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之后的文归舟又变成了乔新霁熟悉的网瘾少年，破门堪堪合上，房间又传出他听习惯的键盘音。小广场上落叶每天都会铺满了地，乔新霁下班之后没再见过文峰，慢悠悠找房子的时候，碰上了上门照顾弟弟的文归云。
两人相遇在楼道口，文归云拎着饭盒，掀开头盔的遮风罩冲乔新霁笑笑，停住脚步等他先上楼梯。乔新霁两步跨到门前，摸出钥匙开门，文归云跟在后面进来，轻轻合上大门，把头盔放在餐桌，理理头发，敲了敲门：“小舟，我给你煲了汤，趁热喝吧。”
乔新霁进房间，摸摸狗头，慢慢坐到床上，像是床板会随时散架。
破门吱嘎一响，文归云推开门进去，键盘声短暂静止又继续，她把饭盒放在文归舟手边，拧开盖子，倒出一碗汤，浓白的汤面点缀着葱花。汤往前松松，热气袅袅上升，她贪恋地看着那个侧脸：“小舟，喝点汤。”
坐着的人瞥一眼，毫无预兆地扬手打翻。
热汤泼溅，保温碗哐啷掉在地上，肉香味缓缓弥散房间，文归云衣摆淅淅沥沥往下滴水，鞋面也被泅湿，她怔愣着，抽搐着嘴唇，张张合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文归舟冷冷道：“滚出去。”
文归云心如刀绞：“小舟，我知道...你恨我，不想见我，可我、我只想好好照顾你，用我下半生好好爱你，我不求你对我笑脸相待，只希望你能让我在你身边，能看着你好好吃饭好好生活我就心满意足了。”
文归舟突然暴怒起身，椅子被掀翻，他狠狠地把耳机砸在地上，吼道：“可我不想！你知道我不想见你为什么还来？！你知道自己有多让人恶心吗，你做的饭只会让我更恶心，是不是只有我死了才不用见到你，不用见到那个畜生！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们才会放过我？！”
文归云眼睛通红，嗫嚅着：“小舟，为什么...”
“为什么？”文归舟细瘦的脖颈青筋凸起，恶声质问道：“我也想问你为什么？你为什么拦着我？你为什么不离开那个畜生？你为什么还帮着那个畜生来让我回去？”
文归云身体剧烈颤抖，乱发凌乱落在眼前，憔悴沧桑，她看着文归舟，眼里满是受伤，痛不欲生，却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
文归舟背过身不再看她，“钥匙留下，滚吧。”
文归云喃喃道：“小舟...”
文归舟嘶哑地吼出来：“滚啊！”
文归云整个人一晃，慢慢捡起地上的碗，拎着饭盒退出房间，她走到客厅，拿起头盔，开门出去，像进来时那样轻轻关上房门。
门锁“咔哒”合上，客厅再无任何声音，空气寂静的仿佛凝固一般。
良久，乔新霁听见一声抽泣，很短，很轻，恍如他的错觉。
一夜思绪烦乱，乔新霁睁开眼看了时间，早上五点多。他能感觉到这段时间以来睡眠质量越来越差，晚上躺床上辗转反侧许久才能入睡，脑子乱的一塌糊涂，睡着睡着也会突然醒过来，就好像有什么事时刻悬着，硬把他拽出了睡梦，逼着他清醒地直面现实。
天还早，窗帘没拉严实，房间打下一条昏黄暗淡的路灯光线。乔新霁侧过脸，床边的小狗睡得正香，微微打着小呼噜，他又转回头，裹了裹被子。
黎明前夕，万籁俱静。乔新霁闭目，隔壁慢慢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他听了会儿，穿上衣服拉开门。
文归舟门前的地板上投映着一道方正的光，一团人影遮去小半部分。
蹲在门边的人，正在拧合页的螺丝，另一手扶着即将分离的门板，略微吃力。
乔新霁没说话，搭上手扶着门板，底下的人极小幅度地动了动头，又继续手上的动作。
仅剩的合页拆除，乔新霁把门板靠墙上，文归舟又取下上面的合页，重新找了一处没裂开的地方装上，乔新霁看明白了他的意思，从另一边抵着门让文归舟上劲。
两扇合页上好，两个人抬着门贴上门框，文归舟拿起螺丝刀，准备把合页的另一侧拧在门框上。
螺丝年限久，生了锈，再加上文峰狠踹的那十来脚，一圈一圈的螺纹都快要被磨平，嵌入墙壁的门框条不像木料拼接而成的门板，实木一体格外厚实，文归舟拧了几圈，螺丝尖都平了，钉子还没钻进去。
乔新霁了然，一手撑着门板，松开另一只手从文归舟手中拿过螺丝刀，文归舟顿了顿，沉默地松开手，后退两步让出位置，从乔新霁身后过去接替。
乔新霁后背紧绷发力，握着工具的手骨节泛白，螺丝一点一点钻进门板。八颗钉子拧好，他来回转着门板试了试，开合正常，稍微有些滞涩。
