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过后,姜邑在浣新苑等了韩叔晋许久,也没看见他的身影,于是让阿言去寻。
没一会儿,阿言就小跑着回来了:“公子,我去青竹轩问了,听说三公子用罢早饭就带着韩风出去了,去了哪儿,就不知道了,要叫我说,三公子就是没把读书的事情放在心上。”
“哪来这么多话,”姜邑心下想了想,韩叔晋虽顽劣,却也不会做出不守信用之事,他既唤了自己先生,那就不会轻易毁诺。
他想起韩叔晋昨日从浣新苑离开时,和韩风嘀嘀咕咕的样子,大概猜出了他今日要去做什么了:“放心吧,他自己会回来的。”
阿言不解,还要再问,可是姜邑已捧起了那本《中庸》,于是他就默默退了出去。
......
韩叔晋带着韩风上了街,此刻正在清风茶馆的二楼包间里临窗而坐。
跑堂的小二端了一壶好茶敲门进来,将茶水放下的时候,小二注意到韩风脚边上搁了两个黑色的布袋子,那里面装的似乎是活物,于是好奇地问了一嘴:“三公子,您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啊,小的好像听见了老鼠叽叽的声音。”
和韩风对视一眼之后,韩风便从怀里掏出一块银锞子随手丢给小二:“不该你打听的,别瞎打听,出去吧。”
得了赏银,小二早就眉开眼笑起来,哪里还会去管那布袋子里是什么:“谢三公子赏,那小的就不打扰你喝茶的兴致了,小的就在外头伺候,您有吩咐唤我就来。”
等小二退出去,韩风给韩叔晋倒了杯茶:“公子,咱们真要这么做啊,都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您何苦去招惹尹承那厮。”
韩叔晋一直在等着尹承出现,听见韩风这话,瞥过来一眼:“那天我喝醉酒,隐约听见你说要让尹承吃些苦头的,怎么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反而畏手畏脚起来?放心吧,我们不过是捉弄他一下,又伤不着他性命,再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家那算盘现如今都打到我脸上来了,再不给他些教训,他还以为我软弱可欺呢。”
有仇必报是韩叔晋一贯为人做事的准则,韩风深知这一点。
“可是今天还要去浣新苑读书呢,昨日与姜先生说好了的,每日要坐上三个时辰才算完呢。”
“我又没说不去,”韩叔晋仍旧注视着尹承来的方向,对韩风这话有些敷衍。
韩风“哦”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韩叔晋想起周衡的身后事,问韩风:“莹姐姐打算什么时候将周衡下葬,葬在哪里,你得了空就去打听打听,到时候我也好去坟前烧几挂纸钱,最后一面我就不去见了,没脸见他。”
“我记下了,”韩风答应着,“公子,你说周公子有断袖之癖,那另一人是谁啊,周公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曾见他露面。”
“由此看来,那也是个胆小如鼠之辈,怕被尹承拿了,押上绞刑架吧,”谈及此人,韩叔晋就嗤之以鼻,“这件事以后莫要再说,和这四个字沾上边,不死也要掉层皮。”
“那太子他......”
不等韩风说完,韩叔晋一记眼刀就砍了过来:“管好你那张嘴,要是再让我听见一句,我就扒了你的皮。”
韩叔晋很少有这样神色凝重的时候,说明了此事的厉害,韩风明白自己失言,忙闭上了嘴巴。
过了一会儿他才试探地问了一句:“公子,你说尹承当真会从茶楼门前经过吗?”
