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书逸重新回到学校后，班上的老师和同学都对他表现出了极大的关心，班主任林立更是把他单独叫到办公室，好好劝慰了一番。
劝慰完，林立才告诉他：八班的黄昊和他们班的章云翔都已经转学走了。
黄昊就是程方舟出事那天跟程书逸动手打架的学生，而章云翔则是程书逸的同班同学。
黄昊和程书逸，一个在八班，一个在六班，两人原是没什么交集的，之所以会结下梁子，就是因为章云翔——
黄昊经常带人私下里欺负章云翔，章云翔性格懦弱，不敢反抗，每次都只有抱头挨揍的份。
程书逸撞见过几次章云翔被打，本来不想管闲事，但有一次实在是看不过眼，便出手帮了章云翔一次，结果就惹上了黄昊这么个麻烦。
他俩那天打架也是因为课间黄昊故意找茬，非说程书逸上完厕所洗手的时候故意把水溅他脸上了，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
程书逸不是章云翔，自然要极力反抗。
两人在男厕所扭打成一团，旁边看热闹的学生把老师们叫来的时候，黄昊还揪着他的衣领十分挑衅地对他说了一句：“我看你怎么评今年的三好生！”
当时他们学校有个中考政策是连续三年被评为市三好生的学生中考可获得十分加分。
这个名额每年学校只有一个，程书逸初一初二连拿了两年，只差这最后一年，中考的十分加分就到手了。
程书逸这才知道黄昊故意跟他闹这么一出是为什么。
老实说，以他的成绩，他根本就不在乎这十分加分，但他实在是恶心黄昊的小人行径，于是就算看见林立已经扒开看热闹的学生过来了，他还是没忍住给了黄昊一拳，顺便骂了一句蠢货。
事后他俩被带到主任办公室谈话挨训，后又被各自的班主任领走分开询问打架的内情。
程书逸不像章云翔，好好地长了张嘴却不会说话，林立一问，他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和盘托出了，顺便还献上了自己保留的证据——某次黄昊狂揍章云翔的现场照片。
照片是那次他决定出手帮助章云翔时拍摄的，十几张，最后还有一段视频，在场动手的七八个人，全都有正脸。
林立拿到东西顿时对他消气不少，但是碍于主任的要求还是说要打电话通知他家长。
程书逸当时也没多想，甚至还在林立给他妈妈连着打了两遍电话都没打通时，善解人意地同他解释说：“这个时间我妈估计正在给学生上舞蹈课，要不老师你给我爸打吧。”
没人知道程书逸有多么懊悔这句话……如果可以，他多想一命抵一命，拿自己的性命去换回父亲的性命。
可惜他不能这么做，他不能抛下母亲，自私地以死亡来逃避痛苦和悔恨，他得活着，他得替父亲照顾好母亲，照顾好这个家。
从教师办公室出来后，程书逸突然不想回教室去了，他不想应付那些同情的目光，也不想应付那些苍白的安慰，即便他知道老师和同学们都是好心，但这些日子，他听安慰的话实在听得够多也够烦了。
正是上课时间，学校里安静得就剩下读书声了，程书逸闷头往操场走，路上兜里手机嗡嗡振了两下他也没管。
到了操场，他把校服一脱站上跑道，二话不说就冲了出去。
他不管不顾、毫无章法地闷头快跑了十圈，到最后一圈时，嗓子里隐隐冲上一股血腥味，喉咙口火辣辣地干疼，胸口、肋下、小腿肚子以及大腿根全都扯着痛。
“呼——”
“呼——”
“呼——”
程书逸闷头冲过终点后，趔趄着走到旁边草坪上仰面躺下了。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感觉胸口痛得像是要裂开了一样。
今天是个艳阳天，天空晴朗湛蓝，但他却感受不到丝毫温度，整个人仿佛置身在暴雨之中。
程书逸抬起胳膊挡着眼，待呼吸渐趋平稳后，眼角悄然流下了两行泪。
爸爸走了，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他心中又痛又茫然，面对生活，一点信心也没有。
