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茶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伸出手:“有糖吗,何医生?”
医生点头:“有的。”
心理门诊近年来就诊患者呈低龄化趋势,何医生特意在桌面上放了个糖罐,用来安抚小朋友的情绪,获取未成年患者的信任。
盛茶蕊就诊大半年了,情况一直没有好转。医生用尽所有办法,都没能让她恢复到一个十岁孩子的进食量。
今天她一进门就要糖,是个好迹象。
医生从糖罐里捏出一枚糖,放在她手心。
红色包装的旺仔牛奶糖,颜色喜庆,盛茶蕊上一次吃到,是在某个亲戚的婚宴上。
她已经不记得是什么味道了。
撕开,牛奶、砂糖的香气混合,让人想到冬日温暖、火苗跳动的壁炉。
盛茶蕊把糖放进嘴中。
很甜。
她太久没正常进食了,一颗普通的糖,在舌尖上都甜得发苦。
盛茶蕊从包里拿出保温杯,喝了一口,试图冲淡它的味道。
最终还是失败,没能成功吃下一颗糖果。
她抽出面巾纸,把糖吐在上面,丢进垃圾桶。
“对不起。”盛茶蕊说。
她想吃糖,是因为刚刚看的“年年爱干饭”视频中,她做了一道樱桃肉。
苏州传统菜式,肉皮晶莹剔透,樱桃色泽,像块成色上好的红玛瑙。
甜口的菜,让盛茶蕊也想吃点甜的。
何医生:“没必要说对不起,你主动想吃东西,是个好兆头,该高兴才是。”
盛茶蕊没说话,低头看着浅色金属垃圾桶。
桶身上一道道细长的纹路,把她的脸孔模糊成晦涩不清模样,把糖吐在纸上的时候,融化了表皮的奶白糖果,黏在纯白纸巾上,像恶心的虫卵。
反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何医生对微表情的观察细致入微,建议她先喝点水。
盛茶蕊灌下一大口温水,抑制着胃中的反酸感觉。
“不用着急。”何医生鼓励她,“厌食本身就是致死率高、治愈难度大的疾病,没必要苛责自己的身体。”
“最近有遇到什么开心的事吗?”何医生问。
盛茶蕊一反常态地想吃糖,她猜她的生活必然有些变化。
“算有吧……”盛茶蕊思考着措辞,“我最近经常看一个吃播。”
“吃播是什么?”何医生年过四十,对潮流的感知不如盛茶蕊这样的年轻人。
“就是别人拍摄的自己吃东西的视频。”盛茶蕊说,“一开始是我哥建议我看的,他说有个客户的女儿也是厌食症,看吃播之后症状缓解了不少。”
她还记得盛茶玮怎么说的,客户的女儿今年十五岁,青春期,正是追求美的年纪,节食过度,有神经性厌食症的轻微状况,不肯吃饭,看《孤独的美食家》之后,情况有所好转。
盛茶蕊也看了几集,只觉得无聊透顶,看中年男人饥肠辘辘地干饭有什么意思,她欣赏不来。
但看了之后,视频平台强大的推流机制就开始不停地给她推美食相关,其中就有“年年爱干饭”这个账号。
她最初是被封面上的那张脸吸引,去年拍摄的视频,年年留着流行的水母头,蓬松的短发下两条细长的辫子,俏皮可爱,手上举着一串冰糖草莓。
盛茶蕊点进去看了一会,发现,她吃饭,可真香啊……
虽然中途会停下来和屏幕前的观众互动、介绍食物,但不说话的时候,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冰糖草莓上。
牙齿磕碰透明糖壳时发出的脆响、全身心投入品鉴美食时自然而然闭上的眼睛、表明吃到好吃的时候流露出的小动作……
看她吃饭,就像是中了名为饥饿的魔法,让人想把头伸进屏幕,和她吃一样的食物,看看到底有多美味。
盛茶蕊看了好几个吃播,没一个能有她这样的效果,果断点了关注。
“昨天,她直播吃火锅,实在太香了,我也吃了一点。”
“哦?”正在记录的何医生抬起头,“一点是多少?”
