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隐约传来阵阵挣扎哭喊声。
长街上脚步混乱,有许多人发疯般四处疾奔,似乎身后有虎兕追捕。
祝摇光回头看去,见那群崔阀僚属手持武器,正在追杀已经染了毒的延寿城民众。
崔凝之下的这个命令其实没有问题,在此毒烈性、易散播且无解的情况下,将染毒之人尽数杀掉,在阻断散播之余,也是给了他们一个痛快的死法。然而求生是人最深重的本能,即便已到了如此地步,不愿死的人仍是很多,于是城中被追赶的民众,纷纷狂奔着四处逃命,朝着城门口的方向聚拢而来。
这些强弩之末的普通民众,自然逃不过崔阀僚属的追捕。跑在最末尾的人,已有不少被斩杀。
意识到自己已无生路之后,这些人在痛苦之下彻底发了狂,不再逃跑求生,而是用尽各种方法将自己身上的毒血往外溅,只想拖着更多的人和他们一起死。
若是再这样下去,情况便不好收拾。祝摇光犹豫片刻,终于放出袖中黑王蛇,轻声道:“去吧。”
黑王蛇身形迅疾如电,在地面上鬼魅般游走,那几个往外溅毒血最疯狂的民众,瞬息之间就被爬上身体的黑蛇咬断了喉,瘫倒在地彻底死去。
一名崔阀僚属见状,松了口气之余,复又皱眉道:“你这黑王蛇为何沾染毒血而安然无恙?”
祝摇光道:“它以毒蛇为食,自然百毒不侵。”
又一名崔阀僚属愤愤道:“我看延寿城中这毒,和你脱不了干系!”
祝摇光笑了一声,懒得说话了。
就在这时,尘白的身形忽然踉跄了一下。
祝摇光随意偏头瞧了他一眼,然而这一眼看去,立时眉头直皱。
尘白脸上血色几乎是刹那间褪尽,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像是在极力地忍耐着什么。
祝摇光有些惑然,问道:“千阳王,你怎么了?”
尘白眼睫微微颤动,细汗很快布满额头,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几乎快要站不住了。
祝摇光抬手扶住他的臂,心里有些着急:“你到底怎么了?是哪里疼吗?”
尘白张口似乎要说什么,可是鲜血猛然从喉咙中涌出,他似想强行咽下,却终是忍不住,压抑地咳了一声,猩红色的血不断地从嘴里涌出来,在他的素白衣袍上落了大片血迹。
祝摇光眼神一沉,扶住了他的身体,被那血迹刺得双目隐隐发痛。
玉逢恩与姬玄发觉这边情况不对,立刻奔上前来,待到看清尘白此刻的模样,两个人的脸色一齐变了,颤声道:“……王上!”
祝摇光将人扶着靠在自己身上,皱眉问道:“他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间就……像是快不行了的样子?”
玉逢恩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怔怔道:“毒发了……”
尘白忽然整个人都软了一下,冷汗涔涔,偏过头剧烈呕了起来,然而呕出来的只是大片大片的鲜血。
祝摇光见状,心底狠狠一惊。
怎么会如此严重?!
他有些头皮发麻地道:“吐这么多血,人还能活么?”
玉逢恩闻言,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给我住嘴!”
尘白此时已说不出话,体内灭顶的剧痛让他浑身紧绷,额头上冷汗不断,呼吸愈发急促,身上幽冷清甜的兰香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血腥气。
祝摇光盯着他此刻的模样,面色渐渐难看了起来:“他不会是……也中了,那毒吧?”
玉逢恩冷声道:“否则你以为我们来延寿城干什么!”
姬玄深深吸了口气,道:“大公子放心,王上体内这毒不会通过血液散播,你不必担心自己会被他牵累。”
祝摇光强自镇定,问道:“他何时中的毒?怎么会中的毒?”
身旁的两人神情沉重,都没有回答他。
祝摇光看着尘白已经有些涣散的眼神,忽一阵莫名的心悸:“……你们就让他这么疼着?!”
玉逢恩目中渐渐浮起一丝怒气:“最后一瓶药,用在你身上了!”
祝摇光顿时想起先前那只紫色小药瓶,以及那里面苦到极致、却对止痛有奇效的紫色药液,只觉得心里一片混乱:“……那他为什么把药给了我?我根本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我绝对不会喝的!”
耳边的哭喊嘶吼声依然不绝,城内染毒的民众太多,崔阀僚属杀也杀不完,反而渐渐被逼得左支右绌。
更有一群人发疯朝这边奔来,姬玄见状,沉声对祝摇光道:“王上毒发时极为痛苦……大公子,请你抱他上马,先出城,这里我们来对付。”
祝摇光越发茫然,抬手指了指自己:“我?难道不是应该我留下,你们带他离开?”