程书逸就这么在草地上躺了许久，直到下课铃响，他才起身捡起衣服朝外走。
走着走着，兜里的手机忽然又嗡嗡振了两下。
程书逸停下脚摸出手机看，发现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再一细看，又觉得这串号码有些眼熟，稍微一想，记起来了——
这是宋西宝的电话号码。
程书逸拿着手机半天没进行下一步动作，他在犹豫，不知道要不要点开短信，如果他置之不理，那么他跟宋西宝很有可能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了。
而如果他点开看了……他没把握——他不想再被她伤一次了。
心理斗争了一番后，程书逸果断把手机关机并揣回了兜里，之后一整天上课他都没再想过这件事。
但白天可以不想，晚上失眠躺在床上，他却不由得对着手机发起了呆。
父亲走后，他没睡过一个好觉，首先是根本睡不着，其次就算是睡着了，也是噩梦连篇，有时候他甚至会经历鬼压床——明明意识清醒了，身体却动弹不得，过程中还伴随着各种可怕的幻听幻视……
以至于他现在对夜晚的到来产生了一种恐慌感，每天一到黄昏时分就开始紧张心悸，浑身冒冷汗。
“大饼，你说我要不要看一眼她发了什么？”程书逸问，结果等了半天也没个声音。
他微抬起上半身看了眼床尾，发现某只肥猫摊着肚皮已经睡得开始打鼾了！
程书逸泄气地倒回去望着天花板重新发起了呆，过了会儿，他又忽然来了精神，一跟头从床上坐起来，心里自言自语道：我就看一眼。
然后拿起手机开机点开了短信——
【程书逸，我是西宝，你一直没联系我，我就问晓琴阿姨要了你的电话，这是我的电话，你记得存一下哦！】
下一条：
【你在上课吗？我们今天开家长会，我期中考得超级烂，我妈要被我气死了哈哈哈。】
然后，也许是看他一直没回复，过了两个半小时，她又发了一条：
【你怎么不说话呀？还在生我的气吗？你以前明明说过，你不会真的生我的气的。】
程书逸看完短信，心情有点复杂。
他八岁认识宋西宝，和她一起同窗过两年，虽然分开至今四年多没见了，但他从未忘记过她。
三年前她逐渐疏于联系他，他心里自然生气，也记恨她，但以他的性格，若是真的对一个人完全不在乎，又何谈记恨呢？
程书逸想着想着就开始胸闷了。
他重新躺了下去，又动静很大地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就好像在生自己的闷气一样。
凭什么她想找他就找他，她不想找就可以完全把他甩一边不管？
程书逸忍不住自问——难道我很差吗？我是哪里比不上她身边那些人？
程书逸跟宋西宝不一样，他从小不善交际，不像她，到哪儿都不认生，随便跟谁都能瞎聊两句，继而发展成朋友。
在她来梧桐苑以前，他跟小区里的孩子们虽然认识，但从不是朋友。
是她出现以后，才给了他一个契机，去真正地认识大家，并和大家成为朋友。
他俩一起同窗那两年，虽然他给她收拾过不少烂摊子，平时可能在大人眼里看起来好像也是他照顾她更多，但程书逸心知肚明，其实一直都是宋西宝在照顾他。
是她，总是挡在他身前替他解决人际关系问题。
也是她，总是在他觉得有口难言的时候替他说出他的心里话，维护他。
她做人做事的风格早就在无形之中影响了他，就比如那次他决定出手帮助章云翔之前，他也不知道怎么地，下意识就在脑子里提了一个问——
如果是宋西宝遇见了这种事她会怎么做？
答案很明显，她肯定早就冲上去了——善良正义的宋女侠眼里可见不了这种恃强凌弱的事情，早大喝一声，跳出去打抱不平了。
当她的朋友，其实是件很幸福的事，只是他很自私，总是忍不住阴暗地想，要是她只有他一个朋友就好了。
最生气的时候他也想过要去认识新的人，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根筋不对，总是跟人说不上三句话就开始觉得烦，于是最终的结果就是大部分人都因为受不了他的冷淡而逐渐疏远了他。
这就像是一个恶性循环——因为不善交际所以努力尝试交际，结果发现越努力越糟糕。