“嗯……”盛茶蕊看她期待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慢吞吞地说出答案,“一根贡菜。”
“好吧。”何医生无奈地笑了,“不过也是很大的进步了。”
盛茶蕊抗拒进食,为了维持正常的生命体征,盛家的做法是打葡萄糖,尽量用输液的方式吊着她的命。
何医生又聊了些其他问题,像唠家常一样结束了本次话疗。
“如果你觉得看吃播对你有效果,继续看就是了。”何医生说,“临床上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
“慢慢来,不要着急。”
“嗯。”盛茶蕊点点头。
今天来看心理医生,是她临时加的日程。一根小小的贡菜,对她的疗愈之路来说,已是一座小小的里程碑,标志着自己迈出了走向正常的第一步。
她想把这个消息分享给医生、家人,这也是今天来的理由。
另外,就是她身上的系统。
想到这里,盛茶蕊脸上晦暗了一瞬。
系统,是前天晚上出现在她脑中的,和《系统模拟器》里的界面一样,简约、颜色单调,任务节点、进度条等也完全一致,目的明确,鼓励她正常进食。
盛茶蕊的第一反应是神经性厌食症的症状影响到了大脑,准备挂个三甲医院的号问诊,但她一有这种念头,就觉得头疼,像被人用重锤砸了一下后脑勺,嗡嗡的。
她找了一本系统相关的小说来看,发现这多半是系统的并发症,没再放在心上。
反正,只要她的病好了,系统也会自然而然地消失吧。
盛茶蕊乐观地想。
手机上弹出一条消息,来自盛茶玮:[结束了吗?我让司机来接你]
[中午忙,先不回去了]
[你和佟姨吃吧]
盛茶蕊回复:[好的]
等熟悉的车牌号出现在门口,她上车,发现只有司机,问了一句:“佟姨呢?”
一般出门,佟姨都会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司机:“保姆去菜市场买菜了,回去正好顺路去接。”
盛茶蕊了然。
蓝湖别墅风景优美,小区内都是独栋独栋的洋房,邻居之间距离很远,红砖白墙,像是冷漠疏离、高贵精致的贵公子。
美则美矣,缺了些生活气息。
佟姨年轻的时候在城镇,比起别墅里在线上买菜软件下单食材,她更习惯去喧闹的菜市场,买还带土的青菜、现杀的鸡鸭,说,这才叫新鲜。
盛茶玮很忙,基本住在公司,别墅里只有盛茶蕊和佟姨两个人,她对佟姨的很多行为虽不理解,但会尊重。
看司机往返程的路开,盛茶蕊忽然有点累,调低座椅,开始闭目小睡。
……
岳如兰站在菜市场门口,帮程嘉年提着手里的塑料袋。
“年姐,这什么东西,这么沉?”
岳如兰是个很有个性的年轻人,剪了短发,再加上个子高挑,乍一看像个面目清秀的男人。
按辈分,她该叫程嘉年一声姨,但程嘉年辈分高,年龄小,和小辈们打成一片,所以被她叫一声姐。
程嘉年本人不介意,她不希望岳如兰叫自己姨,显老。
程嘉年当然不会说是龙肉,神神秘秘地掩盖过去:“好东西,之后你就知道了。”
岳如兰没再追问,只拎着袋子,跟在程嘉年身后,进了菜市场。
这菜市场叫北部湾大菜场,在本地有十多年的历史了,小贩们在铁皮搭建起的大棚里卖力吆喝,宣传自家菜品。一楼卖肉,二楼卖果蔬农产品,程嘉年来看岳如兰的时候,在这买过几次菜,虽然环境不怎样,但菜很新鲜。
程嘉年直奔一个杀猪档口,这档口和屠宰场有合作,每天送来刚杀的整猪,在档口上再把猪大卸八块。
她看上档口老板的全套工具,相信那些整天白进红出的刀具,比家里的菜刀有用。
程嘉年在这买过两次肉,已经知道老板叫什么名字,上来就喊:“王哥,能不能帮我个忙?”
“年妹子,什么事,好说。”这个点,早上居民买菜的高峰已经过去,王哥闲得刷抖音,看有人来,放下手机。
程嘉年让岳如兰把袋子放上去:“帮我切一下这个,切成两段,顺便去下皮。”
王哥正想问什么肉在家里处理不了,拿起来一看……还真是他没见过的。
看上去像冷血动物,鳞片坚硬,手感冰凉。
他边启动机器,边问:“这是什么东西啊?”
程嘉年平静回答:“南美大蜥蜴。”
来的路上,程嘉年已经为龙肉想好了伪装身份。
王哥惊讶,岳如兰发出一声尖叫,拉拉她的袖子:“你吃这个,不会犯法吧?”
如今国内管买卖野生动物十分严格,岳如兰刷UC的时候,看到好几次有人误食野生动物被抓的新闻。
程嘉年摆摆手,让她放心:“国内的法律管不着国外的野生动物,我这是正规渠道购买的。”
她想,这也不算假话,都能通过快递公司送上门来,肯定不犯法。
岳如兰没再说什么,王哥已经掏出手机,拍了段小视频。
“妹子,我发个抖音哈,这稀罕玩意也是给我碰上了。”
程嘉年:“帮我处理好了,随便拍。”
刚刚岳如兰的尖叫引得旁边人侧目,有个中年女人走过来,问王哥:“刚刚我要的猪肝,处理好了吗?”
“在呢。”王哥把一个沾血的塑料袋递给她,启动机器,专心对付那块鳄鱼肉。
程嘉年觉得那女人有些眼熟,多看一眼,发现她是昨天出现在私房火锅的女人之一,当时她的注意力都在那个身形伶伶的女人身上,到转角处才余光看见旁边人。
她在这,那年轻女人会不会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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