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济宁汶上县有户殷实人家,主人名叫李朋来,字方远,原是康熙二十四年的举人,早年曾任过两地知县,如今已解任在家,终日含饴弄孙了。
前年冬天,旧友张用观带着两个儿子来投靠,说连年遭灾,米贵如金,无计谋生。李方远便留他在家,教自己孙子们读书。附近又有大户张岱霖,少年曾受教于张,故又聘了他做西宾。张用观就留在山东,仍旧以教书为业。
人近古稀,阳气渐尽。李方远老妻已逝,张用观亦是鳏夫,夜晚睡前,两人便守着茶炉,以黑白子对弈解闷。
屋内茶烟袅袅,屋外传来斧刃喧哗之声。
李方远刚一抬头,房门就被撞开,一片密密麻麻的火把刀斧,围着几个穿官服的人。
为首者问:“你是李朋来吗?曾任饶阳知县?”
李方远起身,磕磕巴巴回道:“对,是我……请问大人……”
那人不等他说完,又指向张用观:“他是谁,就是何诚、王士元、朱三吗?”
李方远疑惑回头,只看见张用观坐在桌前,双眼盯着棋盘。
“大人?,?这里不就只有……一个人吗?”
“他在南方姓王,在山东姓张,你不知道?你也是读书为官的人,为何在家中窝藏朱三太子?”
李方远霎时定住。
官员不看他,径直走过去,对张用观说:“朝廷已经把你的同伙都拿住了,你大儿子朱尧和四儿子朱壬,我刚刚也拿住了。”
张用观就默默抬头望着他。
李方远又上前几步,试探着问:“……高大人,我认识他二十多年了,他从来没说过啊……我是有家有业的人,哪敢做这种事?是不是弄错了……”
官员招招手,兵丁按住他,李方远挣了两下:“我也是朝廷命官,先人亦受过诰封……若真有二心,岂不将他藏之深山?哪敢让他住在家里,自由出入,跟人饮酒作诗?”
官员想了想,回头问:“你说跟他饮酒作诗的,都是什么人?”
李芳远再次僵住。
“都有谁?”
李方远悔得扇了自己一巴掌:“……我也不清楚……这附近,东平、汶上,好多地方,好多人都请他写过斗方扇头……他们都不知情的!大人体谅皇上有好生之心,莫要波及无辜之士吧。”
官员看着他,停了一会,“我自己说了不算?。?”又看向张用观,“现在江南有两处叛乱,都说要扶你为君,恢复明朝,因此要拿你去对质。”
张用观将双手伸出来,差役便将枷锁套在他身上。
两人被装上车,星夜押送济南。巡抚审讯过后,将口供缮写题疏,六百里加急送进京。
皇帝正在书房来回踱步,一听直隶总督赵弘燮来了,忙传进来。
赵弘燮喘着粗气递上信封:“启禀圣上,四月初三,济南同知高鉷,已在山东汶上县,将朱三太子抓获,连同长子、四子和窝家李朋来,一共四人。这是山东巡抚赵世显写的,问取供单。”
皇帝忙接住打开,坐到桌前细读,一众皇子大臣皆站在屋内,不敢出气。
过了许久时光,胤禩见马齐和李光地都冲他使眼色,便壮着胆子开口:“汗阿玛,要紧吗?那人可是真的?”
皇帝一激灵,回神看了看众人,双双眼睛都盯着他。
皇帝便笑了笑:“我看这人口供倒是明白。”又低头看着纸说,“李自成进京之时,崇祯让太监将他带出宫,结果太监把他献给闯贼。没几天吴三桂打来,闯贼便四散了,贼中有个毛将军,带他去了河南,投靠凤阳的王姓老臣,从此改姓王,叫王士元。老臣死后,出家为僧,流浪至江南,又遇到一个胡姓明朝老臣,便还俗住在胡家,娶了胡家的女儿,生了六个儿子,三个女儿……至于是真是假,尚难定论。”
李光地问:“此人是否承认跟江南反贼有关?”
皇帝蹙眉摇头:“他?自己?说,见人行事不安分就赶紧躲了,也不认得一念和尚。”他又揉了揉太阳,“但不好说啊,还是送到浙江去审吧。”于是抬头吩咐,“把朱三父子解往浙江,交给钦差穆丹审理。朱三已有七十多岁,一直带着家人四处教书,这些年不知寄食过多少人家。如果将收留接济过他的人尽数捉拿,恐怕株连太广,人心不安……传谕穆丹,不必继续拿人,现在这些就够了。”
李光地忙拱手奉承:“圣上宽仁厚德,内外臣僚无不钦服。今朱三太子已获,百姓必定欢声载道,感颂太平。”
皇帝停了会,对他笑笑:“今年干旱,各处皆不太平,现在又出来这么个人。论理说,是上天示警,政务有失。”
李光地眨眨眼,低下头。
“嗨。”皇帝无奈叹气,“我没吓唬你,就是想问问,觉得我还有哪些不妥之处?”
