊,所以这家伙才说——
要吞咽属于我的苦难。
是因为在多年的生活中,早就擅长了这件事情,并且对此上瘾了吗?
他伸出手来轻轻擦掉我脸上生理性的泪水,声音柔和带着少年的清亮:“不要害怕哦,近藤小姐,我和里香真的都……非常非常的喜欢你哦。”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你的。”
“至于五条老师……”他宽慰一笑,“他的决定是我们所有人都尊敬并且赞同地,但你的需求我会和老师好好讲清楚。请不要因此而对五条老师抱有怨恨,因为无论如何,他是最希望你能就这么健康下去的人。”
他轻轻柔柔地笑:“那是……我们仅有的,能够意识到喜爱和重视的权利,请不要剥夺它。”
什么啊……
什么啊。
好可怕。
乙骨忧太把一件很恐怖的事情说的习以为常。
他的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不明白。
但总归,喜爱不意味着占有、也不意味着打下标记,因为如果这样的话,喜爱这个词不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了吗?
他说:
“我没有杀掉五条老师那种能力,但即便我有,我也不会去做。”
……
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周围都是屏风,我只能站在黑暗的房间中心,被冷漠地观察着。
屏风一盏盏亮起来,好多乱七八糟的声音同时在我脑袋里响起来,吵得要死。但归根结底,这些人叫我来的目的只有一个——
五条悟到底死没死?
死了的话,咒术界从此自由,任由这些垃圾败类瓜分,如此倒还不如让加茂宪伦干脆利落地实现他那个咒术盛世。但没死的话,这些人要考虑的因素就更多了。
为了确保五条悟无法从狱门疆里出来,他们先是委派了乙骨忧太前去杀掉五条悟的学生、唯一的不稳定因素——虎杖悠仁,接着再将高专众人全部散落到境内各地,去完成各式各样的任务,直到五条悟的重返彻底失去希望为止.
然而计划的第一步就遭遇了问题。
多年前早就确定死亡的星浆体近藤山惠又活了过来,身上还带着属于五条悟的标记,这无疑是一种恐怖的信号。
星浆体并不奇怪。
但这个名为近藤山惠的星浆体,曾经是高层一派的实验品,被改造成了可以诞育延续父系血脉后代的母体,就像当年造出九相图那样。唯一不同的是,近藤山惠被制造出来的目的,起初是为了替代某些人的存在。
如同六眼。
每一段时代只能有一双六眼。
但如果近藤山惠能拥有五条悟的血脉,那么五条悟死去之后,或许她肚子里的那个怪物就能为他们所用。
但现在坏消息是,五条悟并没有死,而眼前的女人似乎隐约有受孕的迹象。可高专的身体报告全都被家入硝子握在手里,她也有足够的能力为近藤山惠遮掩身体的真实情况。
目前,对于高层一派而言,是完完全全的九死一生之败局。
所以,他们只剩下了一个机会,一个起死回生的机会。
有着白花花胡子的老头对我说:“薨星宫里,有个人想见你很久了。”
我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那一扇扇亮起的屏风,对这个名字感到无比陌生。因为我知道,薨星宫里,住着的是早已活了千年之久的天元,这是里梅大人告诉我的,那位天元,曾经是两面宿傩的手下败将。
我并不认为我和那种人物能有什么关联。
但我是星浆体。
或许,或许他们的目的就是把我献祭而已。
那些人似乎看透了我在想什么,在这种时候,反而用一种慈爱宽厚的语气安慰我:“多可怜的孩子啊,与自己的父亲分离了那么久,快去吧,快去看看你的父亲,快去和他说说话吧。他在那里,已经等了你太久太久……”
我动不了。
脚都像是粘在了地面上。
这一瞬间听到的一切像是把无数光年压缩在了小小的空间,我甚至不太能理解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什么……我的父亲。
我没有父亲。
我只有一个,为了把我利用到极致而对我改造苛待的“爸爸”,尽管我从前无比爱他。
如果这时候突然跳出来一个我的父亲,那么我这些遭受的苦难、那些痛苦的过往,就全都变成小丑一样了吧。在我痛得生不如死的时候、在我向不是“爸爸”身份的家伙求饶的时候,真正的父亲在干什么呢?他是不是有那么一点,一点点对我的想念呢?
