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嘉好整以暇道:“殿下、王爷,幸赖甘将军相助,目下略有所获。”随即把那只狮子荷包交给一旁的侍女,侍女再将它呈给上座二人。
孟嘉道:“凶手于太湖石畔出水,甩落浮萍时,有少许萍叶细茎于上。此荷包乃于太湖石旁湖水沿乱枝处捞取而得,内装奇楠沉香,香气尚馥,很可能乃凶手所遗。”
听到是奇楠香,又传看过那只粉红狮子荷包,房中几人面面相觑,顿时神色各异。
其中张浃反应最大,一时不慎,那块小小的香料竟碎在了他指尖。
而年过六十的唐汝反应最奇怪,他竟然偷偷地瞄了一眼定王。
孟嘉暗中观察,将几人反应尽收眼底,却不动声色,又命人呈上那块青蓝布,道:“此物从东南角亭边井中捞出,疑为凶手所有,质属纯棉。想是为不易干,容易沾湿衣物,因此上不曾带走。还有一点,是臣的猜测,他没有把它缚石沉水,可能是因为慌乱之中,在那一处找不到足够的碎石瓦砾,而若再往远处走动,会被人认出身份有异。且井上大石沉重不易挪动,他很可能,是个男子。”
定王看向那堂下跪着的宫女,面色看不出阴晴,沉声道:“她是何人?”
甘春将发现她的经过说了一遍,随后加了一句:“她一直嚷嚷着跟张三小姐的死没关系,是偶然奉命去汲水煮茶,路过花圃的时候被人打晕的。醒来时就浑身湿透躺在园角亭台处,她出来找人时看见卫士围湖,在树后偷听到三小姐溺亡,要缉拿凶犯,怕极了才回原处缩着。”
定王抬袖一拂,玉盏炸落在宫女脚边,将她惊得猛一愣怔,也顾不得碎片扎破肌肤,惶恐叩首:“王爷饶命!真的、真的不关奴婢的事!王爷饶命!”
“隐情不报,你可知罪!”
“奴婢知罪!”
甘春插了一嘴:“舅舅,你别吓唬她了,那种情况下她一个小宫女怎么敢往上撞,怕死也是人之常情嘛!”
定王瞥了这个外甥女一眼,目光又挪回小宫女身上,“是何人何时差你汲水,又为何前往,如何被人打晕,前前后后一一细说清楚,若有一字不实,小心你的脑袋!”
小宫女结结巴巴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和甘春说的基本一致,并无什么异常之处。
倒是江一濯问了一句:“素来为防刺客,不许宫女单独行事,汲水是谁差你一人去做吗?”
小宫女忙道:“原本是阿顺姐姐和我一道,只是今日忙得很,殿中人手不够,阿顺姐姐临时被王妃身边的熙月姐姐唤去帮忙了,因想着我素日力气大,就一个人快去快回也无妨的。”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更加微妙起来——熙月,是定王妃的贴身侍女之一。这件事别人或许不知道,这几位老大人却不可能没听说过。
方才一言不发的太和此时却冷了声音:“说话要想清楚,王妃身边的人岂容你随意牵扯?”
小宫女惶恐地又磕下头去:“奴婢绝不敢撒谎!”
太和冷笑一声,向久已静默的孟嘉问道:“弄这么个人来,是什么意思?她和凶手有关?”
问她?
孟嘉颔首道:“此女藏于亭台一角,衣衫湿透,想必凶手下水时,就是穿了她的外衫。她虽然外衫尽湿,发间透水,然里衣上臂衣袖内侧及袜底仅至发潮,少部分是干的。微臣猜测,乃凶手以棉布取井水所浸,她并非凶手。”
“猜测,都是猜测!”定王的脸色越发不好看,“这就是你找出的蛛丝马迹!”
太和将那只小荷包拿回来,在手中又翻看一番,淡淡道:“王叔息怒,这么短的时间,能找出这些线索已经不易了。”
孟嘉俯首低眉道:“如今只请殿下和王爷排查今日入过西苑的男子,或许便有结果。”
“准奏,查。”太和看了张浃一眼,他原本黧黑的面色加上哀痛和愤怒更好看不到哪儿去,便又安慰道,“张大人节哀,此事本宫定然着人悉心查办,还令爱一个公道。”
张浃闭了闭混浊发红的双眼,起身搭躬,疲惫而沙哑道:“老臣,谢殿下恩典。”
定王嘴唇微动,到底是没有对他说出什么。倒是看向孟嘉,虎目含威,冷冷道:“所谓证据,尚且存疑,鞭笞暂免,刑部郎中孟嘉,与世子妃有争致其落水乃实,即日起暂押入刑部内监,待案由查清,再行处置。”
太和却转头看他,劝道:“王叔,她是否与张三姑娘相争也不能仅听一面之词,如今此案是她查出的线索,却要把人收监,这恐怕不合适。既然她查出了些眉目,不妨就让她继续查办,也算得有始有终——张大人是苦主,您以为呢?”