李光地抿住嘴,屏息静气。
“比如说,有没做到的事,做过头的事,或者放纵挥霍之处。”
见李光地不言语,皇帝又指别人:“你们?也?说说,别害怕,大胆说。”
张玉书拱手低头,面不改色道:“皇上为天下人宵旰操劳,稍有水旱即加赈济,政务当改即改,如今已极周详。臣以为,皇上忧勤如此,自当上格天心,甘霖不日便会降临。”
“行,我知道了,不说这事了。”皇帝皱起眉,“说别的吧,湖广提督俞益谟请求发兵剿除红苗,你们怎么看。”
马齐说:“冒然发兵似乎不妥,不妨先派人去宣旨招安,与他们首领详谈,若红苗仍旧不服,再出兵剿除,也师出有名。”
皇帝脸色缓和了一些:“我也是这么想的。”
待众人撤出书房,走出院子,揆叙才小声问:“李中堂,皇上方才什么意思啊?小弟看不懂呢。”
李光地笑得神秘:“皇上意思是,虽然抓住了心腹大患,也不可骄傲自大,要戒骄戒躁,三省吾身。”
“原来?如此?!”
张玉书摇摇头,长叹一口气:“不管他为了什么,咱们也不可能真挑他的错。”
皇帝亦坐在窗前叹气,又看了一阵子窗外的长松大石,从桌上找出本奏折,在后面写上:“山东地方将姓朱的父子三人都已拿住了,口供亦甚明白,但一念拿住方好。”
山东巡抚接了旨,当日便将朱三起解南下,由四名大员同行,派数百兵马护送。于是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前呼后拥、旗帜飘扬、花枝招展往南行去。沿途迎接看热闹的,每日不下数千人。到了淮安,又换乘水路,河内船舸济济、帆樯林立,景况较陆路更胜。
四月十八一早,船队经过扬州。山东官员见曹寅李煦在岸边迎接,便在甲板上招手大喊:“大人?!?我等是山东东兖道萧士璠!都司张凤仪!现押解朱三太子赴浙江审理!”
李煦也喊:“知道了!一路小心!”
曹寅眯着眼睛瞅,根本看不见船舱里押送的人:“……好家伙,这么大阵仗,没几天全国都知道了。”
“想不到弄成这样。”李煦放下挥舞的手,“唉……我也不是故意的,还以为能立个功呢。”
“你觉得,抓住了崇祯的儿子,皇帝心里高兴吗?”
李煦语塞,过了一会又说:“如果?只?抓住个假的,他应该还挺高兴的。”
舟船一艘艘驶过,曹寅低头,哈哈笑了两声。
李煦瞅他几眼:“我看你也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不高兴又如何?”曹寅笑着说,“难道我回北京去,抱着皇帝的腿哭,说求你不要抓人,不要杀人,就让他们当普通人好好活着吧?”
“或者找些文人士绅,奔走呼号,煽风造势。”李煦笑着接他的话,“再不济,收买游侠死士,放火,劫狱,替死。”
曹寅皱眉:“我像是这种人吗?”
“你确实像啊。”李煦挑眉,“去年你不还给殉了南明的人修祠堂?”
曹寅突然转身看江面,船队已经驶过,只在天边留下几痕渺茫的影子。他叹了口气,闭上眼。
李煦见他一直站着不动,便小声说:“我看朱三这一家人,早就死了一半了。剩下几口男丁,只因地方官怕麻烦,才侥幸活到今天,?偏又赶上荒年造反。就算我不提,他们也躲不过去。”
曹寅白他一眼:“你是想说,天意如此,所以不能怪你。”
李煦摊手:“再说了,也未必是真的。”
曹寅缓缓摇头,又叹了口气:“如果只是老头发癔症,你觉得那六个女人,会为了他上吊吗?”
李煦沉默片刻,冷哼一声:“行,就照你所说,他真是明朝皇裔,难道你舍得一身剐追随他去?”
“别说了,烦死。别的朝代也没这么麻烦。”
“横竖叫咱俩活着赶上了,没办法,你不会又要跟我内讧吧?”