好抗拒。
抗拒见到那个所谓的是我父亲的家伙。
但是容不得我拒绝。
辅助监督把我带回高专,走了相当隐秘的一条通道,我在那里看到了无数扇互相环扣的大门。
站在门前,大门相继打开。
我麻木着手脚走了进去,里面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宽广得好似外面的天地一般,就连空气都安静下来,一切的一切都庞大得可怕。
天元。
这里是天云的住所。
而他们说,这里有我的父亲。
所以我的父亲是谁,好像毋庸置疑。
但我仍然不敢面对,又或者说厌恶面对这一切。
沉默地站在原地。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男性的声音柔和又带着浅浅的笑意:“那帮人,还真的把你带来了啊,小家伙。”
不敢转身,只能贪婪地站在原地,听听他的声音。因为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就足够让我确定了。
就是他。
记忆里那个抱着我,笑得开朗的“爸爸”,任由我坐在他脖子上、干什么都顺从的“爸爸”,教会我念自己的名字、教会我踉踉跄跄地走路的“爸爸”。
真是神奇。
我以为自己全都忘记了。
在深不见底的苦难里,声音、容貌、温度全都模糊。身体只剩下一处还残留着那份简单的条件反射,那颗空洞洞的心脏,那颗被蚕食干净的心脏里还留着属于他的血。
只有站在这里的这一刻,才全都想起来了。
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他把我这样一个奇怪的生灵抚养成了人类的模样,他教会了我人类的常识,让我在人类社会里长大。
不过,我的爸爸要比别人稍微粗心了一点。我们只是没看到一眼,就彻底分离了好多好多年。他被关在了黑乎乎的地下,再也没能挣扎出来找到我,只能日复一日地想念着。
真是粗心。
为什么现在才知道呢?
他轻柔地摸摸我的头,低声感叹道:“都长这么大了啊,小家伙。明明不久之前,你都连话都说不出来呢。”
我少有地抱怨:“你都活了这么这么久了,对你而言肯定是很短的一段时间才对。”
他声音笑吟吟的:“哎呀,都学会顶嘴了,看来在外面学到了不少东西嘛。”
我张张嘴巴,想说点什么。
却不知道该分享些什么了。
好像记忆里的每一件事情都是血腥的、黑暗的、狼狈的,只有和爸爸在一起的时候,那份记忆才显得单纯又天真,可是这些他全都知道啊。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的孩子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那样恐怖的噩梦之中,他会多爱我一点吗?又或者,他会对我感到抱歉吗?
可是这样不对。我又纠结着,我是个乖孩子,起码在爸爸眼里一定是这样的。所以,乖孩子是不能一见面就抱着爸爸大声哭诉的,因为我长大了,长大的家伙就意味着要承担一切才对。
……
可是脑袋上的手掌好温暖。
我在他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是我失落了这么多年一直寻找的味道。
有人把我偷走,又把我当成工具,把我杀死又让我醒来,一环扣一环地让我一步步走进陷阱。于是我伤害了很多人,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坏蛋。
但是,哪怕是坏蛋也会觉得痛,哪怕是坏蛋也会有想要流下眼泪的瞬间。
“被做了很坏很坏的事情,很痛,但是爸爸一直没有来。”
“对不起,那时的我,已经……”彻底扭曲了。仅存在世间能和他的孩子保有联系的碎片,也扭曲成了咒灵的模样,平白无故耽搁了好久好久。
“爸爸是忘记我了吗?我一直……一直在等着你……”
“没有啊,”他叹息着,“没有啊,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想你逃离这一切,又想让你被安好地保护着,最后才发现他什么都没做到,是个失败的父亲。
天元有着四只眼睛,是奇奇怪怪的丑陋模样,可是那样冰冷无机质的眼底,是无法用言语一概而过的柔情。
他对我说:没关系的,山惠是怪物,那我就是怪物的爸爸。山惠是小怪物,那我就是大怪物。
我和爸爸,是一对怪物。
我埋着头,有什么东西一滴滴从眼睛里落下来,接连不断,像是从地底生长出的透明色树干。
是雨,透过高专结界、透过薨星宫,落在了爸爸的手里。
我没有哭,是天空替我在哭。
因为我很乖,很乖很乖,哪怕变成了坏蛋,也永远记得,我有个漂亮的爸爸和美好的过去。哪怕受伤或是被/操控,也从来没有那么轻易地妥协过。
……
我还想抱怨更多更多,可是后面就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四只眼睛的爸爸,奇怪的爸爸,不再是记忆里俊美的爸爸,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们在这短短的几年时光里全都变了样子。
我小心地戳戳他的眼睛,带着哭腔问:“爸爸好丑,这样还能变回原来的样子吗?”
