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没有人烟的荒地上修房子是李坏很久以前的主意。他早就忘了当时的想法和选择四姑娘山的原因，细究过去，似乎只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觉。
而到了现在，一花一草，一水一山，林间飞鸟走兽，任何看见的一切都十分合李坏的眼缘。就连这里的寒冷寂静也极为合适。想来那时的决定没有做错。
张海楼却觉得这个地方有些奇怪，然而四处游荡后，他满面疑惑地回来，却道没有异常。
但最异常的东西已经摆在他们眼前，是那块巨大的白石。这种白色的岩石其实在一些少数民族中颇受欢迎，普遍有些特殊的意象。但因为太过常见，即便有些突兀，三人都没有太在意。
张海楼其人不擅长隐瞒，糊弄外人傻子一两句还可以，但面对自家人也没必要这样做。
张海侠没开口，所以李坏大概明白张海楼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却没有一点发现，所以神情古怪。
而提到古怪之处，不得不说小村中的两口井。也是以前在长沙时有精通风水命理的大师给支的招，说是支招，对方见了李坏也总是摇头，最后只能和李坏做个交换。
姓齐的算命先生是朋友的朋友，也是黑瞎子的师傅。此人广结善缘，名声不错，是个好相与的对象。曾经询问李坏是否去过北边。他也确实去过，在被李若琴和那些人追逐的时候，到处乱走。至北的极寒之地当然印象深刻。
李坏叫过她很多种称呼，却自始至终没喊出那个字。他看不懂她，时常带着疑惑，但所有情绪最终还是被冰雪的天地吞噬，消耗殆尽。
北边是很冷的，李坏无事可做，学了一些奇怪的话，也做了一些奇怪的事。
齐算命似乎很满意这点，认真地说:“你可以再去北边。”
这可是一件麻烦事。李坏不免问他:“现在就去？”
他眯眼笑起来，也不在意李坏怀疑的目光，嘴上的两撇胡子一翘一翘的，高深莫测道:“在你忘记了，又再想起来，事情休了的时候，就去北边瞧一瞧。”
事情休了。休是五行的状态之一，表达五行在四季不同时间里的兴衰，其余四种是旺、相、囚、死。齐铁嘴口中的休也不是休止的意思，而是指一种需要停歇修养的较为衰弱而又不至于太虚的情况。
也许他会在北边遇见一些事情？
能说出这么复杂的前置条件，不愧是长沙城有名的算命先生。李坏当时确实也被勾起了一点兴趣，要怎样的巧合，才能达到齐铁嘴口中的这种情况。
但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十分复杂，以至于这位算命先生的话被忘在脑后，哪怕现如今李坏想起来，也觉得那些事是一团乱麻。就不该是他这样的脑子能思考的东西。
齐铁嘴说出的建筑格局不算复杂，甚至也不重要，其中只让李坏需要注意的重点就是两尾阴阳鱼的鱼眼。
鱼眼分别占据两口井，一阴一阳，因而小村的形态也如胖头鱼一般。阴鱼明显可见，鱼眼处的井中活水源源不断，阳鱼却隐没于灌木草野之中，井底隐约干涸。两鱼环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其中一口就在李坏的院前，时常用青石板盖住，旁边立着压水机。井边一棵柿子树，柿子树虽然不是娇贵的树木，但也不大适合种在这里，气温太低，不适宜它开花结果，可每年收成时却成果不错。
还有一口井则在院子后，也就是后门出去的灌木丛里。那口井很荒，常年没有清理，井下却别有洞天，联通了一条水中甬道，甬道很长很深，蔓延至另外一个地洞里，藤蔓遍布如海。一股热泉和冰泉共同涌动在通道终点。
无论张海楼还是张海侠都知道这处隐秘的洞窟，里面曾经藏过一个张小蛇。
但如今张小蛇也已经离去。他走了，自然另有来人。
张海侠的到来没有打破这里的安静，反而还为维持小村中的静谧氛围出了力。
他待人做事仔细，李坏也一直觉得他说话很有分量。倒不是因为张海侠身手厉害、能说会道，而是因为他说到做到，答应李坏的事情从不搪塞。这是珍贵的品格，拥有这种品格的张海侠也很值得珍惜。
他留下来后李坏的生活只过了几天就恢复清净，回到正轨。
生活里只多添了一个人，既没有张天下，也没有李常乐。他们还住在村子，却又没有留下痕迹和动静。
但李坏觉得与平时的感觉确实很不一样，尤其是张海侠会操理家中一切事务，不像之前来的朋友都自我定位是客人，张海侠会对李坏的院子大动干戈。
李坏天天去张海楼院子里修那块石头，每日回家里时，他都觉得有些地方不一样，似乎更有人气，也多了些鲜亮色彩的花草。
张海楼伺弄的花草选的都十分常见，充满生机勃勃的野性，即便他们离开了，估计也能照常长、照常枯。
就这样又过去几天，心里舒服一些了，李坏仍然不想见张天下，却逐渐开始觉得底气不足。
张海侠肯定不会让任何人心里不舒服，他做得到这点，但李坏就是有些心虚。现在回想起来，他也明白张天下他们的态度根本没有问题，反而是他，却是在莫名其妙发小孩子脾气。
