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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重开宴11

袭蕊脚步一踟蹰,没由来地忐忑了下。

昨晚回来,她去寻方慧,对方略略问了句,正院里头近来可有异动,说庭萧少爷在后花园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袭蕊心登时跳停,脸色僵了瞬,好在方慧未疑到她头上。

从正院出来,冷风一吹,才发觉前胸后背,不知何时,腻了层薄汗。

沈长宁不是大房的姑娘,不过因着常来请安,两人打过照面,偶尔还会说笑几句。

袭蕊微微垂目。

只盼着不要是因着那事来的。

方慧已将身契交给了她,只带明日去户科找个小吏,将自己自奴籍变为良籍,此生就自由了。

真是莫要再纠缠了。

想法只在一瞬间,来的毕竟是四姑娘,不是两房夫人,许是她多想了呢?

真是疑神疑鬼,就像沈庭文小时候将给自己的杯弓蛇影之事。

袭蕊敛去一瞬即散的惊愕,笑问:“四姑娘可是来寻五姑娘的?”

沈长宁笑笑。

周遭没什么人,她常来寻沈宝婵,众人瞧得多了,并不在意。

沈长宁伸手,拉过她的,轻轻在她掌心放了个东西,未说什么,提裙入门,去寻沈宝婵。

掌中东西,细窄而圆长,应是个系在信鸽腿上的信筒。

触感凉沁,又被自己掌心的热度染上温意。

袭蕊忽觉手被灼了下。

沈长宁进里,安慰沈宝婵,沈宝婵哭得不能自已,纵不掉泪了,一整日也闷闷不乐的,沈妙仪来找,瞧望两眼,静静走了。

总得自己想开。

屋内重归安静。明日便要走了,方慧让她好生歇歇,不必去院子里伺候人。

袭蕊坐在帘帐内,扒掉信筒上的盖子,露出内里东西的一角。

纸张微黄而厚,瞧得见隐约透至背后的繁复纹路。

是银票——

心如擂鼓,怦怦然作响,轻轻拿出展开,看清数额那瞬,袭蕊呆住。

……他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

三房氛围一如既往的冷僵,不管许窈娘是劝是怒,都不曾开口,惹的许窈娘直掉泪珠子。

沈庭瞻唯余沉默。

沈鑫瞧看两日,倒是心软,松了口。

不行就抬做姨娘吧!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为人父母的,哪会不心疼?

他去扶,“好孩子,快起来,父亲帮你和你母亲说。”这都跪了快两个时辰了,冬日天寒,再跪下去,真是要落病了。

沈庭瞻轻声:“我要娶她。”

沈鑫笑。

这孩子,和他年轻时候一样。

“你先将她养在外面,等过个两三年,日子稳当了,风风光光接近府做姨娘——”

“我要娶她做正妻。”

沈鑫差点被他给哽死,大惊失色:“你、你——你疯啦!!”

抬个奴婢做正头娘子,传出去,他的老脸往哪搁!!

“谁让你起来的!给我跪下!!”沈鑫恨铁不成钢。

造孽呦!

