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苒不是一个人来的,在她身后,方思彤也跟着一起进来了。
谭淑媛还在招呼俩姑娘待会儿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宋西宝抻着脖子插话道:“彤姐,你咋来了?你今天不用补课吗?”
方思彤的爸爸是初中物理老师,正好就在他们几个读书的初中任教。
自从上了初三,方思彤就被她爸勒令开始补课——年级主任顶风作案,牵头组织了几个科任老师在校外成立了一个补习班,收费高昂,一般人还进不去。
方思彤把书包取了往旁边一甩,整个人跌坐在沙发上,有气无力道:“学校今天有领导检查,补习班暂停了,我爸他们这会儿都还留在学校开会呢,我就先溜了。”
“哟西!”宋西宝欢呼一声,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呢,旁边季苒一脸严肃地打开书包从包里摸出一沓试卷递给她道,“快别乐了,你这次期中考砸了,名次都掉到一百名开外了,袁老师让我给你带话,让你明天麻溜儿地去他办公室报道,他要跟你谈谈心。”
季苒初中跟宋西宝在一个班,平时宋西宝除了怕老师和爸妈,最怕的就是她了。
宋西宝一听,都来不及仔细看自己到底考了几分就忙把试卷又往季苒书包里塞道:“好季苒,你怎么把这么危险的东西掏出来了?快塞回去!”
她边说边往厨房看,所幸她们家谭女士这会儿正忙着在厨房里颠锅抡大勺,没功夫听她们说话。
季苒倒也不是真想害她被父母骂,只是她成绩实在下降太多,她担心她再这么吊儿郎当下去,成绩会越来越差,到时候要是考不上高中,那就好玩了。
宋西宝看季苒瞪着眼气鼓鼓地不说话,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忙端正态度举手发誓道:“季老师我错了,我发誓,我回学校一定认真学习,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真的,你别生气了……”
她拉着季苒的手晃来晃去,季苒对她一向没脾气,只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道:“你自己说的啊,回去我监督你,你要是再敢上课偷偷看小说,我就给谭姨告状!”
宋西宝一副被威胁到了的样子,表面上苦恼地说:“啊……不要吧季老师!”,实际上心里一点都不担心季苒会跟她妈告状。
旁边方思彤早看穿了宋西宝心里那点小九九,偏季苒是个实心眼的,还真以为她怕了:“知道怕了你就好好学习,这马上都要中考了,你说说你这个成绩,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的,一点都不稳定,你不稳定,怎么能保证你中考那次就一定能考好呢?”
季苒又开始唠叨了,她一唠叨,宋西宝就忍不住走神。
季苒在他们班当了快三年的学习委员,在教育人这方面可以说是深得老袁的精髓,那讲起车轱辘话来一套一套的,她平时反正也不教育别人,就逮着宋西宝一个人可劲地薅。
今天倒好,买一送一,连带着方思彤也当了回季老师的学生,被她灌了一耳朵的苦口婆心。
眼看两人听得眼睛都开始发直了,季苒终于住嘴道:“反正回学校我看你具体表现,你要是表现不好,我肯定会大义灭亲的!”
宋西宝回神,忙道:“是是是!您看我表现,我肯定好好表现!我要表现不好,您想怎么处置我都成!”
第二天一早,宋西宝早自习刚上一半就被老袁叫去了办公室,然后从老袁嘴里又听了一遍昨天季苒说过的话。
两者唯一的区别是老袁比季苒暴躁多了,总是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动手拍桌子,搞得她经常是灵魂出窍到一半又被惊醒过来,都快吓成神经病了。
挨完训,正好早自习也下了。
宋西宝从办公室出来伸了个懒腰,刚伸一半,感觉不对,回头看,正对上窗户后边老袁阴恻恻的视线。
她心虚一笑,立刻怂怂地收回胳膊跑了。
第一节课上完,宋西宝已经困得两眼昏花了。
她生病这半个月基本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堕落得彻彻底底,今天早上闹钟响的时候,她差点都没起来成。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宋西宝正准备抓紧这十分钟补个觉,但刚趴下,季苒就过来敲她桌子了:“西宝,西宝——”
宋西宝闭着眼把脸埋得更深了些,嘴里嘟嘟囔囔地说:“季苒,我快困死了,你先让我眯几分钟……”
话没说完,季苒凑到她耳朵跟前叫道:“你妈妈来了!”