“曹大人!李大人!”陈鹏年从远处奔来,停在他俩面前,扶着膝盖喘,“可算找着你们了!我去了书局和盐院……”
曹寅心里烦躁,冷冷问他:“你不在苏州放粮,来扬州做什么?”
陈鹏年咽了口唾沫,摇了摇手:“我的米已经卖完了,不够用!一群人堵着衙门要粮!我挨不住才过来的,还有件事……”
“什么?”
“那个钦差戴宝,征用了一艘运沙船,游江听曲喝花酒,有好几天了,城中议论纷纷……”
“你不早说!”
几人匆忙动身,派人沿江找寻,很快从船上把戴宝揪了下来。
曹寅指着他就骂:“谁教你的?分不清轻重缓急吗!眼下什么光景,还干这种事!”
戴宝垂着头,小声反驳:“刚到?扬州?的时候,大人您不也带我们喝酒按摩了……”
几个姑娘从船上下来,低头溜过去。
“那天您还作了首《广陵载酒歌》,说,时平政和粟米贱,官闲事少宾朋多……”
一队乐师也从船上下来,弓腰溜过去。
曹寅扶额。
李煦瞪了他一眼,继续训斥戴宝:“他请客是私下请,跟你当众让人看见一样吗?况且当时还没开始放粮,他故作悠闲,也是为了稳定民心。你现在正经应该去卖米,听取民意,偏偏在江上玩,谁不说闲话?”
“我的粮食已经卖完了。”戴宝小声说,“现在没事干。”
李煦听了,也看向曹寅。
曹寅苦笑:“其一,你不该挑年景不好的时候当众享乐,还让人看见。其二,你要用船游江,不该白用别人的船,你应该花钱雇。其三,确实是我没带好头,你学了坏毛病。”
戴宝低下头:“我知错了,大人。”
“但你既然做官,该有的眼力得有,尤其这种时候,装也得装得忧国忧民一些。”
“那我现在还能干点什么呢?”
“把身上的金玉都摘了,回去换身朴素衣服,到城门外支个棚子发粥去。”
“可是没有米了,大人……”
曹寅又扶住额头。
陈鹏年一直站在旁边看,趁机插嘴说:“现在米肯定不够,就算四十万石都卖出去也不够,何况……”
曹寅立即看他。
陈鹏年便把话头截住,又说:“上月会议之后,我回去想了很多天。当日若拘泥法度,大事便要耽误,若以民生为重,又难免担风险。我想大人是教我,为官必有取舍,取大而舍小,取公而舍私。”
曹寅摇头:“我没想教你什么,我只想让你看清楚,现在是这个样,受得了就继续,受不了就停下。”
“我受得了。”陈鹏年立即回答,“那大人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干?”
曹寅眉心紧皱,闭上眼:“我不知道,我心里也很乱,让我想想……”
旧朝,胡君,天下民。
灶台饭碗,柴米油盐。
一家一姓之命,万家万姓之命。
老天偏校考人到此等地步……
数日后,盐商齐聚两淮盐运司衙署,高矮胖瘦坐在堂下。
曹寅起身先鞠一躬,沉声道:“在座诸位,都是江南最富财力之士,做的也是千家万户口腹生意。今岁行歉之年,饥民遍野,万众待哺,故而仆有件大事,想托诸位帮忙。”说完又鞠一躬。
众商皆惊:“大人请说,我等无不奉陪的。”
曹寅便说:“眼下朝廷平粜之米即将售完,而秋熟仍有数月之远。江南两省,百万性命,生死系于诸君之手。”
盐商吴荣赞倾身问:“大人是要我等捐钱?买?米吗?”
“不是捐,比捐要麻烦些。”曹寅直言,“此时若向朝廷要粮,从征收到调拨,快则数月,慢则半年,实在等不及。我想诸位常年往来各地售盐,有船有人有铺面,若能到米贱的省份卖出食盐,购入大米,运回江南,照原价出售,恐怕是最快最省的法子。”
江楚吉看了看秦晋兴,又看了看程光奎,见没人吭声,便笑着回道:“那就是让我等白出人工、运费和房租的意思了。”
“不错,是这意思。”曹寅点头,“你们要是愿意,我会告知督抚,将功劳晓谕民众,再跟运道、御史两位大人一起禀明圣上,是大家感沐皇仁,主动请缨,请朝廷旌表。”
堂上很安静,有人戒指碰到扶手,发出一声脆响。
程光奎笑了笑:“那倒是好,也不知朝廷能?赏我们一官半职吗?”