-

次日早,袭蕊恭恭敬敬给方慧磕了三个头,离了沈府。

沈长宁同送她。

沈庭瞻今早病了,众人去给老夫人请安,他都未来。

老夫人不由问。

许窈娘说他病了,年节将至,怕过了病气来。

沈长宁默然。

沈庭瞻大概不是病了,而是被罚了。

昨儿许窈娘提灯来,她就想,对方当是知道了,但袭蕊能安然无恙地走,沈庭瞻……未吐口。

沈长宁知晓他心事,替他来送。

方慧、沈宝婵,及沈庭文,同来。袭蕊一一拜别,沈长宁站在沈庭文身侧,袭蕊路过沈庭文时,瞧见沈长宁的衣裙,终难掩心中酸涩,眼眶泛红。

她朝沈长宁盈盈福礼。

也算……拜别了沈庭瞻。

方慧竟生出嫁女之感,转身拭了拭眼角。

如今只是袭蕊,来日她膝下姑娘出嫁,可不得哭死。

-

来日就是二十八。

府里渐生热闹,来去的丫鬟仆妇瞧见了彼此,叽叽喳喳的,说的都是新年之事。

沈长宁沈庭萧去拜会族学中教书的老先生。

将赠礼交给看守大门的仆役,二人随仆妇一路前行。

沈庭萧用自己的银子买了块松烟墨。

老先生当日实在被吓得不轻,心里感动,身子却又不敢动,实在是怕了他。终还是敌不过喜爱,抬起手,搭在他头上,爱怜地摸了两下。

谈笑间,说起习武一事,老先生捋须而笑。

……希望他日后师父,是个禁折腾的。

老先生家的花凌霜而开,正是盛期,香气满园,走时,老先生让家丁折了几枝,赠予二人。

老先生住的是祖辈传下来的老宅子,里头的梅树,已长了许多年头,每到花期,求梅之人络绎不绝。

沈长宁携花回府,给沈宝婵与沈妙仪各送去几枝。

沈宝婵还在惦念着袭蕊,见她来了,也只略略说两句。

沈妙仪倒是欢喜。沈长宁带回的梅,明媚鲜妍,只俩枝,便让满室生香。

她寻了个青釉刻花卉纹的梅瓶,将花养在里头,问她从哪寻的。

沈长宁讲了过程。

沈妙仪弯眼,她还记得沈庭萧当日模样。

沈长宁还要带沈庭萧去洗心寺见过师父,不得多待,临走时,瞧看眼东跨院的方向,但见院门紧闭,周遭仆妇不离,想必是被禁住了。

-

沈长宁给他寻的师父,法号澄秋,是洗心寺武僧一派开山师父的关门弟子,今年二十又三。

一路悠荡。

临近新年,各路人家,无论穷富,都要答谢祖宗,寺庙香火尤盛,今日又是年终祭祀日,车来人往。

还未到山寺中央,便瞧见细密丛烟,旃檀香直冲云天,仿若要将寺庙都带到西天里头去。

禅房静幽,小径曲路,僧团诵佛念偈声不停歇。

二人随小沙弥来到一处练武场。

内里有一孩子,身量与年纪瞧着都与沈庭萧相仿,正练习拳法。

澄秋站在他身前,听闻身后声响,转身回望。

眉眼正然,英气十足,一身肃静至极的海青禅衣。

他站在台阶处,身旁是古朴高耸的青瓦殿宇。

一双眼望来,湛然若神,像极了静默伫立的罗汉像。

他年中刚开始收徒,至今,也只有一位徒弟,便是里面这位。

澄秋对沈长宁合十双手。

沈长宁回礼。

二人男女有防,不便太近,也不便说太多,许多事,姚家已讲与寺庙。

澄秋请她去茶房。

入门后,门扉敞开,内里另有两名僧人。

沈长宁备了六礼束脩。

俗世间正常是芹菜、莲子、红豆、红枣并着桂圆和干瘦肉条。

但佛家忌讳荤腥,就将芹菜与干瘦肉条换成茶叶与五色坚果。一同递来的还有姚家托她送的水馅素包子。

她外祖父如今人在胶东,说是胶东当日的特色。

外祖父与洗心寺监寺大和尚是旧交,姚振卿又做了祠祭司郎中,更添了层善缘。

外祖父信中说,他给洗心寺的监寺也写了信,要给他们尝尝胶东特色。

-

沈庭瞻没跟着来。

他正在习武场,和刚才入目瞧见的孩子,比试。

两人已自我介绍,知了名姓。

对面那人名叫谢真,比沈庭萧大四个月。

谢真给他表演棍法,又炫耀地展示枪法,让沈庭萧叫他大师兄,沈庭萧叫了,想想,又认真道:“你用的的枪法我学过,我觉得我打得比你好。”

他启蒙师父出身军营,教过他棍法。

沈庭萧给他表演了一套。

二人最开始还是在争论谁的动作更标准流畅,后面就变了味儿,你偷偷用棍子戳我一下,我绊你一脚。

事情逐渐白热化——

沈长宁和澄秋的脚步声想起,二人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窥见了恐惧,顿时礼貌收手,还互相帮着拍了拍灰。

