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俱寂，雪地里只有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咯吱声。
进了楼道，背上的人动了动，乔新霁把人放下，接过伞收好跟在文归舟后面进屋。大门四敞，屋里屋外甚至一个温度，乔新霁反手带上门，按开客厅的灯，往厨房去。
“你先去休息，我烧点水。”
文归舟径直进了卧室。
乔新霁把水壶放在洗菜池，一边接水一边打量着厨房，和他走之前收拾的不一样了，似乎有翻动的痕迹，他眼往一边的案板上一扫，突然发现少了什么。
水哗啦啦从壶里溢出，他赶紧手忙脚乱关掉水龙头，插上电就往外走。
文归舟背对着他站在床尾，听见动静似乎腿往地上扫了一下。乔新霁没顾得上注意，一眼看见了扔在卧室门边的菜刀，以及地上一片木屑类的东西。
他上去捡起菜刀，刀刃卷边豁口，乔新霁满腹狐疑，为什么菜刀在这，砍什么了吗，余光一瞥，愣住了。
卧室门板上道道劈痕，门锁位置刀痕更深更密，几乎砍出了个凹槽，门把手斜楞着要掉不掉。
乔新霁忽然猜到发生了什么，文归舟拒绝见到文峰和文归云，把房门反锁上了，胃病发作正巧被上门劝他回家的文归云发现，被加固过的门难以踹开，文归云只能拿刀破门。
心脏蓦地刺了一下，他心有余悸般喘口气，还好还好...
他当时只是想让文归舟在自己的空间内更有安全感，万万没想到这竟会差点误了他的命。
想到这，乔新霁下意识去找人，眼一抬，正撞上转过身来静静看着他的文归舟。
乔新霁舔了舔嘴唇，“我...你上床休息吧，水烧好了，我去给你倒杯热水。”他几乎慌不择路地逃出了房间。
乔新霁躲在厨房，大口大口喘着气，压制完情绪才端着水进房间，文归舟已经换了身衣服躺在床上，地上堆着脱下的病号服，他的羽绒服搭在椅背上。
乔新霁随手拿过羽绒服往桌子上一扔，椅子拖到文归舟能随手够到的地方，他把杯子放上去，“晾一会儿再喝。”
“谢谢。”文归舟说。
“没事，”他穿上羽绒服，全程眼睛都在躲避着什么，“我出去一趟。”
雪似乎憋了太久，一个劲儿地下，昏黄路灯下雪片纷飞。乔新霁没打伞，双手插着兜，整个下巴缩在羽绒服里，衣服似有若无的带着一股味道。
...和自己不一样的味道。
跨过后门，奶茶店老板正和儿子在店门口堆雪人，乔新霁贴着路牙子去找商店，店老板看见了他，冲他脚下扔了个雪球。
“伞呢？”
乔新霁笑笑，“没打。”
老板问：“去干嘛？”
“买点东西，”乔新霁顿了顿，“老板，哪里有卖热水袋电暖灯这些？”
“走反了，”老板裹着手套的手往另一个方向指指，“这么晚了，不知道那个百货店关门没有。”
乔新霁掉了个头，“谢谢老板。”
“哎，”老板叫住他，“关门了你找我，我店里有个小太阳，就是挺费电，你要用就拿去用。”
老板说的很准，百货店不光关门了，还贴了个通知，年后初八才营业。
“喏，”老板拎着个套着塑料袋的小太阳从吧台后面出来，“我老婆买的，说没客人的时候不开空调开这个，谁知道这开一天下来我白做十杯奶茶。”
“谢谢老板，”乔新霁接过去，“等我买到了就还你。”
“等一会儿的，”老板又在吧台抽屉扒拉，先摸出来一包撕开的暖贴，又摸出来个电热水袋，连带充电器全推了过去，“都是我老婆备的，你拿了一块用吧。”
乔新霁也不客气，全拿了，“老板我...”
