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条确实有点多。
许伊安奋笔疾书,尽量每一条评论都保持和前面相同的水准。
还不重复。
手都扣酸了,从化妆间出来在写、上了车前往首映礼路上在写,眼看要到场地了,他这才放下手机。
没数,但感觉应该就二三十条。
可恶,死手怎么这么不争气!
……
首映礼现场已经布置好了。
艺人有单独的休息间。
许伊安跟在娄姐和赵峰后面,看着钟北程跟导演、其他演员寒暄。
这人,在这种场合倒像是变了一个人,看上去谦逊又有礼貌。
很快,外边的座位差不多都坐齐了。
演员们和导演上台,和台下的媒体朋友们简单打了招呼。
许伊安跟着赵峰站在侧台,见台上寒暄差不多结束了,赵峰悄悄扯了扯他:“走,电影要开始了,咱们去后面找地方坐。”
演员们和导演在第一排落了座。
娄姐坐在了第二排。
赵峰拉着许伊安,在第十排左右的排次找到了空位,坐下了。
电影开场就是钟北程的特写。电影里的他和现实的形象截然不同——一身旧衣服,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还全都是血。
这让许伊安很难把电影里的人和现实中的“钟北程”联系在一起。
他看钟北程的作品不多,或者说许伊安自己私下下打发时间看的都是综艺,因为轻松。
国内电视剧、电影看得都少。
这应该算是,他第一回正儿八经坐在影院里看钟北程的电影作品。
很快,钟北程扮演的“宁福”慌忙从小巷逃出去,他一身是血,冲到自己家里,血迹都来不及冲洗,他手抖着拿起电话。
画面一切,“宁福”背着破烂的背包,蹲在绿皮火车中间的连接处啃一个黄的发硬的馒头。
看上去像是刚刚杀完人出逃,脸上还有刚杀完人的木然。
随着故事的推进,主人公下了火车后,从身上几处兜里摸了一圈,拿出来几个钢镚,买下了一张报纸。
报纸上给了镜头特写:杀人犯已经北上,警方推测,对方已经往更北的车站逃窜。
然后是一组长镜头,从镜头转到主角脸上,再转到车站,远处几个穿着蓝色制服的车站人员似乎注意到了主角。
镜头转回“宁福”,他拿着报纸不动声色地往前走,把报纸叠好塞起来的动作还是暴露出了主人公的紧张。
很快,“宁福”跑了起来……他拐过墙边,一边跑一边留神车站上方列车的目的地。
然后飞快地挤上了一辆马上要开车的绿皮火车。
……
许伊安第一次领略到钟北程演技的感染力。
他都没察觉从电影开场后的几分钟起,他就完全没有把“宁福”和钟北程本人联系在一起了。
似乎电影里的角色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电影里,主人公又经过火车上的一系列惊心动魄,最终下了车。
观众很大程度是跟主视角共情的。刚跟着松一口气,眼看着“宁福”就要走出车站,忽然从背后上来两个穿着蓝色衬衫的人,把“宁福”摁住了。
画面一黑。
电影的第一幕结束了。
再亮起来的时候,“宁福”坐在车站的审讯室里,画面镜头从乘警背后正面拍着“宁福”的脸。
在许伊安心里想,‘这算是杀人犯被抓住了吗’的时候,乘警问:“是不是逃票?”、“逃了几站票?”
“宁福”老老实实答:“三站。”
“从哪一站上车的?”
“遥城。”
乘警好像并不知道“宁福”还做过什么事?
许伊安想。
紧接着,“宁福”的包被搜出来,里面有一把锋利的铁铲。
看边缘,这还是有人每天晚上特意磨过的。
“那你带着这玩意儿做什么?”乘警问。
“报仇。”
“报什么仇?”
“有人杀了俺的未婚妻。”
“宁福”答。
那股麻木的眼神,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自此,观众和乘警共视角,真相缓缓揭开。
乘警一顿:“什么时候?”