张浃半垂眼眸,哑声道:“王爷所决,老臣岂敢置喙?不过既然已经查出了些眉目,总不好就此另换了人,耽误了案情总归无益,若一定要收监,也请给个宽限容她详查。老臣最疼此女,一时伤心说错了什么,还请殿下和王爷莫怪。”大概由此勾动爱女情肠,一时又垂下泪来。
定王爷本是为了安抚张浃,此时却被他拆了台又垫上一个梯子,一口气也只得往肚子里憋,冷声道:“每日自辰至未时,准出监查案。”
说来说去,不过就是把她的住处从家里挪到了牢里。
太和见定王让了步,遂也温声道:“王叔无须担忧,她被收押这些时日,我必然派人好生看管。”
虽然,孟嘉终究是进了刑部大牢,但毕竟她不算真正的犯人,还是刑部官员。因此,狱吏对她十分客气,给安排的也是条件最优的单间牢房。
孟嘉支起一腿,手臂懒懒散散地往膝上一搭,半倚在墙上,闻着空气里常年发散出的霉味儿和臭气腥气,视线穿透那浓郁的阴潮和漆黑的窗栏,落在窗外那一点青黑色的天空里,微微叹了口气。
坐牢查案的,恐怕除了她也没谁了。
外间远远地传来人声,不久就听见脚步声说话声伴着金属哗啦——她没猜错的话应当是钥匙响。
这个时候,不管是探监还是提审,都够有心的了。
孟嘉闭眼袖手,尽量在这幽暗之地保证自己的休息。
脚步声停了,片刻,离她不远处传来一声轻笑,随即是颇显愉悦的调侃:
“进了自家大牢也能安之若素,孟大人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见孟嘉睁开眼,夏泽明悠然转到牢门处,捏着钥匙把门打开,笑道:“呦!我还以为你这就已经睡下了呢!既然没有,正好来吃点儿东西吧。”
说着,他把一个食盒放在桌子上,抖开一块藕荷丝帕铺开在简陋的长凳上,一屁股就坐下了。
孟嘉瞧他穿了一身白底紫玉兰花样的瑞绫长袍,腰间垂了一块鹤鹿同春的紫玉,缀了长长的银白流苏,真是要多风流有多风流,怎么说也不像一个探监的,倒像是——
“你是不是刚从花楼里出来?”
夏泽明正给自己倒酒,闻言手抖了一下,澄亮的酒液洒了出来,他忙站起身来,以防顺着桌子流下的酒水溅洒在衣服上。
孟嘉笑了笑,跳下同样一股子霉味儿的床榻,自向桌前坐了下来,悠哉道:“夏大人,身为一部侍郎,还是稳重点儿好。”
夏泽明换了一面重又坐下,方闷闷道:“孟大人,饭不可以乱吃,话更不可以乱说。看在一度身陷囹圄后,本公子是唯一一个来探你之人的份儿上,也该口下留情才是。”
“是么?”孟嘉拣了一只虾仁儿,漫不经心道,“是你想来看我的,还是有人要你来看我的?”
“……”
夏泽明沉默片刻,喝了一杯酒,才无奈道:“孟嘉,我有时候真不知道该说你聪明,还是该说你傻。”
孟嘉挑挑眉,笑道:“或许折个中,大智若愚呢?”
夏泽明拎起壶来给她也倒一杯,道:“那就用你的大智跟我解释解释,怎么猜的?”
孟嘉伸出一根指头,“第一,我们的交情恐怕还不到互相惦记的份儿上。”
夏泽明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有道理。”
“第二,若非是有人嘱咐,就算来,你大概也不会选择这个时间来。极大的可能是,你见过了她,而她又有什么事情必须要你同我交代。”
夏泽明笑眯眯道:“有第三吗?”
孟嘉也笑:“第三,你的茶糕买得太难吃,街摊儿货色——我说,你来都来了就不能让人在宫里取一份给我吗?”
夏泽明“嘁”了一声,翻她一个白眼,“这都什么点儿了?有的吃就不错了!总比你的牢饭好吧!”
孟嘉耸耸肩,指指一角:“这我倒没尝过,想知道哪个好吃不如你自己试一试。”
夏泽明顺她指的方向看去,是墙角处的两个粗瓷小碗,也还算干净,一只碗里盛的能看出是白饭,一只碗里黄黄绿绿的看不出是什么菜蔬。
这样的饭菜看一眼都倒胃口,别说是吃了。
“看来,你们刑部的工作十分到位。”夏泽明取出折扇,使劲儿扇了扇,“如此饮食也算一种对犯人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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