尘白唇边仍是鲜血直涌,玉逢恩偏过眼,似是不忍再看,只对祝摇光怒吼道:“少废话!王上撑不了多久,你快带他出城!”
说罢,两人率领着那二十余名重甲铁骑,手持白弩,纷纷跃到了屋顶之上。
姬玄一声令下,弩箭齐发,顷刻间地上便多出了一大片尸体。
对付这些发狂的染毒之人,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自高处用弓弩射杀。玉逢恩与姬玄二人,完全足以应付此地的情况。
祝摇光心绪纷乱,看到尘白眼睛里已经疼出了薄薄一层水光,登时吸了口气,再不犹豫,立刻抱着人上马,往城门口疾驰而去。
一路上尘白周身已无半分力气,整个人倒进了他的怀里,痛到极处时,终抑不住哼了一声。
祝摇光心里骤然一缩,忍不住于身后搂住了他的腰。
尘白唇齿间溢出带着几分压抑的喘息,祝摇光一手揽在他腰前,清晰感觉到衣袍之下,怀中人的腑脏在剧烈痉挛,腹部在剧痛之下紧绷又脱力松开。
他心里狠狠一跳,不禁想这得多疼?
一路疾驰到城外最近的一家客栈,祝摇光下马抱着人往里走,客栈掌柜见他怀里抱着个血人,登时浑身哆嗦,阻止道:“这位……这位郎君,小店不敢收病重之人,你还是……还是另寻别处……”
祝摇光骤然看向他,眼神冷肃:“你再废话一句试试?”
他沉着脸不笑时,一张面容极为冷峻冷酷,周身自有深重威势。那掌柜已经猜到他不是寻常人,当下也不敢多言,只好哆哆嗦嗦地领着他去客房。
尘白的状况很不好。祝摇光把他放到榻上,想让他歇一会儿,可他根本躺不住,强撑起身,体内似乎翻江倒海,俯在床沿上不停呕着,鲜红的血几乎是从嘴里喷涌出来。
很快,床边帷幔上都染了不少血迹。祝摇光看着地上那一滩红得刺目的血,心里越发沉了下去。
为什么会这样?
在他的记忆里,尘白分明是个那么有威仪的人,一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此刻已经却被毒发折磨掉了半条命。
祝摇光不由得回想起十年前,自己与尘白见面时的场景,一时有些怔怔。
约莫两刻钟后,姬玄与玉逢恩终于赶了过来。
尘白的情况仍是没有丝毫好转,祝摇光看得心惊:“他要这样疼多久?”
没有人回答他。
房内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祝摇光心头一阵翻腾,不禁问道:“他不会死吧?”
尘白脸上早已没有丝毫血色,半阖着的双目中一片空蒙,长睫上也布了层雾蒙蒙的水意。可即便虚弱到了此等地步,也并无损于他的绝丽容色。
一别十年,刚见面却就要看着这个人死,祝摇光心里着实不太能接受。
……况且这样好看的一张脸,若就此玉殒,也实在太过可惜。
姬玄慢慢地道:“大公子不必惊慌,王上这回……应该,可以撑过去。”
“应该?”祝摇光默然须臾,又道:“那下回呢?再下一回呢?如果每次毒发都是如此凶险,那我想谁也看得出来,他活不了多久了。”
姬玄勉强笑道:“也不能这么说,王上的心志是极为坚韧的,这么多年一次次都撑过来了。况且,我们也一直在找这种毒的解法。”
“那找到解法了吗?”
“如果找到,我们也就不必前来延寿城查探了。”
祝摇光了然:“所以你们早就知道,延寿城中不是疫病,而是有人投毒。”
姬玄略微苦笑:“知道又有何用?连我们都没有办法,更别提这些普通民众了。本以为这毒只是为害王上一人,可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在此地爆发……”
祝摇光只觉头脑中一片混乱:“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尘白他为何会身中此毒?是什么人竟如此恨他?”
姬玄沉默须臾,道:“大公子见谅,有些事王上不愿意对旁人提起,所以我们,也不能提。”
祝摇光点点头,不再多问,只微吸一口气,道:“我真是觉得很唏嘘。他当年,是那么有风采威仪的一个人,谁能想到十年后再相见,竟会是如此。”
玉逢恩脸上有愤恨与痛楚之色一闪而过,但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祝摇光心里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一点,负手而立,缓缓道:“我想,能把他折磨到此等地步的,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个人吧。”
或者说,普天之下,就只有那一个人。
尘白的义父,北雍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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