他忍俊不禁。
“或许可以吧。只是现在这种状态耗费的咒力比较少,我也能处于一个相对可控的范围内。”
哭哭啼啼的情绪只能维持一会。但我和爸爸面对面看着,发现对方都变成了奇怪的样子。我变得脏兮兮的,爸爸则是变丑了,一切的一切都在见面的这一刻消弭了。
苦难不可说。
那些遭受过之后就再也无法忘却的苦难,才是我们痛苦的根源。
咒术高层的目的似乎是想通过爸爸的关系,来让我归顺于他们一派。我并不认为我有什么决定性的作用,但爸爸只是复杂地望着我,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开口。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布满眼睛的东西,看起来相当熟悉。上面的眼睛正紧闭着,似乎在酣睡。
“狱门疆。”
他放在我的手心。
“我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你,山惠。”他的眼眸似乎还是从前那样充斥着人性的善意和智慧,透过我的心脏看透了我的灵魂。
“如果你还想拯救咒术界,那么五条悟会是个不错的选择,把他放出来兴许能挽救这个**的世界。”
他又话锋一转。
“但如果,你真的、全然地对这个世界失望了,真的非常相信咒术一统的时代,那么我也不会因此感到失落或难过,因为或许你在那样的时代下会活得更加简单轻松一些,这是你的选择。”
“我把选择交给你,所以无论结局如何,我都会欣然接受。”
手里的咒具沉重又冰冷,上面镶嵌的眼睛似乎透过眼皮正在审视我,正如同六眼一样。
要我……做出选择……
而这个选择,将会影响到整个世界的未来。
要我这个已经对一切失去希望的人来做出选择吗?
我抿着嘴巴。
想说点什么。
比如说:“如果这件事情交给我的话,我可能会干脆利落地毁灭世界。”
又或者说:“我很讨厌五条悟,所以我不会让他再出来的。”
可是爸爸像是看透了我的想法一样,揣起袖子来不发表任何建设性的想法,反而笑着安慰道:“如果要是因为讨厌一个人而不让他出来的话,那爸爸我也支持哦。”
“毕竟五条悟那家伙,还真是太过心高气傲。多年前差点把这处薨星宫都打塌,让他吃点苦头,就此待在里面看着他心心念念的咒术界消亡也不错。”
“对吧?”
嗯,我也这么觉得。
于是郑重地点点头。
“那种讨人厌的家伙,还是要一直被关起来才行。”
爸爸笑眯眯地看着我离开,我朝他招招手,说道:“还可以来看你吗?”
他欣然点头:“等你做出决定的时候,来和我道个别吧。”
道别?
啊,我了然地点头,大概爸爸是以为我作出决定就会离开了吧。我在心里打定主意,在一切都结束之后,再回来找他。不管那时候的我是已经死掉了,还是勉强苟活着,哪怕是变成亡灵,我都会拼尽全力回来的。
哪里来的什么道别嘛。
所以,这个道别就留着给他当做惊喜吧。
沉重的咒具放在我手心,看着上面一只只的眼睛,我恶趣味地戳戳它们,然后碎碎念一样:“坏家伙,要不你就这样一直待在里面吧?反正我看你在里面过得挺舒服的,还欺负我、欺负爸爸,最好就让你一直这么干看着。”
狱门疆的眼睛突然睁开一颗,是漂亮的湛蓝色,我吓了一跳。但反复查看之后才发现,这个色泽和六眼相差甚远,看来似乎是某种特殊的设计。
于是安心地戳戳那颗蓝蓝的眼珠,威胁道:“你现在的命运可是掌握在我的手心啦,如果不好好听话的话,就让你一个人永远待在里面直到高专全死光。”
话说到这里,我愣了愣。
嗯,实在是很恶毒。
不过这样也很好。
我回忆起了不清不楚的梦里。
男人的身体被无数伤口席卷,他从□□中化成了怨灵,亲昵地贴着我的脸,对我诉说着那些无法言明的爱意,然后又转瞬间消散。
“如果……如果会死掉的话,会死的很惨很惨的话,你还会愿意出来吗?”
蓝蓝的眼珠看着我,咒具并不会说话,所以我没有听到回答,像是一种默认。
我自问自答:“是哦,你这样的家伙,从不会在意这种事情才对。”
就像从前一样。
遇到感兴趣的就会猛地发起进攻,像是一只正在狩猎的大猫一般,无论干什么都纯靠生物骨血中的野性。亲吻也是,拥抱也是,五条悟在过去简直就像讲不听话的嚣张混蛋,罔顾他人的意愿。
无数次和我说:“死亡才不是结束。”
笨蛋啊。
死亡就是结束啊。
对于人类而言,死亡就是彻底失去了人类的身份,这样不是结束还能是什么呢?这样的笨蛋,哪怕知道出来之后会死,也会毫不顾忌地挡在所有人前面吧。
狱门疆被我藏起来。
反正这东西也是相当于结界术的存在,哪怕我放在高专宿舍里,他们也无法察觉到。
至于我的决定到底是什么……
爸爸对我说,就随我的心意来,所以我最终的决定,一定是我会觉得开心的那一个——
让不该存在的家伙消失,让该活着的家伙免于死亡,这是我会觉得开心的结局。
重新排版(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第 34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