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晚,苍山远,山林之中升起淡淡雾气。
依照大梁旧例,每至春狩圣人于鹤台赐宴群臣。孙太监特意吩咐婢侍们竖起五色帷帐,鹤台高阔,婢子内侍往来如鱼贯穿梭。
不远处几个蓝衣内侍合力捧起一架金涂银灯树,烛光微明,鎏金银花叶摇动。内侍绿珠立在阶下,听蓝衣内侍复命:“主子,怀王回来了,一切如常。”
绿珠摘下鬓边牡丹,自言自语:“不应当!”鹤台鼓声适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吩咐:“怀王自何处过来?速速引我前去。”
关中春日极冷,大雪方停,风似薄刃,片刻间绿珠冻得手脚都快僵了,终于等到怀王乘舆而来,他近前行礼:“奴婢绿珠拜见殿下,殿下金安。”
一道柔和的声音响起:“你可有事?”
四抬肩舆正前悬着浓紫锦帐,绿珠朝着锦帐再行一礼:“奴婢听闻圣人赐给殿下御马并瑟瑟马鞍,”绿珠紧张咽了咽口水,“从前崔内侍一度像奴婢夸耀其华美非凡,视为囊中之物。奴婢与他有旧怨,一直未曾得见,斗胆请殿下赐奴婢一观瑰宝。”
“哦?”怀王抬手撩开锦帐,指尖青白,纤秀至极透出一股病气,绿珠看了一眼,立刻垂目,只听怀王淡声道:“君子成人之美,可惜今日事繁,改日罢。”
闻弦歌而知雅意,绿珠见怀王如此说,便推测他已知此行意有所指。他深深拜下去,哆哆嗦嗦地说:“谢殿下恩赐,奴婢听闻今晨官道闹剧,幸得未能惊扰殿下玉体,三清在上,奴婢感怀天恩。”
绿珠未曾起身,只听得肩舆继续而行。
那肩舆越行越远消失在夜色之中,抬眼望只见满天星河,一轮明月皎洁清辉遍洒人间。
鹤台上盛宴尚未开始,九盏金涂花灯依次点亮,一扇扇云母屏倒映烛火,灯光葳蕤,衬得陆潜面如冠玉。
幼棠瞧见他的身影,不免怔愣片刻。
虽说方才在鹤台两人已经打过照面,可那时是在圣人面前,自然不能多言,陆潜是开平元年生人,比幼棠年长五岁,如今已加冠而字,上一世他们通常以字相称。而此时的她,幼棠怅然想起,当年她随陆家小辈一同唤他:即明哥哥。
幼棠拢了拢狐裘大氅,移开案几上那尊黄晶龙耳熏炉。
庭中乐伎梳双螺髻,手执象板敲,乐声悠悠回荡。圣人未至,其他诸皇亲大臣,皆四下散开,各自闲谈。在这一片嘈杂之中,幼棠心里微动,低声吩咐阿颂去请陆潜前来。
青色烟篆袅袅,陆潜缓步而至,他敛衽行礼,眼中满是关怀:“殿下可安好?”
“坐罢,”幼棠霎时欣喜,心中烦闷之事瞬间抛却。因脚踝疼痛未止,她行走不便,只抬手指了指身畔,请他坐在一侧,脱口而出:“即明。”这话一出口,她有些沉默。
陆潜见她默然,眸中关切更甚。
此时不是伤怀旧事的时候,幼棠眨了眨眼睛,促狭道:“即明哥哥,我身体惯是如此,不妨事。府中可有什么事?舅舅怎么不曾来?”
“感念殿下关怀,家父近来身体不妥,一直卧床静养,”听她这样称呼,陆潜责备地看她一眼,陆侯生病的事,他不愿提及,淡淡换了个话题道:“数月前,殿下曾托臣寻嵇中散《琴赋》,臣不负所托,已将《琴赋》寻得且重新誉写。”他从案边捧起一册递给幼棠,“请殿下鉴赏。”
托请他寻找嵇中散的《琴赋》?
幼棠完全不记得此事。
转念又想毕竟是六年前的事,不记得也是寻常。
无需纠缠细枝末节,幼棠含混地点了点头,看向陆潜,心里一面忧心陆侯的病,一面暗暗揣摩,如何自然地将南疆神医的事透露给他,请他转告陆侯。
毕竟,来此之前她以为有机会面见舅舅陆侯,届时什么事都好言说,可是天不遂人愿,陆侯竟然告病未至。
这样一来,如何面见南疆神医?