接下来,由“宁福”口述了从他的视角看到的事。
稍微带着点儿口音的、讲到重点处还会有些颤抖的声音,贯穿了整个讲述的始终。
原来从一开始,镜头就在误导观众。许伊安想。
那场杀人案现场,“宁福”是受害者,死掉的人是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身上的血迹是他赶到两人约会地点时发现的“现场”,打电话也是给警察打电话。
但紧接着,“宁福”说了更多的内容。
“俺说不是什么流窜的杀人犯,那人背影俺看的清楚,就是镇上厂长家那个混球,俺打电话的时候跟警察说了,晚上他们说会按俺说的线索进行调查。俺一宿没睡,天蒙蒙亮就找到警局去咧,但是警察跟俺说,是流窜的杀人犯作案。”
讲述完那段令他痛苦的夜晚,“宁福”的眼神又变得麻木:“俺找了他们好多遍,他们都这么说。所以俺带着铁铲出来,警察说流窜杀人犯往北边走了,那俺就去找找,这个杀人犯到底存不存在。”
他话音落下,乘警对视一眼,审讯室里鸦雀无声。
画面切近,给了宁福一个特写。
他脸上的脏污和沟壑在镜头下暴露无遗,似乎跟那天晚上的他没有区别——惨案发生后,他怕吓着别人,换了身上的衣服。
但没有洗过脸,也根本没时间注意自己身上的“仪表”。
画面外传来声音:“你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命案的事情已经呈报上级单位,我们买票送你回去吧。”
“警察同志,俺应该去找谁?”
“宁福”小声问。
没有回答。
“警察同志,俺应该去找谁?”
“宁福”提高了音量。
还是没有回答。
“俺应该去找谁!”
这句像是嘶吼的声音过后,“宁福”就安静了。他脸上无声地淌下泪来,流过这些天风餐露宿的脏污。
泪水洗不干净污浊。
画面再次一黑。
许伊安内心完全揪起来。
钟北程演技之强,让人完全忘记了角色和他本人的关系。片子里的那个似乎就是“宁福”本人。
电影的前两幕都是“宁福”大段大段的“独角戏”,那种麻木在观众视角,刚开始是代入了“杀人犯”,到第二幕,这种“麻木”诠释出了真正的意味——崩溃和绝望。
闭塞的小县城里,厂长的手遮蔽了干净的蓝天。没有真相,无冤可申。
很快,电影第三幕开始了。
画面亮起来,是掀开锅的白气。
“宁福”端着饭菜放在支起来的小木桌上,叫“叔叔阿姨”吃饭。
桌子就支在床边,画面给了特写,中年女人腿部瘫痪,男人看上去有些沧桑。
“这趟出去俺已经找了上级领导,人家说了会严查。”
“辛苦你啊小宁。”阿姨笑了笑。
“这趟出去花钱不少吧?俺那还有点钱,你拿去吧,我听人家说,无论是上访还是告状,都需要不少钱嘞。”阿姨轻声细语。
一边的中年男人用勺子搅和着碗里的粥,吹凉了,喂给妻子,全程一眼未发。
“不用,您留着吧。上边说了,现在流窜的杀人犯是重点逮捕对象,不用咱说都得抓哩。”
“宁福”露出一个憨厚的笑。
“好,那就好。”
……电影的最后一个篇章,看似温情,温暖的色调下藏着更深的绝望。
直到电影最后,“宁福”靠在院门口的墙边,摸出一支烟。
中年男人也走出来,靠在他边上,帮他点上,然后给自己也点了一支。
两个人似乎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太阳缓缓落下来。
电影到此结束。
灯光亮起来的时候,许伊安感觉自己还沉浸在那阵溺水般的窒息里。
钟北程……演技也太好了吧?
他看向电影幕布前正跟着导演走上台的人。
此刻,对方妆容精致、衣着得当,完全看不出来片里的“宁福”的影子。
仿佛完全是两个人。
但那确实是钟北程诠释出来的角色。
原来演员的可塑力这么强,许伊安在心里悄悄惊叹。
……
放映结束,到了媒体的提问环节。
许伊安赶紧从座位上下来,跟着赵峰和娄姐站在台侧、摄像机拍不到的地方。
旁边还站着些别的人,看样子是其他演员的经纪人和现场的场务。
电影银幕前的场地需要重新布置,主办方有人准备好了椅子。
台上主演和导演坐了一排。
导演和钟北程,以及饰演钟北程未婚妻的演员坐在最中间的位置。
演“叔叔阿姨”的两位演员是两位很眼熟的老戏骨,他们坐在钟北程旁边。
电影结束后,大家挨个对着下面观影的媒体和观众们再次做了自己饰演的角色介绍。
介绍完,电影导演简单聊了聊电影创作过程中的心路历程,就进入了提问环节。
刚开始的提问环节还算顺利。
站起来提问的媒体代表人身上挂着自己家的logo,有几家的标志许伊安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不是他平时经常刷的平台么!哦,还有网上视频平台。
许伊安观察了一下,发现还有好多人身上并没有带标。
他以前怎么就从来没有参加这种首映礼的机会呢?