两人下手皆有默契,不向对方脸上招呼,竟也瞒了过去。

沈长宁和澄秋师父福礼道别,带沈庭萧回去。

沈庭萧和澄秋师父礼貌合十双手,走在最后面,一瘸一拐地走,时不时揉揉腰,搓搓屁.股。

回府的路上,更是难挨,根本坐不住,干脆掀起轿帘,用看雪景与来往间担浆提壶的途贩夫走卒的借口,吹了一路雪风,站回去。

怕自己惹沈长宁怀疑,还和她闲来说话。

谢真刚使了枪法。

他也知道枪法,还知道边境最又名的枪,是肃毅侯府的秦家枪。

沈庭萧问沈长宁,知不知道秦均行。

沈长宁微笑,“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

要不是上辈子倒霉,被他看上,她怎么可能嫁给闻钰,为狗男人操劳一辈子。

沈庭萧很喜欢秦均行,他和沈长宁又亲近,想到什么问什么。

“京中许多故事都是以他为脚本创作而来,很多人家的姑娘都心悦于他。姐姐,你也喜欢他吗?”

秦均行自幼随父长在蓟辽、督理军务,年初奉旨回京。

授羽林前卫正四品都指挥佥事,加广威将军衔。

他过年便十九,亲事却始终未定,许多人家都有意。

沈长宁想也不想:“不喜欢。”

喜欢他,要倒霉的。

同时警告沈庭瞻,闭嘴。

沈庭萧仰头,凝视沈长宁的脸:“我的嘴告诉我,它不想闭上。”

沈长宁微笑:“那我的手会开口告诉你,它有多想扇你。”

沈庭萧猛闭嘴。

-

秦家。

谢真并不在洗心寺住,而是每日回秦家,白日上课。

他母亲和如今的肃毅侯秦时是兄妹,嫁给了秦时的副将,年前,母亲因难产,添了下红之症,北地无名医,便辗转回了京师,小住一年。

谢真回来,照例去找秦均行。

秦均行正在擦枪,余光扫过他,本想让他去找秦昭,忽觉他动作僵怪,很不对劲,目光偏转,自脸上慢慢下移,又掀眸。

他逆光,显得愈发高挑。

一双凤眼射来,他禁不住想逃。

“……哥?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回去了。”谢真自知有错,满身忐忑,底气乍泄,不敢对视。

秦均行:“嗯。”

谢真转身向外走,身后目光已然收回,但却比没收时更让他惶惶。

一个无比真实的想法出现在脑内。

他一定看出来了。

谢真脚步缓停,双.腿似绑了秤砣,再没敢向前走,扎实的压迫感如影随形,大脑下意识的要张口坦白。

理智与私心天人交战。

现在坦白,会被教训。

现在不坦白,来日被知晓,更会被教训。

他不敢保证,万无一失,纸终包不住火,谢真回来,

他一步步挪回原处,“我在洗心寺,好似惹了祸。”

一切和盘托出。

他试图让秦均行心软些,说被打得很痛。

秦均行自嘲哼笑声。

明明在笑,却听不出喜,落在谢真耳中,只觉寒:“你是说,他习武只一年,根基打的竟比你还牢固,你挑衅不成,反被打?”

“而这个人,本该是你师弟。”

每说一句,谢真头就垂低一寸。

他无声地盯了他几息,尾音冰冷上扬:“这就是我教出来的弟弟?”

谢真不知如何回复,诘问让他愧悔难言。

他本意是想耍威风,哪里想到,竟会闹到这等地步。

谢真在他注视下,舌根蔓延出一层苦涩,他今天不该逞能的,被打就算了,枪法还被偷了。

“你能带我去找他道歉吗?”

-

腊月里的天,黑得早。

谢真自秦均行处出来,天色已然渐暗。

夫人派人来传饭。

秦均行没让他走,只让人将饭送来。

谢真大脑放空,思维顿住。

自他说完去道歉的话,秦均行一脸平静,并未说什么。

可越这样,他越不安。

秦均行以往脾气,并非如此。

谢真盯着饭菜,心头晃上三晃,秦均行依旧无言,心头压着事,他吃得慢,只顾着扒饭,半碗饭下肚,菜未吃两口。

碗底出现抹翠绿。

谢诏惊愕抬眼,碗里再添一鸡肉。

是原谅他了吗?

悬着的心石轰然坠地,本如蜡般的饭菜,在嘴中复生了滋味。

饭毕,他主动起身,帮伺候的嬷嬷撤下碗筷。

未曾想,再抬头,但见秦均行拎着皮鞭,眼眸漆黑,倚在门边,不知看了他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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