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瓦,青石砖,飞檐翘角下挂着红铃水灯,彩雀啭啭啼绿,姑娘轻舞水袖,开唱:
“郎君耶——”
好听!
赵谦第一次来青楼,他没多大文化,听不懂这些戏词。
但姑娘唱得好,听得他心痒痒的,喝彩的人也多,书生们爱听,他也跟着啧啧称赞。
如破水空流,碎冰枉裂,冬去也,可雪水仍残。它绕着小石路渐行渐消,一开嗓,就惹得人想起了——
哗啦啦啦啦!
杯盏、书籍坠落的声音。
“这个要四金!这个六金!诶诶诶,好哥哥,可别乱碰我的宝贝,弄坏了我要你赔十倍!”
只是不知道从哪来传来的杂音,吵得很!
赵谦灌了一杯酒,烦躁地抠了抠耳朵,手痒痒。
还好姑娘还在唱:
“奴与君一别数年,君气我、怨我!
君只见奴谨小慎微、舍了一身铮铮铁骨惹君怒;
却怎知奴蛰伏多年、忍出半张笑靥如花受疾苦?空幻陆离不见汝!”
哐啷哐啷啷!
妈的,哪儿还在砸东西?
远处,有一个不要命的,在扯着嗓子吼:
“想诬陷我,直接罚我就行了,我不怕挨打,绝对受着,只要别砸我家当!
难道你们没别的本事,只会用这种武蛮手段对付我?”
“怕我会发疯——?”
“那就打死我啊!没钱了,我也不活了!然后把我骨灰扬你家祖坟上,我和你祖老仙人干去!”
“操了蛋了。”
赵谦终于忍不了,冲到那扇不停发出噪音的门口,脚狠狠一跺,怒吼道:
“哪个没脸皮的臭杂种在这吵?大白天的,本大爷想听个戏都听不了,晦不晦气!”
空气安静了一瞬,大家都没反应到,是有客人来了。
而后,赵谦的脚上传来奇妙柔软的触感,有人在他脚边低声啜泣。
原来,刚才有个人被擒着,趁人发愣,他赶紧挣脱,拖着身子爬到了他旁边。
赵谦低头,就看到那人深深伏地,轻轻握着他的鞋,楚楚可怜地,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腕。
那人仰头看着他,眼泪颗颗落下,光照下来,如彩珠坠落,他用哭腔哀求道:
“公子,公子,求您帮帮明月吧!”
这人身着一袭冷溶溶的白芍药雪线青衣,长发由一根木簪低束。
因为先前的反抗,已经有些散乱,轻轻一碰就能散开。
他跪在地上,勾魂夺魄,一缕腰肢不堪盈握。
赵谦的怒火倏地被抚灭了。他瞪大眼,直接看愣了。
壮汉喝道:“公子,别理他,这小子一贯最爱迷惑人!”
美人半躺在地上,双腿微曲,衣袍垂地,勾勒出修长的曲线。
他仰头,看着赵谦,懊恼地咬着唇,松开手说:
“好吧……公子,您千金贵体,别掺和这些事……别因为奴,耽误了您享乐……”
“谁说的!?今天谁把你冤枉了,我路见不平,还就要管!”
赵谦一把推开拦路的壮汉,兀自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还没看清此人,就觉得他美极。
可当赵谦想细看每人的脸时,却发现,他竟然戴着个银色面具,很碍事。
不过,他也听说了,不接待贵客的时候,醉春楼的小倌都会戴面具,只有进了雅座,才会摘下来。
看来这位美人是楼里的,受人欺负了。
看不真切那张脸,赵谦隐隐烦躁,厌恶地朝莽汉哼哼,又轻声问美人:“你怎么了?你只管说,爷给你撑腰。”
美人拾起衣袖,擦了擦眼泪,伤心地说:
“公子,奴辛辛苦苦干了一天的活,好不容易收了工,看到有人说抓贼人,抓到了,我就想来看看热闹。”
“结果一看不得了了,他们要抓的,居然是我!”
“我一出现,他们就说‘抓到了!就是这小子偷藏宝贝’!”
“哈?”
想到刚才那些凄厉有力的怪叫,赵谦表情怪异地问:“所以刚才是你?”
那个要人把骨灰洒别人祖老仙人身上的无赖?
美人一愣,旋即低头啜泣,委屈地说:“奴一时心急,吵到公子了。”
“没有没有!”
赵谦摸了摸他的手,安抚说:
“哥哥就是在想,是哪个小美人声音这么动听,便过来看看,怎么可能是觉得你吵呢?”
美人用星星眼看着他,看得赵谦心满意足。他突然理解了周幽王,为了这么漂亮的宝贝,他把钱袋子掏空了也愿意啊!
“这群人,说奴私藏要物,半点没听我解释,把奴的寝房来来回回翻了个底朝天。”
美人哀怨地说,手指着方才擒着他的汉子:
“奴房间里,值钱的东西全进了他们腰包,说是充公。您说,这充的哪门子公?就算给右相上供,也没带把自己命根子一起上上去的啊!”
“而且,奴究竟藏了个什么,这么久了,他们都还没找出来。”
听着他委屈巴巴地告状,赵谦感觉自己都长高长壮了三寸,他也成为了别人的依靠!
他激昂地拍了拍美人的手背,道:“我瞧你,也是不会偷人东西的样子,他们冤枉你了。”
他手一抬,朝身后一直沉默的“护卫”发号施令:
“你,把这些人都给我赶走!还有,让他们把小美人的东西全都还回来!没心肝的玩意,怎么谁的东西都敢抢了?”