“这个……”曹寅犹豫了一下,“恐怕不?太好办。但你若考取功名,我便能以此举荐你。?”
程光奎忙摆手:“大人抬举了,我说笑?的?。”
总商汪仁立拿着个鼻烟壶,盖子打开又关上,犹豫着开口:“如果我们都出去买米,外地米价也会上涨,一旦生出纠纷事端,恐怕对大人们不利吧。”
“有道理。”曹寅立即点头,看向李煦和李斯佺,“你们觉得呢?”
“这好办。”李煦说,“可以设个限额。你们卖盐每赚十两,便用一两买米载归,这样外地不至米贵,又能接济江南,岂不两全其美。”
众商又沉默良久,郑东邑笑道:“这法子确实很不错,我们出了钱和力,大人也能得到政绩名望。”
陈鹏年听得直瞪眼。
曹寅与李煦对视一眼,又看了眼李斯佺,清清嗓子笑道:“不能让你们白干活,有亏大家一起吃。我们三人,也各自捐出两万两,助大家往来买米。”
?李斯佺握紧了手中扇子。
李煦突然站起来,曹寅抬头看着他。
李煦喘了几下,曹寅伸手示意他坐下。
李煦又坐下,压低声音说:“……我?前两天?,为了打发你那个赵执信,才给他一千两。”
“那是两码事。”
李煦又站起来:“我不舒服,去?方便?一下。”说完低头走了出去。
盐商们大眼瞪小眼。
陈鹏年抬起手,又放下。
曹寅坐着,重复了一遍:“我们每人捐两万两。这件事必须办成。”他拿起茶盏,喝了口水,“还有什么,都说出来。”
程增跟项鼎玉耳语了几句,然后说:“上元、江宁等八县,共有盐引七万六千九百九十五,从前是张子谦、谢文元认领,两次拖欠未完,由众商摊赔代补。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不如大家分了这八县盐引。”
曹寅一拍桌:“成交。”
李煦走到外面,忽然想起,今年自己才是巡盐御史,一刹那万般愤懑委屈涌上心头,也不愿再回屋里去,干脆坐车回了盐漕察院。
他闷声进大门,一路走回书房,幕宾张云章跟进来,试探道:“李公,在下有几句话,不吐不快,不得不说。”
李煦垂着脑袋摇头。
张云章站了一会,没有退出去:“我一定要说,再迟恐怕来不及。”
李煦抬头,红着眼眶看他。
张云章一见大惊,立即双膝跪地:“李公……你这是?”
李煦沉甸甸坐进太师椅:“没事,你说。”
张云章忙凑到他膝前,?扶着手说:“我一个山野之人,多年受李公照拂,未报滴水之恩,也无进益之言。我想,大人素有仁慈之心,当下恰逢荒年,江南饥肠辘辘,正是老天给大人行仁政的机会。”
李煦大骇:“你是他派来的说客啊?”
张云章皱眉:“谁?”
李煦盯了他一会,摇摇头:“算了,你继续说。”
“大人临吴已有十七年,说是乡亲也不为过。乡里乡亲有难,都指望大族豪绅慷慨解囊。”
李煦眼中蓄起泪水:“这天底下,有穷病的人多了,难道我能救得过来吗?他喜欢卖痴呆,他自己卖去,何苦拉上我……”
张云章顿了顿,又说:“天子南巡,来了这么多回,证明他视江南子民如赤子。赤子有难,父母哪有不急的呢?急皇上之所急,是仰答圣心的好时机,大人犹豫什么呢?”
“我没有多少钱!你看我好像很有钱,却不知私下赔垫了多少。”李煦抹一把泪,越说越委屈,“每回急用的时候,我跟商人借,都是打七折八折,还的时候可是足银……”
“现在这么多人,只要有一口饭吃,就能撑到秋天。”张云章继续说,“凑十万银,就可以活三十万人。只要大人肯带头,督抚一定跟着捐。促成这天大好事,能给子孙积德的!还能取悦圣心!相反如果见死不救,死人无数,皇上怎么想就难说了。”
李煦哭得抽噎:“今年我才是巡盐,他一直在这里霸着,事事说了算……”
张云章握紧他的手:“这真一刻也不能耽误,自古黄巢之祸起于饥荒,现在也开始了。若不早谋划,转眼之间恐成大祸啊。”
李煦摇头流泪:“趁我妹子不在家,胡搞八搞,替我拿主意,掏我的钱……”
“阁下与曹公,从前总做善事,民间也常歌诵的。都做了那么多年了,就做到底吧。”
?李煦捂脸嚎啕:“我这辈子真是,上了曹贼的大当了!”