宋西宝双眼一瞪坐起来,三魂七魄都给吓飞了一半:“啥?”
不至于吧,她就伸个懒腰而已,老袁把她妈都给叫来了?
季苒指给她看,果然,谭淑媛正一脸急色地站在教室门口张望,瞧见她后,忙给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宋西宝一看,直觉不对,起身跑了过去:“妈,你怎么来……”
“了”字还没出口,宋西宝惊讶地发现老妈的眼睛居然是红的,一看就是哭过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一下紧张起来。
谭淑媛拉着她一边往教师办公室走,一边哽咽着说:“你方舟叔叔走了。”
方舟叔叔走了?
什么意思?
宋西宝还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后不敢置信地拽着老妈的手停下来问:“程书逸他爸走了?什么意思?是死了吗?”
谭淑媛强忍着泪点头。
宋西宝整个人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大脑空白了一瞬。
请完假,宋西宝被老妈拉着出了学校,她们在校门口等了一会儿,宋西宝茫然地问:“妈,我们在这等什么?”
谭淑媛说:“等你爸爸。他去车站叫了辆野的车,顺路就过来接我们。”
宋西宝又问:“接我们去哪儿?去海市吗?”
谭淑媛摇头,说:“不去海市,去你方舟叔叔的老家青河,你晓琴阿姨已经带着他的骨灰回老家了,今天晚上守夜,明天一早就下葬。”
宋西宝哦了一声,心里的茫然越来越大。
谭淑媛转过头给她紧了紧衣领,问:“冷不冷,冷就把妈妈围巾围上……”
她说着就要去取脖子上的丝巾,宋西宝注意到她的手在抖,忙握住了她,有点害怕地喊了声:“妈妈……”
“没事。”谭淑媛反过来握住她手使劲搓了搓,又忍不住把她抱紧了,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
“妈妈,方舟叔叔怎么死的?”宋西宝问。
谭淑媛松开她笑了一下,但那笑容瞧着却异常苦涩。
她像是想忍下去那一声哽咽,但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下哭出声来,又忙捂住嘴,双眼含泪地看着女儿。
宋西宝一看老妈这样,也忍不住红了眼,瘪着嘴拉她手。
谭淑媛深吸口气,擦干眼泪,缓了一会儿后,才沉沉道:“你方舟叔叔是因为救人死的,他太傻了,太傻了啊……”
……
四天前的下午,刚给学生上完课的程方舟才出教室便接到了儿子班主任林立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林立语气严肃地说程书逸在学校和同学打架了,事态严重,急需家长前来学校协商处理。
林立还说他是先打了程书逸妈妈的电话,但一直没人接,所以只好又打电话给他,请他务必赶紧来学校一趟。
程方舟一听,也没多耽搁,挂了电话就打车往儿子学校去了。
就是在去学校的路上,程方舟意外撞见了那对跳河轻生的母女。
当时他还在车上,瞧见那女人抱着孩子毅然决然地从桥上跳下去后,他赶忙让司机停了车,然后下车冲到桥边脱了鞋子外套,摸出手机往旁边一扔就从桥上跳了下去。
司机吓坏了,桥上的车一辆接一辆停下来,很快,桥边就聚起了不少人。
程方舟想救人,但被救的却不肯配合——他在施救过程中多次被女人击打面部,又被按头呛水,桥上的人看这情况,纷纷嚷叫起来,又过了会儿,河里三个,渐渐地都没了动静,这时,尖锐刺耳的警笛声才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车往青河开的路上,宋西宝扒着窗户努力想要看清车窗外的景色。
她看见高楼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连绵起伏的山脉,以及看上去似乎更高、更广阔的天空。
她觉得心里好闷。
宋西宝头抵着车窗,手指抠着窗玻璃旁的胶条,忽然,一只灰尘粒大小的虫子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它施施然从她的手指旁经过,宋西宝想都没想,手指一抬一落,悄无声息地摁死了小虫子。
她愣神地看着自己的手,还在发呆,忽然被妈妈轻轻拽了一下——
“到了。”妈妈说。
宋西宝用拇指搓掉虫子尸体,跟着大人下了车,抬头先看见一座三层楼高的旧楼房。
此刻周围闹哄哄地,全是赶来吃席的人。
这种场合下,宋西宝更无所适从了。
爸妈带着她进了院,乡下的房子一楼就是客厅,此时客厅处正设了灵堂,停了棺材,程方舟的黑白遗像就摆放在棺材前面。
