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小舟...他、他在哪？”匆匆赶来的文归云几乎跪倒在地，紧紧抓着乔新霁。
乔新霁垂头坐在椅子上，突然回神，抓着自己胳膊的那双本就破旧的黑毛线手套已经变得灰扑扑的，手套之下的双手抖的像是冬天即将冻死的人。
“还在救——”他直起身，在看到那张脸时愣了愣。
文归云的帽子早已不知所踪，围巾歪斜松垮的绕在肩上，整张脸彻彻底底暴露出来，两边嘴角裂开带着丝丝血迹，脸颊高高肿起青紫一片。
文归云没发现他异样的眼光，全部注意力都在那扇门上，垂在脸前松散凌乱的头发之下嘴唇抽搐得吓人，仿佛疯癫的婆子在喃喃自语。
乔新霁靠近，听见她不断小声念叨着“小舟小舟小...”他收回了和她交流的想法。
冷冷的白炽光下抢救室紧闭的铁门反射着让人遍体生寒的寒光，吝啬地不传出一丝一毫消息。
无呼吸无心跳...
乔新霁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他不信任何鬼神，也不关心世上到底有神无神。但是在这一刻，他理解了，当对科学所抱的信心越来越小之后，他不由自主地在心里祈祷许愿，向虚暝之中乞求。
请保佑他，醒过来吧...
我愿用我任何去换。
神终于听到了他的祈盼，脸色雪白的文归舟被推入监护病房，看着氧气面罩上一闪即逝的雾气，乔新霁双腿撑不住似的仰倒在椅子上。
文归云被护士赶出了病房，亲手摸到弟弟带着一丝温度的手掌之后，她满足了，也恢复了。
“谢谢，”文归云跪倒在乔新霁面前磕了三个头，“谢谢谢谢谢谢，谢谢你救了小舟。”
“别，”乔新霁赶忙扶起了她，“你不用这样，换做正常人都会这么做，现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说到最后也似在安慰惊魂尚未定的自己。
手机响了，是同事，他看一眼时间，才发现已经下午四点，他旷了一个下午的工还没请假。
乔新霁走到楼道，给组长打电话请了一周的假。
回到病房外，文归云正趴在门上，透过小玻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里面还在昏迷的人。
刚才赶她出去的护士从病房出来，带上门，走到她身边说：“这位大姐，你脸上的伤要去处理一下，...是被家暴了吗？”
文归云这才猛地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扯着围巾往脸上遮，“没...没有，我不小心摔、摔的。”
“大姐，”护士说，“你别紧张，去处理处理吧，另外如果是家暴是可以报警的。”
“我没有，”文归云转过身背对着护士，“我摔的，过几天就好了，您、您忙您的去吧。”
护士叹口气走了。
文归云背脊僵硬，缩在墙角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乔新霁。
“我早看见了，”乔新霁说，“你去处理处理吧，好得快一点。”
文归云依旧缩在那背对着他：“不用，几天就好了。”
“等他醒了，你就这样让他看着吗？”乔新霁顿了顿，“你爸打的吧。”
文归云整个人一震。
乔新霁继续说：“不止这一次，很多次了，他还逼着你把你弟弟带回去，你难道就没想过，你弟弟回去也会遭遇和你一样的事情吗？”
“不会的！”文归云突然转过身，“我不会让小舟受到一点伤害，我拿我的命去保护小舟。”
“那你为什么不搬出来，”乔新霁看着她，“和你弟弟一起住，离你爸远远的，这样谁都受不到伤害，可你反而让他回去。”
“不能，不能，”文归云拼命摇着头，“被他知道了会伤害小舟，听他的话小舟就没事，不能搬，不能搬。”
“他只不过是你爸，你和你弟弟都已经成年，他没有权利强迫别人，你可以报警，你可以寻求援助，你可以反抗知道吗？”
“不行，不可以，”文归云还是摇着头，“这样小舟会受伤，不可以，不可以...”
“你这样他只会变本加厉，”乔新霁几乎咆哮出了声儿，“你也根本保护不了你弟弟！你保护他的方式就是拿自己挡在前面吗？你就能保证你时时刻刻都能及时出现吗？你以为你爸会把你放在眼里吗？”
“能！我能！”文归云突然厉声尖叫起来，“我能保护好小舟，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小舟！”
“小点声儿！”走廊尽头出来一个护士，“要说话去楼梯间，别在这影响病人。”
乔新霁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
他早知道文峰是个极其奸诈狡猾之人，城府心机极其深重，他拿文归云唯一在乎的人威胁她，文归云被打怕了，被精神控制奴役成了木偶。
让文归舟回去之后呢，乔新霁不会这么单纯地认为文峰这种阴险又毫无底线的人费尽心思只是想让儿子好好地待在身边。
“人醒了，”查房护士从病房出来，“半小时探望时间，注意别让病人情绪波动太大。”
文归云摸摸脸上的围巾，进了病房。
乔新霁刚从椅子上起身，兜里手机震动，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快步去了楼梯间。
“去哪了？下班了你怎么还没回来？”电话一接通那边白闵劈头盖脸就问。
“室友病了，我来看看。”乔新霁说。
白闵又问：“哪个室友？大学室友？住哪？曹秋还是谁？看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一连串的盘问让乔新霁拧了拧眉，“是曹秋，别打电话了，一个星期之后回去。”
“这么久？！”白闵很不满，“他没有家人吗，你耽误这几天的工资他给你结吗？！最晚明天回...”