曹李赈灾之事,李果撰《李煦行状》也有记载:“当康熙四十七年,岁大歉,奉旨平粜,公减价济民,所费万计,全活甚众。”
但李煦掏钱并不是那么痛快的,他的门客张云章《樸村文集》里有一篇《上大理李公》,内容是从各种角度痛陈利弊,劝说李煦掏钱赈灾,最后李煦也听劝了。
《上大理李公》张云章:
去年夏阁下念野人之失恃,辱遣使者,远赐吊赙,加之手札,以抚存之,哀怀感戢,不忘于中。即欲趋诣辕下,叩颡以谢,邗上去家七百里,贫贱之身,不能自致,以此怆悒,垩室餘生,时时如戴盆望天而已。迨阁下谒帝承明,圣眷隆渥,南还之日,荣问休畅;云章结峦既深,旌节稍近,私幸其得有拜见之期矣。窃念向来误辱知奖,无一言之裨益。阁下仁心为质,仁问四驰,当此岁行之歉,饥疫荐臻,万众嗷嗷,开口望哺,是天与阁下行仁之时也。阁下临吴十有七年之久,加之宪职,晋之卿班,不离其地,财其视吾吴之民,不啻乡里也;人情无不爱护其多里者,乡里之有穷厄,无不待济于大族之能指囷者。当此颠沛流离,道殣相望之日,是吾吴之人,因阁下视如乡里,又无不盼阁下以行仁之事也。圣天子亲降銮舆,而巡游之者,不止于再三,而至于五,其幸吾吴之民甚矣,视吾吴之民一如畿甸辇毂之下矣。皇上保民如保赤,阁下所知也,保吾吴之民如保其甚爱之赤子,又阁下之所知也。赤子之不免于水火,非特其父母携持保抱之不遑,将有闻其声而见其事者,亦必奔走号呼而出之矣。苟有不然,其父母鲜不怨及之者。人情于凡赤子皆然,而况其所甚爱之赤子哉。以阁下临吴之久,而当今日之荐饥,宜其熟闻而厌见之矣,是阁下之仰答皇上,又处于不得不行仁之地。阁下又挟一仁心以为之质,又安所观望徘徊于其间哉?今麦秋未至,设粥遽停,穷饿之民,死生人鬼,决于俄顷呼吸之间耳。得上之济,则苟延喘息,否则相踵而填沟壑。九重至远,呼吁莫通;天听虽卑,待之人事。嗷嗷之众,日就捐瘠,阁下不首为之救而谁救哉?阁下其唱捐赈之议,督抚各宪自必相率以济。起数十万之饿殍,生死而肉骨之,为惠甚溥,为功甚大,事闻朝廷,圣心必欣然怡悦,以为救吾甚爱之赤子者,皆某臣为之唱率也,岂不休哉。反是而观,所伤既多,流闻办远,以此窥圣心,则吾不知其何如矣。况阁下之为此,德隆于身,泽及子孙,庆流无穷。如云章辈,辱收幕下,曾分之禄之食之,岂不以常享富贵望之阁下及公子公姓哉,亦何靳此一言,过虑其偶拂左右者之意,而不为阁下劝勉耶?且以阁下之恻隐出乎其性,岂忍坐视而不为之所者,亦何待于劝勉,特区区之心,无以仰塞向来之顾遇而然耳。亦曾辱郡伯之知,投书以告之。此事真如救焚拯溺之不可缓。各宪台若能合谋以济,目前事势,不过得十万之粟,可以活三十馀万之人,俟麦秋之至而委之,则无事矣。方今盗贼充斥,所在盘亘,村落之间复有如向者强借劫夺之患,一二奸黠,借数十百饥不得食之徒,以为鼓煽,夫今不早为存恤,早为弹缉,四五旬之间,恐遂酿成大患。自古葛荣、黄巢之祸,不过起于饥荒,尤不可不为之寒心,非独良民之害也。闻阁下之与曹公旧有赈粜之举,又与各宪分行赈给,民间已歌诵之矣。然养之二载,不可弃之一朝,尤望终惠,以存此穷黎,并为国家弭未然之患。阁下其裁之。某将拜见,而于私谢之馀。并尽其说焉。
曹寅《楝亭诗钞》卷六有《广陵载酒歌》应为该年截漕平粜时所作:
广陵截漕船满河,广陵载酒车接轲。
时平政和粟米贱,官闲事少宾朋多。
从来淮海盛文宴,近时翰墨崇贤科。
春寒连朝愁跨马,泥涂跬步谁相过。
瓦厅深深架岸舫,竹窗影影摇晴波。
已遣长瓢涤三雅,更分小户排双螺。