“在场的都是媒体吗?”
许伊安见提问双方都没人关注侧台,眼下他们也没有什么工作,于是小声问赵峰。
“不全是。有影视头条这种娱乐媒体,也有视频平台、电视台,还有一些专业的影评人、电影媒体及网络博主、知名up主等等,都是为了在电影上映前扩大宣传。”
“噢噢噢。”许伊安点了点头,懂了。
围绕着电影提出的问题很快都得到了解答。
“钟老师,您在接到这个角色时,以及在表演过程当中,有没有提前做什么准备或者遇到什么困难?”
一位身上带着小黄标的女士起身提问。
钟北程拿起话筒,流利且顺畅地道:“一开始接到这个本子的时候我挺惊喜的,因为这一类角色我其实没有太接触过,他更现实向,内心的情感比镜头前要表现出来的更多。
我跟俞导也聊过,在表演过程中,最担心的就是用力过猛或者是情绪不够,这个角色的台词其实不算多,更多的是从肢体语言和神态表现的,如何从中找到一个平衡点,是我在表演前和表演过程中试图克服的一个重要问题。”
许伊安在侧台默默观察。
钟北程工作时,确实和其他时候很不一样。
很……专业?
另一位媒体人举手,主持人请人家起立提问。
“我听到电影主角‘宁福’是带着一点口音的,您演绎得十分自然,所以想问一下,这算是导演对您家乡话的一种设计吗?”
这次是导演拿起了麦克风:“哈哈哈你能这么以为,就算是北程表演的成功了,角色的家乡话其实是偏中西部的乡村方言,北程是地道的北河人,只会普通话,方言的部分是他自己练出来的。”
“其实导演在这部分算是照顾我,因为方言并不好练,尤其想要在表演中变得自然。”钟北程道:“最后我们采用了带着方言口音的普通话这种方式。”
到这里媒体的问题都还算正常。
直到一位自由媒体人站起来。
“很好的影片,演绎出了有权有势对普通民众的一种霸凌和伤害,我想问一下,钟北程老师对霸凌有什么看法吗?”
这问题一下变得不对味起来。
要是强说电影主题跟霸凌有关,那还能说得过去,巧合的是钟北程本人的负面舆论正巧和“职场霸凌”有关,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这个问题,很难不让人想到电影之外的事情来。
在台下的许伊安看了眼娄姐。
对方脸色一下就变了。
“首先,霸凌这种行为非常不好,其次,电影中表达的更多是以权压人,说是霸凌有些牵强。”
钟北程在导演的目光注视下,拿起话筒来回答。
“那如果霸凌行为这种事情发生在您身上,您有什么感想吗?”
对方没坐下,依依不饶地问。
主持人也“呵呵”笑着,拿起话筒说了句“我们还是把问题的重点放在电影本身。”
都是圈里人,什么风向能嗅不到?
有现场的工作人员已经往提问者那个方向去了。
娄姐也准备上台。
当前舆论下,无论钟北程说什么,语言表达中的一个小纰漏都会被拿出去大做文章。
最好的方式就是不回答。
岂料钟北程自己拿起了话筒:“我不太明白的你的意思。如果你说的霸凌行为是指网上对我的造谣,那我想所有的澄清我方工作室已经发过了。
其次,我感觉你想要转移话题用文字或者言语来抨击我,但很可惜您的文化水平好像不太高,转移话题的方式过于牵强。”
侧台的许伊安:?
他怎么听着这段有点儿熟悉呢。
那个“自由媒体人”的位置就在他们侧台这边,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钟北程回答问题的时候目光扫过来。
好像,看了自己一眼?
额,他那话只是上网匿名撒欢,没说能直接套用过来实名怼人啊!
许伊安一下子手都不知道怎么安放,想拿起来捂嘴,又中途停止,转移目光,把手放回身侧。
……
突兀提问的小插曲后,那位自由媒体人手上的麦克风被工作人员拿走。
很显然,这人被自己刚才的回答气得不轻。
娄雅霜的脸色明显不太好。
钟北程往侧边台后看了一眼。
台上导演正在回答其他媒体提出的问题,大概是创作灵感之类的内容。
钟北程又往台侧扫了一眼。
刚才,自己发言时,那个小助理小动作多到能列入“紧张时用力过猛表演合集”了。
那表情也很明显,就像是在说:怎么敢把这种话当着媒体说的!
嗯嗯。
他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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