“今晚不做奶茶，”老板摆摆手，“我要陪我儿子玩。”
“不是，”乔新霁清了清嗓子，“我想问问你还有没有被子给我一床。”
老板斜他一眼，“房子要不要给你一套？”
乔新霁笑了，“行啊，原来老板你是包租公啊，我说呢。”
“你说什么你，”老板把他往外推，“赶紧滚滚滚。”
文归舟靠在床头，盯着水杯上氤氲的热气慢慢变薄变淡，他又把目光移到房顶，吸顶灯边上有个钩子，进房间的人几乎不会发现，除非像他一样躺在床上。
大门传来响动，有人窸窸窣窣提着东西走近了，文归舟很迅速地端起水一饮而尽。
乔新霁在门框上敲了敲，“是我。”进来的同时，他收回了放杯子的手。
“用这个暖和点，”乔新霁拿出来小太阳，走到文归舟那边，随手把空杯子拿走，把小太阳放了上去，一通电立马就亮起让人光看就浑身热乎的暖光，他拖着椅子不断调整位置，边调边伸手往前试试，“这么远照着不难受吧，还要不要喝水？”
“谢谢，不喝了。”文归舟轻声说，侧脸被照的暖绒细腻，如同朦胧月色下质地上好的白釉，“买的吗？”
“不是，还冷的话打开一片这个握手里，”把暖贴放在椅子边，又给电热水袋插上电，“药是在柜子里吗？”
文归舟不着痕迹地往他脸上扫了一眼，“...在。”
乔新霁皱了皱眉，嘴角抿得像条直线，拉开柜子在最下层摸到了药，关上柜门前，他看了眼零星挂着的几件单薄衣服。
乔新霁把药放桌上，往里面推推，想想又往外挪挪。
放哪都不顺意，放哪都不是顺手能摸到的地方。
指示灯“啪”一声灭了，乔新霁把电热水袋递给文归舟，手指敲敲桌板，“药放这了。”说完才摸出一直在身上震个不停的手机。
“阿姨给我打电话了，我捏着鼻子应的，”曹秋说，“她问我我生什么病了，又问你几点的车，什么时候到，待多久。”
乔新霁问：“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阑尾炎，把我上次没赶上的那班车时间告诉阿姨了，说你差不多待一个星期，阿姨听着挺不高兴的。”
“嗯，没事。”乔新霁说。
“估计对我的印象都不好了，”曹秋捏着嗓子演起来了，“哎呀，也不是女朋友，生个病竟然占用了我儿子这么久时间。”
乔新霁看着阳台外的雪景，对着窗户拨了拨湿头发，“辛苦了，有事随时联系。”
“哎，”曹秋说，“你还没说你啥事呢，万一你被哪个女人骗的鬼迷心窍了或者被人骗到什么东南亚了，我不是罪人一个吗。”
“你这想象力怎么不去拔河，保准对面来几个大汉都赢不了。”乔新霁骂完轻轻舒口气，“没事，我就在这哪也没去，有人生病了，我照顾人呢。”
“谁啊？”曹秋很好奇，“不让叔叔阿姨知道，还就在那，有谁啊？”
“你别问了，挂了。”
挂掉电话乔新霁在手机上叫车，走到文归舟门口手往门框上敲了敲，他进进出出几趟，门一直没关上，他不愿意动这扇门，“我先走了。”
文归舟往窗户看了一眼，窗帘拉的严实，他问：“外面...还下吗？”
“没停过。”乔新霁皱着眉看了看手机，雪太大，车都不接单了，他试着又叫了一次。
当他坐在沙发第三次叫车失败时，他“啧”了一声，手指狠狠戳了戳手机。
“在这，也行。”
乔新霁抬起头，就见文归舟站在门边看着他，他站起来，“你下来干什么？喝水？胃难受了？”
“你不介意，就住下。”
“你休息，不用管我，”乔新霁说，“我加钱再叫一次。”
“雪大，”文归舟头转向阳台，轻轻说，“不好走。”
手机上再一次显示叫车失败，乔新霁放弃了。
“你去休息吧，”他摆了摆手，“我在沙发上对付一晚上就行。”
外面鹅毛大雪气温零下，就算隔了墙，夜里睡觉不盖被子不开暖气，估计第二天就成冰棍了，醒不醒的过来还不好说。
文归舟微微敛着睫毛，“不介意，就一起挤挤。”
“没事，”乔新霁说，“你别站这儿冻着了，回去休息吧，我穿着羽绒服抗冻。”
文归舟转身进了房间，乔新霁听见里面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赶紧跑过去阻止，“你别动，那就是给你用的。”
文归舟继续手上的动作，弯腰拔了小太阳的插头，“你在客厅用。”
暖光一灭，房间温度瞬间降了下来。
“拿回来就是给你用的，”乔新霁按在小太阳上，“我没生病，用不着。”
“我也用不着。”文归舟有些固执地看着他。
乔新霁直挺挺地躺在床边，双手交叠在胸前，比空调被厚了一个眼皮厚度的被子虚虚搭在身上。
那一边的文归舟已经闭上了眼，呼吸轻不可闻。
唯一一个枕头放在两人头中间，今夜它解放。
房间熄了灯，亮着的小太阳给房间内所有东西拉扯出一个影子。乔新霁头也不敢动，睡钢丝上一样，眼睛闭不上，睁着老半天才眨一下，怕上下眼皮一碰影响人休息。
圆圆的吸顶灯像个馒头似的贴在天花板上，一个钩子，乔新霁盯着这个钩子，房顶上怎么有个钩子？
“你冷吗？”文归舟突然问。
“不冷，”乔新霁顿了顿，“怎么还没休息？”
“不困。”文归舟动了动，把被子往他这边扯了扯。
“我这边有，”乔新霁又把被子推回去，“你自己盖好就行。”
被子窸窸窣窣摩擦声小了之后，房间又安静下来。
“乔新霁，”文归舟声音很轻，“对不起。”
“什么？”乔新霁愣了愣，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他一直以为他不知道。
文归舟轻声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乔新霁思来想去，不知道文归舟说这话什么意思。
“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才对，”他盯着天花板，“我自作主张买的门锁差点就...”
一说乔新霁的心似乎就被刀捅了一下，汩汩往外冒血。
“和这没关系，”文归舟很平静地说，“你不用多想，也用不着自责。”
屋外风雪肆虐，屋内融融亮着暖灯。
两人合衾同眠，同床而异梦，异梦却相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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