“自然,荀阳夫人下令把周衡的尸身送还给青黛,尹承这次算是吃了个闷亏,他要不去赌场发泄发泄,又能去哪呢。”
韩风这才注意到茶楼旁边就是赌场:“原来如此,公子真是神机妙算。”
对于这样的马屁,韩叔晋不过一笑置之,他知道和姜邑比起来,自己这些不过是稚子游戏,不知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竟有如此通天本事,不仅对深宫之事了如指掌,还对事情演变推算的如此精准。
就在韩叔晋念着姜邑的时候,尹承从远处走过来了。
韩风推了韩叔晋的胳膊一下:“公子,他来了。”
韩叔晋回神,眺望过去,果然是尹承:“赶快准备。”
尹承顶着一张丧气十足的脸,身后还跟着尹欢,周衡这件事的结局是他始料不及的,他本想拿着这件事做出一些文章来,好趁机耍耍威风,要是能把韩叔晋给装进去,那就最好不过了,只是他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中间会杀出个荀阳夫人。
听到周衡的尸身被人送还给青黛,他还气急败坏地跑去京兆衙门质问杨继,听到是荀阳夫人亲下的命令,他就蔫了。
荀阳夫人是何人,那是连皇上晨昏定省都要去请安的人,他哪里来的胆子敢去忤逆她的意思,尹承本就是个欺软怕硬之人,这件事他就只能是哑巴吃黄连了。
只是经此一事,金云城内不知有多少人在等着看他的笑话,他要是在家里缩头不出,那岂不是遂了旁人的心了。
他嗜赌成性是众所周知的事,找个由头出门,也不过是掩耳盗铃之举,他是想借着赌运一扫自己颓败的阴霾。
等他悠然自得地走到清风茶馆的门口时,韩叔晋就命韩风把准备好的东西全部倾倒下去。
那两只黑色的布袋里分别装着十数只老鼠和十数条无毒的菜花蛇,为了这些,韩叔晋可没少下功夫。
尹承只听说过天上掉馅饼,还从没听过天上掉老鼠,掉蛇的,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蛇已经缠在了他的脖子上,老鼠也从他的衣领里钻了进去。
而韩叔晋和韩风二人就在茶楼上看着底下的人在大街上惊慌失措,扭来扭去的,尹承还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抓蛇”“抓老鼠”,这滑稽的一幕差点儿让看戏的二人笑破了肚皮。
在尹承还没想到是有人捉弄他们的时候,上头的两人就离开窗边关上了窗户。
韩风捂着肚子,笑出了眼泪:“公子,你是怎么想到这么个绝招的,我真是佩服死你了。”
“我这一招就叫‘蛇鼠一窝’,”韩叔晋颇有些得意地端起杯盏喝了口茶,刚才没细品,这会儿嘴里才有些滋味:“好茶。”
“蛇鼠一窝?”
“你看那尹承可不就是个地地道道的鼠辈吗,专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韩风了然似的点点头:“那蛇呢?”
“尹承怕蛇可是出了名的,既然要送他这份大礼,我自然要投其所好,成人之美咯,”说完韩叔晋就起身,理理衣袍:“走吧,该回去念书了。”
......
还没进浣新苑的院子,韩叔晋就听见里面说话的声音,他站住脚,细听一番:“讨债的上门了。”
韩风抓抓脑袋瓜,一时没想到韩叔晋嘴里说的“讨债的”是谁,等他跟着进了院子,看见安平县主,才知道韩叔晋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来了,不用陪着荀阳夫人吗?”
正站在院子里和姜邑说话的安平光听见声音就咧起了嘴巴,她捻着头发转过身:“昨日的事是我帮了你,你不想着备份厚礼来谢,我就只好亲自上门来要喽。”
韩叔晋上前在安平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你在祥云殿里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就连各个封地进献上来的宝贝皇上和荀阳夫人也都是紧着你挑,我哪还敢备什么礼物送你,没的叫人看了笑话。”
安平拉着韩叔晋的胳膊,笑靥如花:“你啊,你就是最好的礼物,你说你都多久没来祥云殿看我了。”
韩叔晋看看姜邑,把安平的手撇开:“我既无功名,又无爵位,哪里能随意进宫去呢,再者说了,祥云殿是后宫,外男怎好轻易踏入,你就别疯了,昨日的事,我谢谢你了,还不成吗。”
说着,韩叔晋还郑重其事地行了个拱手礼。
“你说的倒也是,无妨,你不便进宫来看我,那我得了闲来看你便是,”安平性子活泼,却也不失稳重,“韩伯伯给你寻的这位先生不错,我与他浅聊几句,确是大才。”
“就你知道,”韩叔晋有些尴尬地看了姜邑一眼,又念安平:“你来寻我,不是应当等在青竹轩吗,怎么来浣新苑了。”
“我本来是想去青竹轩里等你的,可琰姐姐同我说你最近都在浣新苑里念书,故而我才来此寻你,我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让你俯首帖耳,乖乖地念书。”
韩叔晋忍不住白了安平一眼,然后慢慢踱步到姜邑身侧:“你竟没把我不在府里的事张扬出去?”