护卫皱着眉头,很不情愿,可还是迫于淫威拔出了剑,扬声说:“不想死的都散开。”
看到这个人,美人一愣,像是有点心虚似的,声音忽然变低了:“多谢公子,多谢将……军!”
这个“护卫”,不是家仆,而是谢煊。他家室显赫,意气风发,是个不小的将领。
但美人的异样转瞬即逝,他又感激不尽,扯出了一个笑意,让赵谦看着心酸又可怜,更心疼了。
美人说:
“奴叫明月。今日,一定陪您二位尽兴。公子,还不知您爱喝什么?碧螺春?女儿红?还是——”
“找到了!找到了!”
房里的人突然大叫:
“果然有!明月的房里果然藏了东西!”
明月脸色未变,说:
“……公子,别管他们了。奴是楼里最红的小倌,一心想的只有好好服侍客人,怎么会做这种错事?”
“无非是有人看我当红,在老鸨那儿诬告我,想我受罚,让他们多几个客人罢了。几天一次,奴见怪不怪了。”
他挽着他的手臂,殷勤地问:
“公子,请问您尊姓大名?想听什么戏?奴唱戏也是一绝呢。”
“爷叫赵谦。”
“是一封信!”
两句话同时落下。
赵谦明显感觉到明月变得僵硬。
明月抽了口凉气,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往胸前摸了摸,在确定了什么东西还在之后,才继续掰手指,向他谄媚:
“原来是赵公子!奴会唱的戏可多了,喜庆的婉婉的贺新郎的祝高中的……”
那边的另一个小倌在嚷嚷:
“他私藏了客人的情信!我要让妈妈打断他的腿!看看,落款是谁?”
“是那、那位!”
“一个男……不,一位公子……大、大人!”
“男、大、公?说清楚点!?”
读信的人声音越来越小,他的手像被烫了似的抖起来:
“朝廷里的那位......水、水字旁,三个字,我、我不敢念啊!”
明月似乎有点着急了:
“公子,咱们快快离开吧!是非之地,晦气得很!”
“不。”
赵谦却突然变了态度。
不知为何,他的面色阴沉起来,甩开明月的手,转头回去,抢走了那封信!
明月顿时惊呼,嚷着“完了完了”,拔腿就跑,却被赵谦下令,让谢煊抓住了!
“公子……”明月软着嗓子说。他用那双含情似水的眼睛,巴巴地看着赵谦。
赵谦捏着那封信:“不敢让我看?”
“并非。”
明月动弹不得,叹了口气,幽幽说:“只是我怕您看了,就不想让我伺候了。”
赵谦讽刺地笑笑:“是不能伺候了吧。怕沈大人怪罪下来,明天,你只能看见我的尸体?”
他打开信纸,视线直奔落款处。
虽然已经有预料,可还是有一股浓稠的怒火腾地上冒,他眯着眼,咬牙念道:
“庚子年,沈、束、弦、亲、书,
送……小怜。”
是沈束弦!
怎会是他?
刚才在楼里喧闹的人,再也没有一点声音。
沈束弦。
都说大梁悍臣当道,最大的就这一位,右相沈束弦。陛下病弱体乏,有名无实,右相权倾朝野,年纪轻轻,形如外姓摄政王,挟天子令诸侯,把持朝政多年。
可他不近女色,更是从未来过醉春楼,如果真是他给明月写的情信……
明月怎么巴结上他的?
一众或探寻或嫉妒的目光刺向明月。
明月立即摆手,怕极了,焦急地说:
“不是真的!奴怎么会和沈大人攀上关系?只是无聊,又欣赏沈大人风姿,所以才仿写,仿写!”
“仿写?你又骗我。”
赵谦冷笑了一声。
他撕碎了这张泛黄翘边的信纸,扔到地上,对谢煊说:
“把这些人全都赶走。”
谢煊立即拔剑,往地上用力一杵,楠木地板上裂开了一个大缝,剑身深深地插了进去。
而后他歘地一下拔出剑,剑尖扫了圈瑟瑟发抖的众人,巡视着,冷声说:
“今天的事,有关沈大人。谁说出去,这就是下场。”
谢煊是受到沈束弦赏识后,才当上了武官,他想维护他的形象,很正常。
不过,就算他不这样威胁,谁又敢提沈大人的一点不是?
古往今来和妓子搞在一起的人多了去了,有什么奇怪的?
可恨的是,明月捡了一条好命,竟然能被右相看上!
众人便都缩着头,当没发生过,作鸟兽散了。
赵谦踢了脚碎纸,哈哈地笑了两声,掐住了明月的下巴,长指甲卡进他薄薄的脸皮里:
“我说怎么觉得你熟悉……”
他手一抬,掀开了美人皮上覆盖的那层银面!
赵谦笑着挥手,向明月打招呼:
“小怜,多年不见,是否安好呀?”
小怜?
明月眼里的茫然竟然不像作假,他指着自己问:“公子,在叫我……吗?
啪!!
他晃了晃。
脸上多了个巴掌印。
赵谦甩甩手,狞笑说:
“你忘掉哥哥我就算了,怎么还把自己的名字忘了?你名头这么响,我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的娘,可是日日都在梦里,给我念叨,要找你报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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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快乐,新文奉上,我们一起过冬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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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小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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