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逸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消失在香樟树浓密的阴影里。齐洛僵在窗边,冰凉的铁栏硌着掌心,夜风带着寒意灌入领口,却吹不散心头那团被点燃后又骤然熄灭的火焰留下的灼烫感。恐惧、后怕、巨大的担忧,还有那失而复得又骤然失去的剧烈失落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几乎窒息。
楼下父亲带着睡意的吼声和手电筒的光束虽然远去,但那份惊心动魄的余波仍在齐洛胸腔里激荡。他死死盯着凌逸消失的方向,那片空荡荡的树影在月光下摇晃,仿佛嘲笑着他的无能为力。凌逸脸上的伤……那么明显!他回去会怎么样?他父亲会怎么对他?会不会……比上次更严重?
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齐洛。他不敢想象凌逸独自回去面对的是怎样的狂风暴雨。他猛地扑回床边,顾不上脚踝的剧痛,抓起手机,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稳。屏幕上依旧只有他之前发送的那条孤零零的绿色气泡:「你还好吗?」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飞快地打字:
「你到家了吗?伤怎么样?你爸他……」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万一……万一凌逸的手机被没收了?万一他父亲就在旁边?这条信息会不会反而给他带来更大的麻烦?
巨大的无力感再次将他淹没。他颓然地放下手机,抱着头,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黑暗中,凌逸翻窗而来的决绝身影和他最后那个无声的手势——点向心口,再指向他——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那眼神里的痛苦、坚持和不顾一切,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心上,滚烫而沉重。
“笨蛋……”齐洛把脸埋进枕头,压抑地呜咽出声,“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这么傻……” 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枕套。他恨自己的伤腿,恨这冰冷的石膏,恨这将他禁锢的房间,更恨自己此刻的软弱和无能。凌逸在为他冲锋陷阵,撞得头破血流,而他却只能在这里无助地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由深沉的墨蓝渐渐转为灰白。齐洛哭得眼睛红肿,筋疲力尽,却毫无睡意。脚踝的疼痛在情绪的剧烈波动下变得格外清晰,像无数根针在反复穿刺。他挣扎着坐起身,目光茫然地在房间里扫视,最终落在了床头柜上那几支凌逸留下的、五颜六色的马克笔上。
马克笔旁边,是那个傻笑着的柠檬图案和歪歪扭扭的“很甜”。
齐洛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个柠檬。冰凉的石膏触感下,仿佛还残留着凌逸指尖的温度和那份笨拙的温柔。一丝微弱的暖意,从指尖蔓延到冰冷的心底。
他拿起一支深棕色的马克笔,拔开笔帽。目光落在自己雪白的石膏腿上方,靠近膝盖的位置。那里还有一片空白。
画什么呢?
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凌逸的样子。他低头看书的专注侧脸,他打领带时一丝不苟的修长手指,他背着自己时宽阔而坚定的后背,他在天台上仰望星空时沉静的眉眼,他翻窗而来时月光下那带着伤痕却依旧灼灼燃烧的眼神……
笔尖落在冰冷的石膏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齐洛全神贯注,仿佛忘记了疼痛,忘记了禁锢,忘记了所有的恐惧和不安。他画得很慢,很仔细,每一笔都倾注了他所有的思念和无法言说的情感。
他画凌逸微蹙的眉头,画他紧抿的薄唇,画他挺直的鼻梁,画他低垂时浓密的睫毛投下的小片阴影……没有画完整的脸,只是一张侧面的轮廓速写。线条还有些生涩,不够流畅,却异常传神地捕捉住了凌逸那份沉静内敛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的神韵。
画着画着,齐洛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向上扬起。那些甜蜜的回忆,那些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那些凌逸只在他面前流露的笨拙和温柔,如同涓涓细流,悄然冲刷着心头的阴霾。笔尖下的线条也似乎变得柔和起来,带着一种无声的眷恋。
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卧室的门毫无预兆地被推开了!
齐建国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脸色依旧阴沉,手里端着一杯水和几片药。他显然刚睡醒不久,眉宇间还带着烦躁。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向床上的儿子,当看到齐洛没有躺着休息,而是低着头,手里拿着笔在石膏上画着什么时,怒火瞬间又涌了上来!
“又在搞什么幺蛾子?!”齐建国几步走到床边,声音带着宿醉般的沙哑和怒意,“不是让你好好躺着反省吗?!你这腿还想不想要了?!”
他一把夺过齐洛手中的马克笔,力道之大,让齐洛的手指被笔身刮得生疼。齐建国看也没看,随手就想把那支碍眼的笔扔开!
然而,就在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齐洛打着石膏的腿时,动作猛地顿住了!
他的视线死死钉在了石膏上——那个新画上去的、清晰无比的少年侧脸轮廓!