宋西宝盯着那副遗像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更年轻时候的方舟叔叔。
那时候的他甚至都还没戴眼镜,风华正茂的年纪,哪怕是黑白照片都挡不住他眼里的意气风发。
妈妈忽然松开了她的手,宋西宝扭头追看过去,才看见跪在一旁披麻戴孝的晓琴阿姨和程书逸。
天色渐晚,为防夜间落雨,程家门前的水泥地上开始搭起了篷布。
左邻右舍都赶来帮忙了,抬桌子的,擦板凳的,洗碗择菜的,再加上旁边负责吹拉弹唱奏丧乐的几个老头儿,此景此景,热闹得堪称诡异。
上完香,古晓琴让程书逸领着宋西宝去二楼。
宋西宝看了爸妈一眼,老妈给她递了个眼神,让她跟着程书逸去,宋西宝就茫然地跟在程书逸屁股后边上楼了。
往楼上走的时候,宋西宝在后边悄悄打量他——
几年没见,他长高了好多,从背影看她几乎认不出来他了,就像是陌生人,但看正脸,又觉得熟悉。
他那张脸,她好像刚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宋西宝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忽然反应过来——不就是楼下遗像上的方舟叔叔嘛!
活脱脱地像。
只是程书逸眼里没有他父亲年轻时眼里的那股少年意气。
刚才在楼下,宋西宝一眼瞧过去,对上他的眼,只觉得他那双眼睛黑沉沉地,又冷又吓人。
她刚还想问他呢,他是对她有什么意见吗?干嘛瞪她?
程书逸领着她上了二楼,过程中只字未言。
二楼的客厅里坐了个暮气沉沉的老人,正在吧嗒吧嗒抽烟袋,听见他们上楼来也没有转头看一眼。
宋西宝正想问这是谁,就听程书逸叫了声爷爷,然后说:“我妈刚才在楼下找你,她说你让请的那个阴阳先生去年就死了,她让堂叔另外找了人来念经。”
程书逸说完,也不管他爷爷有什么反应,转身就往斜对面屋里走。
宋西宝听得云里雾里的,只感觉他说话时一股木然的死气沉沉,心里悚然,忙追了上去。
程书逸进屋后也还是不跟她说话,只自顾自地走到书桌前坐下,拿起桌上的刻刀和刻了一半的木头,低头刻了起来。
宋西宝四下环顾,这屋里连个可以坐的板凳都没找到。
这屋很小,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加一组书柜,连个衣柜都没有。
书柜里塞满了书,旁边书桌上也是,小山一样堆满了各类书籍报纸,桌角处的台灯灯罩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看起来像是多年未曾有人使用过了。
她不想去客厅跟那个看起来就很吓人的程爷爷坐在一起,权衡一番后,她选择坐在了床上。
宋西宝百无聊赖地坐着,耳边回荡着哀婉的丧乐和时不时冒出来吓人一跳的锣鼓唢呐声,她实在没什么事干,只好盯着这屋里的另一个活人看,看着看着,脑子里就想起从前那些事来。
宋西宝其实也很迷惑,不知道她跟程书逸做朋友怎么会做成这个样子?
大约三四年前,那会儿他们还有联系,联系得还挺勤——那个时候,她每周最少要给他打一通电话。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冷淡的呢?宋西宝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下,好像就是小学五年级学校组织他们春游那次——
那次春游,她玩得很尽兴,回来后,她跟程书逸打电话说起这次春游发生的好玩的事,本来都好好的,但是他突然就不高兴了,跟她吵架,电话说挂就挂,她再打过去他也不接。
好像就是从那次之后,他们之间慢慢地联系就变少了,到后来干脆就没联系了。
她朋友多,离得远了之后,实在是顾不上他,中间可能也兴起过念头想找他聊聊,但不知怎么的,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打死她都没想到,再见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小程,节哀顺变[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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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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