张海侠没有当成一回事，直言让李坏放空脑子，别胡思乱想，实在不行就去玩张海楼的毛线球。
但晚上钻进毯子里，两人一起躺在床上的时候，他也会问李坏一些近几年发生的事情。
李坏不知从哪说起，就从千禧年第一天凌晨开始讲，理所当然也就提到了与黑瞎子同行，去往北京后碰上的案子，一个诡谲的风水局。
不提也罢，一提这事儿，李坏想起来张海楼一直单方面和黑瞎子有点不对付。幸好这两人压根没往来，基本不可能碰面，当然一切好说。
至于现在的情况，其实还是不说为妙。说了怕张海楼骂他。
黑瞎子也是为了帮忙，一些细节自然可以略过。天知地知，他知他知。李坏反应过来，怎么还有小哥和吴邪知。
这点都怪黑瞎子干偷摸的事也不知道找个安全地方，如果运气不好，那更是可怕。
幸亏张起灵对什么都不好奇，吴邪没让他尴尬，黑瞎子倒是泰然自若。车上发生的事情就这么被四个人共同淡定地忽略过去，至于他们心里怎么看待，那就不关李坏的事。
想了想，他觉得应该没人会再提起来。
黑瞎子即便嘴上偶尔说几句不入耳的怪话，却也不会给李坏找麻烦。
张起灵是锯嘴葫芦，可以忽略。
吴邪压根没脸皮讲出来吧。
经过一番思索与自我说服，李坏觉得安全了。
张海楼可以脾气很大，不能违抗一点，也可以脾气很小，笑闹几句就好，一切全看心情如何。
在见到他之前，李坏也不能完全下定论，但至少现在心安了。
身边靠着的张海侠已经沉思一会，仿佛睡着了。
在李坏真觉得他是听故事听困了的时候，他突然说：“燎祭、沉祭、瘗埋。火烧、沉水、土埋。这三者常常一起举行，古代以农业为重点，君王会祭祀掌控风云雷电等自然现象的气象神、管理河流的河神、以及山川和农事的地神。”
张海侠道：“我有点好奇。那个女人是特意挑选雷雨天在楼上点燃了自己，还是她真的如猜测的一样，是被雷劈了。但不排除她可能有以自身为祭品的想法。古人相信燎祭的青烟能够飘到天上神的居住地，可以送上礼物，然后传达他们的想法。这个显然是特别的重点，否则也不会最后由她作为。”
李坏听他分析了几句，想起来在杭州院子里的那一晚也是下了大雨，雷声特别响亮。
张海侠突然又说：“这件事还没有结束。黑瞎子应该有一些东西没告诉你。”
当然不止一些，要黑瞎子把全身的秘密全抖出来，那可太要命了。更可能的是他压根说不完，也不知道得说多少。
而且李坏没有那种非要知底的好奇心。
他说：“朋友之间也有一些不能互相告诉的秘密。”
张海侠于是轻轻笑了一声：“你是否也想隐瞒我一些事？”
李坏立即说：“我能瞒什么，你那么聪明，什么想不到？你要知道，你就问，直接说，别让我猜，我是猜不到。”
“话太多了，好运。”张海侠说。
李坏闭嘴了。
张海侠继续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到时候也不好帮你瞒着他。你也不想看见海楼火冒三丈吧？”
他说着就翻了身，果然发现李坏已经悄悄朝床里侧墙那边缩过去了。
张海侠熟练地半压住他，挟抱他的脊背，手掌拦到腰腹上。发丝的触感似乎划过了面庞，带来一丝痒意。
“别动了，会冷。”
张海侠知道这是李坏心虚的反应。
“我又不会阻拦你交朋友，只要......别交到坏朋友？你在怕什么？你是做了不听话的事情？好运？”
他问得太多了。
李坏觉得抱得有点紧，身体稍稍动了一下，张海侠却完全贴了过来。
他的鼻子碰到了李坏的后颈，随着呼吸的气流，李坏能感觉他嗅闻的游移动作，时不时还有些发凉的触碰感觉。
“好运。”张海侠又喊了声，语气没有催促的意思。
李坏很难对张海侠说谎，但紧张攥住毯子的手居然也被捏住了。指头相扣，不留一点缝隙，身体还贴这么近，不会是在算他的心跳声吧？
他拖拖拉拉地说：“是做了坏事。”
“然后呢？你被谁骗了？”
谁能骗我？谁做的坏事能是被人骗？李坏想，所有人都是选择性地自说自话罢了，听不懂就是听不懂。
但张海侠得不到回答，身体贴得更近，李坏能感觉到他绷紧的状态，带着有热的温度。如果不是在床上，李坏都觉得他是处在要和敌人打架的情况。
李坏无法继续认真思考，即便知道张海侠似乎有点紧张，但他心里也紧张。有点搞笑，两个人都在紧张，可他笑不出来。
这一瞬间脑海里似乎闪过了很多画面，零零散散。不等李坏抓住一点思绪，他就听到张海侠哑了的声音。
张海侠的话说得很漂亮，但比之更动人的是真心。
他说过很多讨巧的话，唯独今晚，先于言语出来的是情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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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夜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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