那还努力个屁啊！
并且像这样的尝试有时候是很“危险”的——初二那年，他不过是主动帮同桌的女生讲了几次题，半个月后，他的桌兜里就出现了一封来自同桌的情书。
情书就夹在他的数学练习册里，他不知情，交作业前翻都没翻，直接就交上去了，结果最后害得同桌女生被叫家长，之后没多久那女生爸妈就给她转班了。
……
也许是因为他睡前想了太多跟宋西宝有关的事，当晚他一直做噩梦梦见宋西宝拿着把大砍刀追杀他，边追还边问他为什么不回她短信。
第二天早上，程书逸两眼发青地从卧室里出来。
饼干正在客厅干饭，没顾得上搭理他，厨房里，古晓琴正在煎蛋，他洗漱收拾好时，古晓琴刚好端着做好的三明治出来。
“吃早饭吧。”古晓琴解开围裙坐下，倒了杯牛奶放在对面座位。
程书逸默看母亲一眼，背起书包，走到桌边端起牛奶飞快喝完了，然后低着头说：“上学要晚了，我先走了。”
出乎意料地，古晓琴叫住他：“小逸。”
程书逸转过头看她，不知道她叫他干嘛？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相处得就像陌生人一样，非必要不说话。
早上程书逸总是踩着点才出卧室，然后急匆匆洗漱收拾完就要走，而古晓琴往往也只是轻轻嗯一声，默许他的离开。
“你最近是不是都没睡好？”古晓琴抬头看他。
程书逸抬眼之后又飞快收回目光，胡乱嗯了一声，说：“还行，能睡着。”
古晓琴看着他，眼眶微微发热，数次欲言又止，不敢跟他说自己连续好几晚都听见他在房间里哭叫。
她起身走到茶几上拿起一个小药瓶塞给他道：“我最近睡眠也不好，找医生看了一下，开了点药，这个药我问过了，你小孩子也能吃，你要是觉得晚上入睡困难或者睡不踏实，你就睡前按说明吃一点，看看有没有效果？”
古晓琴说完这些，忽然抬手抱住了他——儿子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了。
“好久没听你叫过妈妈了，儿子。”古晓琴松开他，摸摸他的脸，眼中泫然欲泣。
程书逸最近时常流泪，一点点情绪上的波动就能刺激到他的泪腺，听到母亲这么说，他眼泪当时就下来了，哽咽地喊了声妈。
“诶……乖，没事的，还有妈妈呢。”古晓琴一边流泪，一边捧着他的脸给他擦眼泪。
“你爸爸是个心存希望的人，因为心存希望，所以他才会跳下去救人。我理解你爸爸，我只是接受不了……”古晓琴说，“妈妈不是怨恨你，儿子，我是怨恨你爸爸……他就这么把我们抛下了。”
连日来的伤心痛苦委屈难过一股脑地挤上心头，程书逸哭得脸都皱了，却还强忍着不肯哭出声。
饼干看他哭了，急得在他腿边转来转去地甩尾巴，可惜这会儿轮到它的主人没工夫搭理它了。
母子俩抱头痛哭了好一会儿，最后古晓琴强行抬起他的头为他擦干眼泪说：“好了。不哭了。你爸爸虽然走了，但咱们的日子还长呢！咱们应该继承你爸爸的精神，做个心存希望的人，对不对？”
程书逸一边哭一边胡乱点头，鼻子、眼角全都哭红了。
古晓琴破涕为笑，胡乱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说：“去吧，去上学，把三明治拿上，路上记得吃。”
“嗯。妈……”
“嗯？”
“对不起……”
“傻孩子，一家人哪里有什么对不起？是不是饼干？”
“喵！”
饼干：麻麻酱说得对！
俩小孩下章就和好啦！第一卷也马上结束啦！
过年休息了半个月没码字，明天就上班了，看着迅速消耗的存稿好心慌啊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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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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