姜邑仍旧是挂着一丝薄薄的笑意在脸上:“我相信公子是个守信之人,定然不会毁诺人前,等等又何妨。”
“这话倒还有点儿意思,人无信,则不立,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韩叔晋嘴角微扬,“说吧,今日我们读什么?”
“我在桌子上搁了一本《齐民要术》,今日就读它吧。”
“你是打算让我下田耕作吗?读那个有什么用?”
“读什么,由我来定,这是我们已经说好了的。”
昨日里,听了姜邑一番慷慨激昂的话,竟糊里糊涂应下了这个,现在想想真是悔不当初,只可惜这世上根本没有后悔药吃。
韩叔晋抽抽嘴,看向安平:“疯丫头,你听到了,我要读书了,你回吧。”
“我好容易出来一趟,你让我回去?”安平嘟着嘴,心不甘情不愿的。
韩叔晋就知道这个姑奶奶不会轻易回宫去:“那你去看看大嫂吧,她下个月就要临盆了。”
安平高兴地点点头:“那我去找琰姐姐了,顺便陪沐礼玩,许久没见,还挺想他的。”
看见安平带着她的侍女雀儿兴冲冲地跑出浣新苑,韩叔晋不禁摇摇头:“那小子太闷了,不好玩。”
韩叔晋和姜邑一起进了书房,韩风与阿言就候在外头。
屁股刚沾上椅子,韩叔晋眼皮一抬,看着那个坐在窗下看书的人:“你不问问我今日出去干什么了吗?”
“公子虽活泼,做事倒也知轻重,我为何要多嘴去问,”说罢,姜邑把视线挪到韩叔晋的脸上:“公子应该也不喜欢旁人对你刨根问底,约束太多吧?”
这话像是一锤重击,直接砸在了韩叔晋的心尖儿上,是啊,素日里回府,都免不得被父母亲追问,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哪怕避开他们,被哥哥嫂嫂撞见,也要被叮嘱一番不要出去惹祸,这会儿没人问了,怎么自己反倒提起这个话头了。
韩叔晋没有回答姜邑的话,而是打开那本《齐民要术》开始读起来,读上几句,他又忍不住抬眼去看姜邑,姜邑正入神地读着那本《中庸》。
窗外的光透过窗纸渗透进来,没那么烈了,但丝毫不影响照明,柔柔的,洒在人身上,让人跟着看起来也舒服了不少。
相识也有几日了,韩叔晋还没好好地看过姜邑,在马场的阁楼上那一通打量,也不过是粗略而过,这会儿他有些好奇了。
姜邑的眉黑而长,鼻子小而挺,唇红而齿白,一头乌发梳的干净整齐,如瀑布一般倾泻于身后,发间用一根白色的发带系着,简单又不失仪态。
他的长相比一般男子柔和,却又有一股一般男子所没有的韧性,不管在何种情况,何种境地下,他似乎都能做到,不卑不亢,游刃有余。
韩叔晋看着姜邑,有些发愣了,是姜邑的话让他回了神:“不知公子读到哪里了?”
“什么?”韩叔晋马上察觉出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不妥之处,心下一时慌神,没办法回答姜邑的话,索性缄口不言了。
他开始认真地去读那本书,就在他的心紧跳了几下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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