虽然只是简笔的速写,但那份沉静的气质,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眉眼线条……不是凌逸是谁?!
齐建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整个人僵在原地。他脸上的怒意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愤怒,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和动摇的表情。
他看着那个画在儿子伤腿上的、属于另一个少年的侧影。那专注的笔触,那小心翼翼勾勒出的每一根线条,无不诉说着作画者内心深处无法掩饰的、浓烈到几乎要破纸而出的情感!
这哪里是随意的涂鸦?这分明是……是……
齐建国握着马克笔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齐洛。
齐洛在他夺笔的瞬间就僵住了,脸色煞白,心脏狂跳。他下意识地想用手臂去遮挡石膏上的画,却又不敢。他紧张地看着父亲,看着他脸上风云变幻的表情,恐惧再次攫住了他。
然而,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有降临。
齐建国只是死死地盯着齐洛,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剖开看透。那目光里有愤怒,有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齐洛从未见过的、深沉的困惑和……一种被巨大冲击后的茫然。
时间仿佛凝固了。房间里只剩下父子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最终,齐建国什么也没说。他像是耗尽了力气,又像是被那幅画击中了什么软肋。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将夺过来的那支深棕色马克笔,轻轻放回了床头柜上,就放在其他几支笔旁边。
然后,他放下手里的水和药片,动作有些僵硬。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石膏上那个属于凌逸的侧影,又看了看儿子惊恐苍白的脸,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发出一声沉重得如同叹息的鼻音。
他转过身,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出了卧室,轻轻带上了门。没有怒吼,没有责骂,只有那一声沉重的关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久久回荡。
齐洛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被关上的房门,又低头看看石膏上那个凌逸的侧影,再看看床头柜上被父亲放回来的马克笔,大脑一片空白。
父亲……他看到了?他……没有发火?他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巨大的困惑和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冀,悄然在心底滋生。
就在这时,被他扔在枕头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一声轻微的震动!
齐洛的心猛地一跳!他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
屏幕上弹出一条新信息!
发信人:凌逸。
内容只有两个字:
「平安。」
没有表情,没有标点,只有两个最简单的字。却像一道温暖的光,瞬间驱散了齐洛心中所有的寒冷、恐惧和困惑!
平安!他平安到家了!他还活着!他还能发信息!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齐洛!他死死攥着手机,盯着那两个字,滚烫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巨大的安心!
他颤抖着手指,飞快地回复:
「吓死我了!你的伤怎么样?疼不疼?你爸他……」
信息发送出去,他紧张地盯着屏幕。
几秒后,回复来了:
「皮外伤。没事。他……暂时不会动我。」
凌逸的回复依旧简洁,但字里行间传递出的信息却让齐洛稍微松了口气。皮外伤……暂时不会动他……虽然依旧能想象出凌逸处境的艰难,但至少,他还在抗争,他还安全!
齐洛的目光再次落回自己打着石膏的腿上,落在那个他刚刚画下的凌逸的侧影上。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正好落在那张速写的侧脸上,仿佛为它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银辉。
他拿起手机,调整角度,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自己肿起的脚踝和笨重的石膏主体,只聚焦在膝盖上方那片区域——那个他亲手画下的、月光下的凌逸侧影。
咔嚓。
他按下了快门。
照片发送。
配文:
「看,我的新模特。石膏限定版凌老师,帅不帅?」
发送。
屏幕那端陷入了几秒的沉默。
就在齐洛紧张地猜测凌逸的反应时,手机再次震动。
凌逸的回复来了。
没有文字。
只有一张图片。
图片的背景似乎是在凌逸卧室的书桌上,光线有些昏暗。画面中央,是那个深蓝色的、封面被撕裂后又用透明胶带仔细粘好的素描本。素描本摊开着,翻到了某一页。
那一页上,画的正是齐洛自己——穿着宽松的黑色T恤,在练舞室巨大的落地镜前,身体定格在一个充满力量感的动作瞬间。汗水浸湿额发,眼神锐利专注,仿佛全身都在发光。画的右下角,有一个极小的落款日期,正是艺术节提案被否决的前一天。
图片下面,紧跟着凌逸发来的三个字:
「我的光。」
齐洛看着那张照片,看着照片里画本上那个充满力量感的自己,看着凌逸回复的那三个字——“我的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又酸又软,瞬间涨满了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感动和力量!
月光静静流淌,隔着一扇门,一道铁栏,两个房间。两个少年,一个被困在石膏和父亲的怒火中,一个带着伤痕在高压下喘息。他们无法相见,无法触碰,甚至连声音都无法传递。
但冰冷的手机屏幕两端,两张无声的照片,三个简单的字,却像最坚韧的丝线,穿越了所有冰冷的阻隔和沉重的现实,将两颗在风暴中紧紧相依的心,牢牢地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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