“我说了一个星期回去就一个星期回去，”乔新霁语气带上了不耐烦，“没事挂了。”
挂了电话他给“生病”的曹秋通了一声气儿，他了解白闵，她一定会给曹秋打电话证实真假。
“靠，”曹秋骂一句，“快过年了没见过诅咒爷爷生病的。”
乔新霁说：“给香香送几杯上次那种奶茶怎么样，写你的名儿。”
“好兄弟装个病怎么了，”曹秋义正言辞，“不过万一阿姨让你说几句怎么办？”
“随你编，”乔新霁说，“实在瞒不过去就给我打电话。”
乔新霁又站了一会儿，看时间掐着点，打算最后十分钟再进去。突然他听见了一阵呜呜的低泣声儿，回荡在楼梯间显得格外幽怨悲伤。
他才发现底下一层的楼梯上坐着个男人，双手捧着脑袋压抑哭声。
防火门响一声，进来个女人坐在男人身边，搂着男人的肩膀，男人一把抱住她，“我想我们的儿子啊，我想啊。”
女人鼻音厚重，“医生尽力了，让儿子安心走吧，儿子陪在我们身边十七年，我们...”她说到最后也已泣不成声。
巨大的痛苦和无助笼罩在夫妻俩身上，乔新霁悄无声息地退出楼梯间。
生离死别，死去的人走了，留下活着的人一辈子流泪怀念，可能这时才知道，珍惜身边人多么重要。
正往病房去，文归云眼眶通红地从里面出来，用手上自始至终没摘下的脏手套胡乱擦着泪走了。
乔新霁看着那个萧索孤零的背影，猜测她要回去和文峰交代，不管怎么样，她是真的很爱自己的弟弟。
病床上的文归舟头瞥向窗外，床边胡乱放着连着管子的氧气面罩，侧脸比枕头还要白，听见开门的声音，他头也不转：“怎么还不走！”
“你还没好，”乔新霁开口，“别摘氧气面罩。”
文归舟似乎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说：“不舒服。”
“你姐姐，”乔新霁说，“背着你的时候害怕的路都走不了，她是真的很在乎你。”
楼梯间的那一幕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人生数载，聚少离多，天灾**，只活今朝。
所有的误会都应该解释，所有的情谊都应该表达。
文归舟没动，眼睛一直盯着窗户，许久才说：“你走吧，我不想听。”
乔新霁拉开门出去了。
充满消毒水味儿的病房里安静下来，天花板上的灯光白的没有一丝温度，五楼的窗户上只剩漆黑一片，文归舟掀开被子下床。
乔新霁问过护士，从食堂打完饭上楼，拉开防火门，门里门外的人同时愣了。
乔新霁先反应过来，见文归舟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病号服，他立马把自己的羽绒服脱掉披在文归舟身上，“你下床干什么，还穿这么少，我给你打了饭，护士说可以吃一点。”
文归舟垂下眼，“我要回去，不在这。”
对面护士间的门突然开了，乔新霁立马把文归舟拉进来关上防火门，“在这不舒服？可是你身体行吗？”
文归舟陷在宽大的羽绒服里不说话，楼梯间阴冷冷的，乔新霁给他把外套往中间拢拢，“那你在这等着，我去问问医生能不能出院，如果能出院就回去，可以吗？”
文归舟慢慢点了点头，乔新霁把手里打包的饭递给他，“吃点，不吃就抱着暖暖手，在这等我。”
乔新霁没找到医生，经过病房看见站在床边发愣的护士，他走进去，“请问一下，2号床能出院吗？”
“病人呢？”护士皱着眉问。
“去洗手间了，他想回去修养。”乔新霁说。
“嗯...”护士把手上的小板翻了几页，“醒了之后就没什么危险了，但是建议住院观察，如果你们强制要求出院，那就要说明是自愿行为，签个字就能走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鹅毛洒下来似的，隔着大厅玻璃看出去，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中间铺出了一条防滑地毯。
“外面冷，先别出去，”乔新霁找了个椅子让文归舟坐下，“我用手机叫车，等车到了再出去。”
文归舟手上还捧着饭，乔新霁手背过去贴了贴，拎过来，“凉了，别要了，你还吃不吃，吃我再去买点。”
文归舟摇摇头，“不吃。”
俩人等了许久，叫的车才姗姗来迟。
“不好意思，”司机慢慢把车开上主路，前玻璃上雨刷刮个不停，“地上打滑，不敢开太快。”
“没事，”乔新霁坐在后座上，看了眼车显屏上的温度，“师傅，我们刚出院，空调能开高点么，我加钱。”
“不用。”司机抬手把温度往上调了几度。
另一边的文归舟扭头看着窗外，城市灯光四面八方交织成片，光下的大雪纷纷扬扬。
车把他们送到小区后门，乔新霁先下了车，夜里没人经过这里积雪能淹没鞋跟，他记着文归舟还穿着医院的拖鞋。
“我背你走，”乔新霁背对着文归舟半蹲，“上来。”
“我自己走。”文归舟要绕过他往前走。
“快点，雪越下越大了。”乔新霁只穿了件毛衣，刚从温暖的车里出来，还没适应，突然打了个冷噤。
“哎！”路对面喊了一声，跑过来个人，扫了一眼还穿着病号服的文归舟，对乔新霁说：“还真是你，这么晚回来了。”
“老板先不说了，”乔新霁感觉牙都在打快板，“我要先回去。”
“快走快走，”奶茶店老板递了把伞过来，“我就是来送伞的，明天别忘了来店里还我啊。”说完就抱着头一溜烟跑了。
乔新霁撑开伞递给文归舟，“你打着，我背你，太冷了先回去。”
文归舟不接伞，抬手想扯掉身上的羽绒服。乔新霁直接把伞往他怀里一塞，抖了抖肩膀，转身背起人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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