事关紧要,她不好直言。
如今的情况也等不得,若春狩这几日办不成事,万一圣人遣她回大慈恩寺清修,再行出来,怕是要等到一两个月后。
再者说陆侯惯来极擅调养之道,怎会生这样一场病?
卧床静养。
幼棠忧心不止,望着陆潜,轻声问道:“舅舅身体到底如何了?可要请典药局医官请脉?幼时听阿娘说,府内有位南疆医者十分灵验,不知舅舅有没有请他看一看?”
陆潜神色稍异,张口欲言,就听人群忽起一阵惊呼,原来是宫中为庆贺春狩备好的烟火戏,霎时间无数烟花月中散开,如霞刺锦,璀璨流光倒映在云母画屏之上,频频飞空似星子倏然四坠。
有内侍高声唱喏:“圣人降临!贤妃降临!”
不远处内侍抬着十六人抬肩舆而来,圣人即将驾临,呼啦啦一片婢女内侍纷纷跪倒,群臣亦顺势下拜。
趁着缭乱的间隙,陆潜忽然翻开那册《琴赋》,指向“静待”二字。
静待。
幼棠不解其意。
陆潜神色庄宁,众臣随着圣人纷纷落座。陆潜敛袖,虚指了指那册《琴赋》。幼棠眨了眨眼睛,将那册《琴赋》收进宽袖。
今日之宴,依照春狩旧例从胡风设宴,又兼之烧尾宴之乐。堂前四面共架着六扇烤羊,由宫中御膳房烤制摆盘呈盛放牡丹状,再由内侍呈上。
圣人已高座御座,身侧伴着一位点着翠羽花钿,描凤尾鹅黄颊妆的靓装妇人,她身着石榴丹红夹缬花裙——正是王贤妃,她是宫中的老人了,育有一女咸仪公主,如今圣人将后宫之事全然交予她协理。
三跪九拜,幼棠随众臣行礼,脚踝疼痛更甚,心中后悔没有多贴一片膏药。
傍晚回到三台殿,幼棠疼痛难忍,又担心傅令梧再帮她正骨,便随意找了个理由闭门谢客。阿颂低声劝她说随行医官擅长调理之事,并不擅跌打骨科。而傅令梧自幼长在军中,由他来正骨岂不正好?
幼棠摇摇头,傅令梧下手没轻没重,又是个分外认真执拗的性子,无论什么事他都极其仔细。湖畔经他正骨,总感觉脚疼更甚。
这时侍从端上第一盏看菜,蜜枣金桔并冻蜜柿饼一碟,金灿灿橼果雕花饯一碟......幼棠皱了皱眉看向御座,只见绿珠捧着果子垂首而立。
没想到一桩惊马的事,竟然将崔内侍,绿珠二人一并牵扯进来。
这事可大可小。
只是圣人内宠牵涉其间,一个不妥定闹得满朝皆知,只得暂时按下。是以,她受伤之事无需张扬。
她心中虽对崔内侍有所怀疑,但没料想绿珠竟主动相告,言语间将此事往崔内侍身上攀扯......绿珠意有所指提及马鞍有问题,又生怕她今晨不在官道,故意说起崔内侍言行无状。
绿珠与崔内侍素有旧怨,幼棠仰目一望,圣人半昏半醒,王贤妃与咸仪公主叙话,而绿珠和崔内侍二人陪侍左右。
他俩人神色如常,看起来很是恭敬友爱。
幼棠目光落在孙太监身上,心中霎时有了主意。
庭中乐声忽变激昂,鼓声似响雷阵阵,鹤台不知何时安静下来,众人目光一下子聚集在台前。
琅琊郡王虞知节提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登上台,抱臂行礼:“臣,虞知节恭请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感谢阅读。
《北史·李嵩传》:“于时百姓乐业,请勒铭 酒泉 ,乃使儒林祭酒 刘彦明 为文,刻石颂德。又有白狼、白兔、白雀、白雉、白鸠等集于园间。羣下以为白祥,金精诞,皆应时邕而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