“门锁要重新换新的。”乔新霁看了看，“把手歪了，锁也拧不动。”
文归舟默默看着，没说话。
乔新霁说：“下班我带一个回来，想关门的话暂时拉把椅子抵在后面。”
客厅已经大亮，窗外传来早起锻炼的大爷大妈说话声，乔新霁洗漱完就去了公司。
靠近年尾，主管为了自己年终考核漂亮，下班前五分钟，特意从经理办公室门口路过，拍拍手通知去开会。
“大家加把劲，能者多劳就多得 ，”主管敲敲会议桌，激情昂扬道：“绩效上去了，到时候多拿点年终奖回去过年，自己这一年也算没有白努力，也算得到了回报是不是。”
乔新霁心不在焉地听着，抬头看见赵哥冲着自己挤眉弄眼，嘴里比个口型“大饼”。
乔新霁笑笑回应，前面的主管还在喷着唾沫星子，讲了快四十分钟，听见经理办公室关门，扬扬手，“今天就先说到这，希望大家能把好最后一道关，给自己这一年交上一个完美答卷！散会。”
乔新霁背着包和赵哥进电梯，数字缓缓变动，他问：“赵哥，你知道这附近哪有五金店吗？”
当时卫生间的锁片是他从网上买的，因为没多急，他和文归舟的作息和活动时间大部分都是错开的，再说两个男人就算看见了也没什么，反正也都看过了。但是这一次，他就是觉得文归舟应该立马就需要锁，立马需要一个自己的空间，有安全感的空间。
赵哥手上转着车钥匙，想了想：“有，我回去路上正好经过一家，你要买什么？”
乔新霁说：“买个门锁。”
电梯门开，俩人一起出去，赵哥说：“你那不是租的房子吗，东西坏了找房东啊，再说你不是要搬了吗，换个新锁便宜房东了。”
乔新霁说：“房子不还没找好吗，住多久还说不住呢，这事……房东也知道。”
赵哥啧一声，“房东给你报销吗，不报销你和他要，你这还没毕业的小年轻，没多少生活经验，也不知道社会多险恶，以后做什么都要留个心眼知不知道，别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上车，我带你去。”
锁买好，赵哥给他送到小区门口，叮嘱道：“记住我说的，让房东给你报销，不然就不换，出什么事就找他。”
“谢赵哥，周一上班我请你吃午饭。”
赵哥哼哼两声，“走了。”
乔新霁进房间放好包，手在隔壁门上扣两下，“现在方便吗，我把锁给你换上。”
他手微微用力推了推门板，没推动。
文归舟听见声音，从床上起来，扯开椅子，拉开门。
乔新霁拿着新锁：“开会，晚了点，现在给你换好。”
文归舟伸手，“我自己换。”
“门锁一个人换不好，锁眼难对上。”乔新霁蹲下，卸门上的旧锁，文归舟立在一边，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门锁卸下，乔新霁拿过新锁，很自然地说：“从前面看着。”
文归舟挪动步子，走到门前，乔新霁装上新锁体，先对上前面的把手，然后握住把手的手指往后动了动，还没开口，一只胳膊斜插过来，手握住他空出来的位置。
乔新霁移到侧面，对上另一个把手，上螺丝，拧紧。两人一立一蹲，静默着，各自专注着手下的动作，小狗晃晃尾巴，随便找个腿蹭蹭头，贪玩地撕扯着从锁上面揭下的塑料膜。
锁装好，乔新霁压了压把手，像变戏法又从兜里掏出两个新合页，文归舟一眼不发地看着他装在原先的合页下方。除了门板凹陷不平，新修过的房门看上去就牢不可破，崭新的金属发出冷冷光泽。
全装好，乔新霁弯腰从扔在一边的包装纸盒里摸出一串钥匙，胳膊一扬往身边递过去，“钥匙。”
文归舟接过，顿一会儿，轻轻张了张嘴：“多少钱？”
乔新霁没抬头，依旧弯着腰，迅速把狗嘴里的垃圾扯出来，往脸上虚贴了一巴掌，小狗眯眯眼躲到一边，他又捡起地上的螺丝刀，几下收拾干净，然后才直起身，看向眼前的人。
嘴唇伤口还没完全好，浅粉的疤加重了唇色，倒让整个人看着不再像瓷一样毫无温度的白。
乔新霁却答非所问：“锁是加固的。”
文归舟长发掩着眼睛，乔新霁依然感觉到他在看自己，乔新霁没有移开目光，静静地看回去，两人对视半晌，文归舟进房间拿起手机点了点，乔新霁口袋响一声。
他却没看，走到茶几把工具放回原处，身后文归舟没什么语气地说完“收钱”就关上了房门。
乔新霁像是没听到，径直进入厨房，吃完饭洗了澡坐床上，写论文前才习惯性掏出手机扫一眼，第一个联系人，标着未读消息的红点，随便·关门·哥转账300元。
他动动手指，点开头像，删除原先备注，打上了文归舟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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