升阶果见裼裘至,刺闺叵奈鸣驺何。
蜀冈花林障红锦,平山诗版埋青莎。
前人风流岂终极,后生糟粕空蹉跎。
醉乡我久托闾闬,欢场那不狥干戈。
即今鲸吞作豪举,自古蛇足憎纤苛。
老拳鸱张有余勇,快博横决无媕婀 。
帽掷竟识袁彦道,腹烦可要萧摩诃。(谓文涛、微义二生)。
诸君莫惮数枚尔,余子亦诮弃甲那。
哄堂大噱白醉散,出门相视朱颜酡。
康熙四十七年闰三月十二日,曹寅《奏陈浙江审张廿一案由摺》:“再,奸僧一念尚未拿到,止获一念之父蔡得道及徒弟左旋、乾修、智觉等”,“目下惟俟山东各处提到人犯,审明自可了结。”朱批:“山东地方将姓朱的父子三人都已拿住了。口哄(供)亦甚明白,但一念拿住方好。”
康熙四十七年四月李煦《朱三太子由鲁解浙折》:“窃?有?山东东兖道萧士璠、都司张凤仪等,押解朱三太子赴浙江审理,于今四月十八日辰刻过扬州府讫。”
《康熙实录》四月戊午。上谕大学士等曰:“山东巡抚赵世显拏获朱三父子,解往浙江,交穆丹处。朱三者,乃明代宗室,今已七十六岁,伊父子游行教书,寄食人家,若尽拏容留伊等之人,恐株连太多。可传谕穆丹知之。”
庚申。先是,上以畿辅少雨,命大学士等会同九卿详议政事得失,至是大学士九卿等奏曰:“皇上为天下人民宵旰忧勤,稍有水旱,即加赈济,且万几皆皇上亲理,稍当更改者,即斟酌更改,已极周详。皇上为民忧勤如此,自当上格天心,甘霖旋沛也。”
辛酉。上谕大学士等曰:“湖广提督俞益谟密摺奏请来秋发兵,剿除红苗尔等,详阅此摺议奏。”寻大学士等议奏红苗:“目前无大罪昭彰、遽兴兵进剿似乎无名。况如噶尔丹叛逆,皇上尚屡传谕旨,不得已而后兴兵讨灭。今苗民有过恶,亦当晓谕,至不得已,然后剿之,则兵出有名。彼敢不心服乎?”上曰:“朕意亦然故命尔等阅之。”
康熙四十七年四月初一日,曹寅奏称:“各处平粜之价,总督巡抚已定九钱。各处所粜时价不等,大约不出此数。”“惟户都江南司员外郎戴宝用沙船巡江,颇属孟浪;臣在扬州时闻其如此,亦曾写出责劝,近已宁戢,俱不敢外多事。”
《曹寅李煦奏捐银买米平粜摺》
康熙四十七年五月
管理江宁织造.通政使司通政使臣曹寅、管理苏州织造.大理寺卿.兼巡视两淮盐课监察御史臣李煦谨奏:恭请万岁圣安。
前蒙圣恩,江南平粜,闾阎穷民,俱沾实惠,万姓欢戴,洽髓沦肌,祝颂顶礼,从古未有。今据运道李斯佺详称:两淮商人江楚吉、秦晋兴等,感沐皇仁,俱被圣化,无可报答天恩,情愿于江西、湖广二处出米之处,卖盐买米,即照彼处价值,载回平粜,以广我皇上好生之德。臣等公同会议:多买则江西、湖广之米必贵,彼此必生事端,许共卖盐银内,每十两用一两买米载归,则江、广无米贵之病,而江南缓急接济,不为无益。臣等与运道李斯佺,亦同捐出银二万两,往来买米平粜,以鼓励众心。俟买米既至,臣等设法平粜,务使贫民仰沾皇恩。俟米价一贱,即行停止。臣等已一面知会督抚,共力襄事。因关地方事宜,又商人感戴之诚,谨具摺上闻,伏乞圣鉴。
朱批:此法甚善。惟恐有一图利之意,即反为不美矣!今夏北方雨旸时若,似有秋之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流铃八衢火万里,入手骚除心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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