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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墨池侍奉卫昭训回西殿,”阿颂掀开锦帐,便有侍女扶起娇弱无力的卫昭训,阿颂继续吩咐:“备好马车,卯时三刻殿下出宫去太学。”

双交菱花槅扇大开,春日晨光,明媚至极。怀王一袭绯袍玉带,棠云凝脂,因他平日鲜少着这般艳丽服色,一时更显出容光摄人。

何大监百感交集。

昨日圣人赐酒,怀王夫妇圆房想必不多日少阳院就诞生小世子了,何大监率着少阳院一众齐声道贺。

怀王神色如常,并无异样,只吩咐照例赏赐。

待进入马车内,幼棠强撑的精神气瞬间消散,她倚着阿颂坐下来,手指发颤,几乎握不住玉带。车内晦暗,一时没了春光灼灼,她倦容难掩,只闭着眼小憩。

阿颂压下幔帐,忧心的看着怀王。

昨夜怀王与卫昭训同饮御酒,她心急如焚,满脑子都是共寝之时如何掩饰怀王身份。熟料进了内殿,却听卫昭训请罪称进宫非她所愿,不愿侍奉怀王……之后顺理成章,卫昭训守在偏殿一隅,怀王进了内殿。没多久暖情酒效发作,怀王眩晕不已。她请医正配药,避人耳目送进寝殿。

金乌藏在浓云之下,四周树下皆笼罩着一层朦胧晨雾。

太学今日侍讲师傅是素以严厉著称的方鉴方大人。果不其然学堂格外安静,这会距上课还有半个时辰,众学子读书的读书,写字的写字,堂中学子皆是忙碌不堪。幼棠疲惫,没心情读书,干脆坐在堂内休息。

“殿下还没用过早膳。”阿颂打开大漆食盒,满目珍馐,幼棠熬了一宿,一点胃口也无,正摆手间白九郎忽然扑过来,他抓起一只金玉酥,塞进口中含混道:“殿下赏了臣吃!”白九郎大快朵颐,一双眼暧昧的瞧过来:“臣掐指一算,早膳该是昭训娘子准备的。”

幼棠瞥他一眼。

白九郎隔空指了指幼棠脖颈,一道指甲划痕藏在领襟,他挤眉弄眼,荡漾异常:“美人恩,同是风月中人,臣领会其中妙处。”

幼棠掩了掩领口,这是昨日药酒发作时,她无意识划破的。幼棠懒得反驳,想到崔内侍闹得那一出,疑心白九郎是否听到了什么风声……

幼棠微笑不语,干脆默认。

白九郎嘿嘿一笑,没想到怀王竟与他臭气相投,拍桌接着说起绯闻艳事,正开怀时眼神一百变,不知怎的忽然呛住,连连咳嗽,他疯狂拍胸口:“四郎,六郎你们来了哈哈。”幼棠一惊,回身就瞧见傅令梧站在三步开外。

傅令梧目光与她对上,微微一怔,立刻就转开了眼睛,撩袍坐下。

白九郎小声道:“六郎成日黑着脸,像是有谁欠他几万金一样!”他看了眼乌云笼罩的傅令梧,刚才被他一个眼神吓得呛到,顿觉丢脸,继续说坏话:“我怀疑他嫉妒殿下!臣推测许是他心仪的姑娘跟人跑了。”

眼见他越说越没边,幼棠有些无语,心想六郎心仪的薛昙奴还没见上面呢!

打量着怀王满面不以为然,白九郎贼眉鼠眼道:“真的,臣前几天瞧见六郎在南曲呢,幸好我和假母熟稔,一打听才知六郎最近要寻个什么琵琶乐伎,啧,我最看不起这般伪君子,假正经!”

幼棠神色微滞,敲了矮几,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今朝是方博士的课,你准备如何?”

白九郎顿时哑火了。

庭中松柏苍翠,廊下也新搬来几盆牡丹,千娇万态,芬芳弥漫。方鉴推门而入,肃声说:“老夫这里有一篇文章,”他看了眼陆潜,“即明,你读给诸位听,请诸位听完以论转运司为题,写一篇文章。巳时开始今日讲课。”话落退出学堂。

陆潜在天下学子中颇有文名,众学子听得认真。阿颂窥一眼堂内,有些焦急,昨日怀王服酒饮药折腾了一夜,浑身无力,手指连玉带都扣不上。加之殿下早膳一口未动,如今怎么写文章?

方大人素有直名,若见怀王写的不好,定然会毫不留情罚手板子的......这番曲折心思,幼棠并不知晓,她听着文章,思忖片刻,用力握了握酸软的手指,拾起笔一蹴而就。待写好了文章,幼棠抬眼一看,堂内已有不少学子交卷,白九郎尚在奋笔疾书,而傅令梧的位置早就空了。

堂中愈发嘈杂,幼棠也不免烦闷,她目光流转没瞧见阿颂,却见行云守在廊下。幼棠缓缓起身一路行至庭中。

四周无人,行云眼观鼻鼻观心等着吩咐,停了许久,不远处突然响起几声喧闹欢呼,张目只见青衣学子围成团,瓜分一张椒香胡饼,吃的津津有味。行云鼻翼扇动,嗅着阵阵胡麻焦香,咽了咽口水,也欢呼道:“殿下!六郎君来了。”

幼棠抬眼就见人已行至近前,傅令梧摸出个还冒着热气的油纸包——原来是一张刚出炉的胡麻饼。

椒豉酥润,面脆焦香。

幼棠捏着尚觉烫手,掰下来一块:“你吃吗?”

傅令梧没有伸手接,倾身凑过来,张口去咬幼棠指间那块胡饼。春寒胡饼经不得风吹,幼棠将手凑到他嘴边,这时傅四郎声音远远传来:“六郎!”

傅令梧骤然一僵,不知想到什么,他滞了片刻,改为伸手接过胡饼:“殿下尝尝看。”

幼棠没注意这种微妙变化,径自尝了口胡饼,入口只觉果仁酥香,胡麻焦脆。也许是心理作用,她方吃了几口,就觉自昨夜以来腹中种种难受,此刻终于缓解。

傅四郎快走几步,将手里已经凉透了的胡饼递给行云,觍着脸讨要:“殿下给臣分一点!”

傅令梧觑他一眼:“不是给你了一张?”

傅四郎接过胡饼,塞进口中含混道:“那张是冷透了!还是殿下手里的热乎。”

西市距离此颇有些距离,如今春寒不减,若自西市买胡饼,这么久路程早就凉了,幼棠好奇:“持戟在务本坊买的胡饼吗?”

持戟是傅四郎身边的小厮,傅四郎将胡饼扔进口中,瞄了一眼傅令梧:“殿下,胡饼是六郎买的。”

傅令梧扯了下凌乱的银底团花半臂,有些得意,看向怀王:“还是西市胡饼,我,”正要自吹自擂,眼睛却正好对上怀王颈间——一道艳色划痕没入领口......方才堂前那猜谜似的只言片语,他瞬间领悟,傅令梧心中翻波倒海,一口气梗在喉间,不上不下。他不大舒服似的扬起脖颈,好半晌才说:“臣骑马过来。”

行云大惊失色:“方才,六郎君出太学去外面了?”

正值上课期间,傅令梧无端旷学,竟然还是方大儒的课,这件事也太过惊悚,行云心中七上八下:“方大儒不会知道了吧。”

幼棠讶异,不等说出什么,堂前上课的磬声阵阵,天光似箭斜照堂内,晨雾消散。

方大儒一身公服,庄严端肃,他白发长眉立在案前,堂下宁静至极,只听到书卷翻动的声音,他开篇明义,循序渐进讲起转运司设立之由,自高祖以来种种要事更是信手拈来。

众学子听得如痴如醉,幼棠亦是洗耳恭听,偶尔她也不免分心看向傅令梧。当年太后钦点几位年纪相当的孩子,在太极宫陪她读书,那时六郎还不到七岁,与她一般都是方鉴大儒开蒙。

人常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幼时,太极宫中无论任谁犯错,方大儒都毫不留情用黄铜戒尺惩戒,六郎顽劣,手掌经常肿的三尺厚......就这样满怀担忧,很快到了下课之时,方大儒将已经批好的文章一一发下来,示意众学子下课,转身离开之前,目光似有千钧重压:“没有拿到文章的学生,一刻钟后到藏书楼。”

幼棠几前空空如也,回首一探,果不其然傅令梧亦是如此。

时不待人,幼棠与傅令梧一前一后到了藏书楼里,方大儒掩卷抬头,将掌中文章递给幼棠,只见满纸文章红笔圈了几处。方大儒眼露关怀之色:“殿下保重御体,”他打量幼棠苍白面色,仍道:“这两处仍是当罚。”

方大儒长须垂腹,又看向傅令梧,唯有严厉:“傅六郎。”

日光炽烈,廊下牡丹开的颓靡,阿颂心痛,捧着幼棠肿起的手掌,低声怨道:“这可是一方黄铜镇纸,殿下生生挨了两下,方大儒怎么打得这样重!”她取一瓶膏药,厚厚敷在怀王掌心,四处张望,正是她适才寻了六郎君,提及殿下玉体违和。她心里琢磨着,六郎君挨罚总与这事有关,颇有些心虚:“六郎君呢?膏药还有许多。”

方才傅令梧挨了十多个手板子,幼棠心有余悸:“六郎有事已回去了。”

阿颂愣住:“殿下,那我们今夜还按计划随金吾卫探访画楼吗?”

幼棠试着团握手掌,疼痛难忍:“当然,机不可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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